第171章 驚夢
寒天,夕陽,古道。
晚霞中,一輛馬車慢悠悠的走著,包鐵的車輪碾在地上,發出骨碌骨碌的響聲,像是烏鴉在嚎叫,或許是馬兒閑散的步子引得主人有些不快,亦或是那主人單純覺得無聊,所以一揚鞭就抽在了馬屁股上面,惹得馬兒吃痛嘶叫狂奔,車內女眷驚叫埋怨。
但趕車的這位劍客也不惱火膽怯,反而哈哈大笑,說道:「小貞,你好好陪弟妹說話,這趕車的活計,全然放心交給我!」
「呵呵。」車裡的翟貞掀開車簾,說道:「你不趕車誰趕車,本來就是你們男人乾的活,難不成還想推給我不成?」
「是是是。」王二狗一邊稱是,一邊向一旁坐著的楚寒使了個眼色。
楚寒頓時心領神會,腰間取下酒葫蘆遞了過去,笑道:「幾日不見,你劍法又突飛猛進,再假以時日,只怕以我的武功,已經完全不能和你相提並論。」
王二狗聽了大笑,又連喝了幾大口酒,說道:「我們兄弟,還在乎這種事情?以後我武功好便我罩著你,你武功好就你罩著我,況且我劍法雖淺薄,眼光卻還在,兄弟你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測,若真的拚死搏殺,我萬萬不是你的對手。」
翟貞又插話,說道:「你們倆就別互相吹捧了,先說說,咱們這到底是要去哪?」
楚寒道:「樓外樓。」
王二狗疑惑道:「就是那個樓公子的地方?」
楚寒點頭,說道:「正是。」
王二狗道:「就算你想報仇,華哥兒那傢伙絕不會老老實實的待在那個地方等著你去找他。」
楚寒道:「我不是去報仇,我去找樓公子,只是想讓他幫忙安頓一下月。」
車廂里的月聽了這話,微微低頭,彎新月一樣的眉毛擰在一起,誰也沒有看到。
她沒有說話。
但是她覺得難過,一路走來,自己無法給楚寒任何的幫助,反而處處拖累,成了他的一個包袱。
但是她不能說。
因為她知道,她一旦說出來,楚寒會更加難受,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絕不會害怕這點麻煩。
她只有努力讓自己盡量不再給楚寒多添麻煩了。
王二狗皺眉思索,忽然說道:「我覺得不妥,之前那刺客用樓公子的解藥對付你,他們二人之間,必然有著不一般的關係,你又怎麼知道,樓公子和那刺客不是一夥的?」
楚寒搖頭道:「他不會。」
他的語氣異常的堅定,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他不會,便讓任何人都很難再質疑他的想法。
王二狗說道:「你很信任他?」
楚寒道:「相信我,當你見過這樣的一個人之後,你就很難再懷疑他。」
王二狗嘆了口氣,說道:「這樣的話,那你更要小心些了,信任這種東西,似乎本來就是為了背叛而生的,你越是信任一個人,有時候往往他就越會背叛你。」
「歪理邪說。」
楚寒抬頭,建綿起伏的雲宛如浮動在海上的冰山,波瀾壯闊,卻又讓人十分放鬆,不給人絲毫壓抑的感覺。
他接著說道:「照你這樣說,我也不該相信你,你也不該相信我,可如果那樣,我們又怎會如此同乘一輛車,同飲一壺酒?」
王二狗搖頭,說道:「世間那些凡俗之人,又哪裡能和我們兄弟二人相提並論。」
他語氣中儘是不屑。
楚寒笑了,他說道:「你這個土鱉,你不俗,還有比你更俗的嗎?」
王二狗急了,從馬車上跳了起來,大聲說道:「我土鱉?你看看,我身上穿的,上好的蜀錦緞子,腰上捆的,應白玉古董腰帶,腳上踩得也是十兩銀子一雙的牛皮底朝天靴,再看看你,跟我比,你簡直土到姥姥家去了。」
楚寒道:「是是是,你說得對。」
王二狗看他這散漫的態度,指著他的鼻子喊道:「姓楚的,你是不是想打架!你以為老子真怕你,下車,一對一,單挑!」
楚寒還沒答話,翟貞就喊了起來,說道:「你給我坐下,好好趕車,車都快被你弄翻了!」
王二狗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不會武功,年紀小,脾氣大的翟大小姐一發火,他就立刻蔫了,嘟囔了兩句,說什麼不是老子怕你,是不想在你女人面前讓你落了面子,便坐下來繼續趕車。
這世間萬事萬物,相生相剋,真是分外奇妙有趣。
楚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平時冷靜,是因為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如今這短暫的,看似安逸的生活,他竟然也很快適應了。
這豈非就是他想過的日子?
為什麼要去找樓公子?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想到這裡,他的嘴角揚起一抹笑,竟真的有些心動。
夜色漸深。
黑夜。
殘月。
馬車停在路邊,月和翟貞窩在馬車的被窩裡睡了,王二狗也裹著一層薄被,躺在馬車頂上打著呼嚕。
楚寒呢?
他坐在地上,背倚著大樹,手裡拿著根樹枝,輕微的撥動著眼前的火堆。
夜很黑,火光很亮,閃動不停。
剛開始時他還睜開眼睛,可是夜漸深,他也被睏倦籠罩,慢慢闔上雙眼。
……
身前很黑,身後也很黑。
楚寒趴在地上,有些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而這又是哪?
他只有往前走。
不能說走,只能說爬。因為這個地方實在太過狹小,小到讓人連直起身子都做不到。
陰暗,潮濕,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狹窄的空間,膝蓋上傷口傳來的疼痛,黑暗中淅淅索索的響動。
這一切加在一起,時間長了,足以把一個人逼瘋。
不過還好,爬了一會兒,前方總算出現了一點亮光,這亮光讓楚寒鬆了口氣。
他繼續往前爬,直到爬到了盡頭,他才發現,這亮光,竟只是石牆上的一個小孔。
他順著小孔往外看,外面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傢具擺設,再往外,是一個不大的小院子,夕陽的光輝開始時還有些刺眼,但逐漸被烏雲遮掩。
耳邊鏗鏘的金屬碰撞聲逐漸平息。
楚寒的動作也慢慢停住。
院子里有什麼?
有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站在風中。
坐在血里。
站著的人手裡提著劍,一身黑衣,身姿高大挺拔。
坐著的人……是他的父親。
看著這一幕,楚寒的眉頭慢慢凝結在一起。
他很難受,痛苦的想要大吼,可是胸口很悶,像是被一塊兒石頭壓住了,他的嘴巴張的老大,可是卻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喊出來。
血。
只有血。
血從他的嘴角,膝蓋,掌心,慢慢的流了出來。
一剎那,巨大的閃光撕裂了黑暗,從茫茫的空間深處,從八極之外,推涌過來,似劍刀相擊,山崩地裂。
雷光,暴雨,轉瞬即至。
那黑衣的劍客似乎也嚇了一跳,不知怎麼的,竟然轉頭朝著楚寒的方向看了過來。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
隔著昏暗無光的房間。
隔著一個手指粗細的小洞。
楚寒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隻手捏住了,越捏越緊,他的臉色變得蒼白,他的呼吸開始變得不暢!
雷光。
劍光。
那一瞬間,楚寒只覺得,連那撼天動地的雷光都被這一縷劍光遮掩去了風采。
也只有一瞬間。
在楚寒看到劍光的那一剎那,鐵劍已經將這青磚牆切開,連帶著剖開了他的胸口,準確的刺穿了他的心臟。
楚寒沒有感到害怕。
甚至連疼痛都沒有。
他只靜靜的看著那金色的劍,那模糊的,看不清樣貌的臉,有些疑惑。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來到那黑衣人的手上。
黑衣人的手很白,但看著絕算不上光滑水嫩,他的手掌寬大,但手指算不上修長。天知道為什麼楚寒臨死之前會如此認真的去看一個男人的手,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那手上握著劍。
劍柄上綉著金色的薔薇花。
那金色略微暗沉,不算刺眼,但楚寒仍被驚醒了,他的心底終於泛起波瀾。
仇恨。
如山如海般的仇恨從心頭升起!
你死我亡,仿若宿命!
楚寒睜開了眼睛,眼前仍有火光閃動,但火勢卻小了不少。
他輕微的喘著粗氣,這才發覺,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
又是一個噩夢。
你死我活,永不休止的噩夢。
「你沒事吧。」王二狗不知何時醒了,披著被子坐在車頂。
楚寒搖頭,說道:「我沒事,天亮還早,你趕緊睡吧,我來守夜。」
王二狗果真打了個哈欠,笑道:「守夜人也要偷個懶,趕了一天的路,你也早些休息。」
「嗯。」楚寒點頭。
可是過了很久,直到王二狗的呼嚕聲再次響起,他仍舊睜著眼睛,沒有絲毫的睡意。
長夜。
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