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雨樓
這裡是個很神奇的地方。
白日冷清,晚上熱鬧。
夏夜炎熱,空氣沉悶,可是這裡燈紅酒綠卻依舊涼爽如春。
這裡規矩森嚴,可是所聚之人三教九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這裡有喝不完的美酒,有隨時可以陪你做任何事的女人,可是這裡不是酒樓,也不是妓院。
這裡是春雨樓。
方圓兩百里內最有名的地方。
人們喜歡來這裡,為各種理由。
楚寒也有自己的理由,但是此刻首要的,是填飽自己的肚子。
從駱家莊到春雨樓,整整一百里地,這個十三歲的少年什麼都沒有吃,只是靠著一壺酒,一雙腿便是走了過來。
現在楚寒在吃飯,他本來也不想在這種地方吃飯,可是他餓的快死了,方圓十里之內,又絕對找不到半家別的飯館兒。
春雨樓一樓有十八張圓桌,每張桌子上懸一三丈紅綢,頂懸十八盞冶河青燈,端是個燈火通明。
他獨自一人占著一張桌子,吃的很認真,吃一口飯,配一口菜,同時再喝一口酒。
不一會兒,他已經吃了三大碗飯,喝了三壺烈酒,臉色潮紅,卻是目光爍爍,絲毫不露醉意。
春雨樓里有無數奇怪的客人,但是看著一個十三歲的纖瘦少年,豪飲烈酒如清水,也不禁瞠目結舌,贊一聲豪爽。
在這江湖中,任你劍道無雙,天下無敵,可是你不會喝酒,不能喝酒,那就稱不上英雄豪傑。
楚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是因為碗中飯已盡,二是因為眼前坐了一個人。
他的眉毛很濃,眼睛很大,鼻子高挺,兩鬢雖白,卻依舊英氣逼人。
一身青衣,腰畔常年配一柄寶劍。
周圍之人,表面上雖在忙著自己的事情,在聊天,在喝酒,可是實際上,他們的心思都隱隱注意著這裡。
只因這青衣是春雨樓之主,一劍西來落南天的江湖名俠燕落天。
「吃飽了沒?」
他忽的問道,語氣隨和,臉上帶著一股淡淡的笑意。
楚寒點了點頭。
「酒喝夠了沒?」
楚寒搖了搖頭,然後燕落天放聲大笑,說道:「來人,把最好的美酒給這位小兄弟拿上來!」
聽的這話,楚寒稍微想了想,便是說道:「我身上沒有太多銀子。」
他身上的銀子加起來有二十兩七錢,放在尋常地方,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足月不必發愁。
可是這裡不同,這裡是春雨樓,若是你來到這裡,身上卻只有二十兩七錢銀子,那和一個叫花子沒有什麼區別。
「當我請你的。」
燕落天又說,他的眼睛里透著真誠和歡喜,只是看一眼,楚寒就知道了,但他還是出聲問道:「為什麼要請我喝酒。」
燕落天看著楚寒,從少年的眼中看見的有那種他年輕時的桀驁不馴,猶自不同,還有什麼?
除了仇恨他想不到其他的東西。
可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身上又如何背負這樣的仇恨?
「因為好酒自然要給會喝酒的人喝得。」
聽的這話,楚寒覺得很沒有道理,可他還是點了點頭,因為他的確很想喝酒,找不到什麼拒絕的理由。
正說著,已經有八位妙齡少女高舉托盤魚貫而出,身上同樣披著鮮艷的紅綢,肌膚如雪,吐氣幽蘭。
淡淡的香氣掠過楚寒的鼻尖兒,他鼻頭聳動,眉頭微皺,雙目中的神色卻是沒有任何的變化,就這樣略微有些疑惑的看著對面的燕落天。
他不認識燕落天,卻也知道,對方一定不簡單。
因為他也聽說過春雨樓,能在這種地方呼風喚雨的人物,在江湖上一定也是一呼百應。
他想喝酒,又想走,不想跟這不知底細的人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可是盛情難卻。
燕落天人至中年,一雙手卻是修長白嫩,可是看起來並不柔弱,相反,給人的感覺是簡潔有力。
他提起酒壺,琥珀色的酒漿傾倒而下,直入杯中。
「請。」
燕落天把酒推到楚寒面前,臉上仍帶著真誠的笑意。
這一幕很怪。
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人請一個少年人喝酒很怪。
春雨樓之主燕落天請一個無名小卒喝酒很怪。
這兩樣加起來就更怪了,連跟著燕落天多年的老僕都覺得有些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懷疑這個少年是不是老主人失散多年的兒子。
講究人喝酒通常是一種雅趣,一種享受,而品酒分為三個步驟:聞味、嘗味和感味。
燕落天是個很隨性的人,但是在用劍和喝酒時卻極為講究,雖然他並不奢望眼前這個少年能夠如此,卻也沒有料到,少年直接把酒杯推了回來。
楚寒伸手拿過酒壺,解釋道:「用酒杯喝酒太麻煩。」
說著,在無數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少年一提酒壺,酒漿就直接倒入了嘴中,直灌了三大口,楚寒才放下酒壺,長出了一口氣,出聲讚歎道:「好酒!」
這話倒不假,他三歲開始喝酒,飲酒十年,喝酒無數,卻從未喝過這麼好的酒。
燕落天也是怔住了,見得此景,大笑三聲,也是端起酒杯,一口悶了個乾淨,目光爍爍的盯著楚寒,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楚寒,四面楚歌的楚,數九寒天的寒。」
燕落天點了點頭,說道:「好名字,我記住了,我叫燕落天,江湖中好久沒遇到如此酒量的人物,今日燕某定要跟你不醉不歸!」
聽的這話,楚寒又是搖了搖頭,說道:「我還要趕路,來此只是想打聽一些事情,待會兒就要走了。」
此刻天色已晚,這個時候趕路,很是奇怪,但是燕落天卻表現的毫不在意。
「這麼急,去幹什麼?」
燕落天刻意壓低了聲音,嘴唇微啟,聲音楚寒只是微微能夠聽見,轉而又笑道:「這方圓百里內,無人比我的消息更靈通,想要打聽什麼,可以問我,恰巧我今天心情好。」
楚寒微微皺眉,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好好的活著,可世界偏不願意他這樣,他能如何呢?
他只有讓自己變得強大。
「這附近最大的武道宗門是哪?」
聽了這話,燕落天一怔,看著楚寒,有些意外的問道:「你想學武?」
楚寒頓了一下,仍是輕微的點了點頭。
「想學武的話,我也可以教你,我的武功不弱。」
這天南地界上,燕落天不說名滿天下,也絕對算得上一號人物,他要是放出消息想收徒,門口排隊的人都能把這小鎮擠滿。
可是楚寒卻搖了搖頭,指著燕落天腰間的寶劍,說道:「我不學劍。」
燕落天有些無奈,不願意學劍,這可真是個問題,那麼自己又有什麼辦法呢?畢竟他要是收徒弟,所教的也只能是劍術。
他有些惱火,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卻也是沒有食言,說道:「往北走兩百里,去找齊天宗。」
齊天宗,楚寒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這三個字,在心裡默念了一遍,便是牢牢記住。
「謝謝,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
燕落天少有的大方。
楚寒晃了晃手中的酒壺,裡面還有大半壺酒,說道:「這酒是請我的嗎?」
燕落天往椅背上一靠,臉上帶著明顯的煩躁,冷聲說道:「當然,我說話一向算話。」
楚寒點頭,他的臉色也很冷,這是天生的。
提起酒壺,極為流暢的起身轉身,腳下邁著輕浮的步子,向著春雨樓外的黑暗中走去。
燕落天看著楚寒的背影,雖然從少年眼中看出了無法化解的仇恨,但他總是無法把復仇這個字眼和這個酒量好的出奇的少年聯繫在一起,總是覺得,這兩個字放在少年身上,忒俗氣了點兒。
楚寒走出門外,夜已深,長街上只有這門上懸著的一盞燈。
這條街很深,白天的時候無比熱鬧,可是到了晚上,無論是向前看,還是向後看,所有的東西都是一片靜寂與黑暗。
這盞燈,則是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涼風拂起地上積著的灰塵,掃過屋檐,吹過樹梢,發出嗚嗚的響聲,像是離人在哭。
楚寒把身上的衣服緊了緊,沿著長街,獨自一人,一步步的走入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