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誰要你護
他全身抖若篩糠,看的張勁直發傻。
一個朝廷命官,為何對個沒有實權的王爺這般畏懼?
然而容倦根本不看他一眼,幽潭似的深眸微眯,定在張勁臉上:「你是張勁?」
張勁挺胸道:「是又怎麼樣!」他平日遊手好閒,沒怎麼聽過容倦名頭,加上自認為是皇后親戚,也不相信他會把他怎麼樣。
廷尉捂住臉,五品官也把腦袋埋地上,不敢看他的下場。
容倦側過身,溫涼手掌握住雲韶玉腕,在她疑惑好奇的目光中,輕牽嘴角:「劍不錯。」雲韶低頭看去,公孫揚眉的軟劍還在她手上。她正打算說點什麼,男人俯了身子,在她耳畔輕說:「借我用用,可好?」熱息一股腦鑽進耳里,雲韶鬆了劍去捂耳朵。
劍未落地,落入他手中。
張勁看著持劍過來的男人,一個冷顫:「你、你要幹什麼?」
容倦在他身前站定:「青荷,遮住你家王妃的眼睛。」
青荷應是,容倦抬手。
「啊——!」
一道寒光閃過,接著就是撕心裂肺的慘嚎。
廷尉顫抖著看了眼,張勁倒在地上,雙手捂著下身來回打滾,源源不斷的血跡從他褲襠處滲出來,煞是駭人。五品官離得近,儘管臉貼著地,仍能瞄到一截滾了血的物仕落在眼前……那活計男人都太熟了,頓時一陣噁心,他強忍著嘔吐的慾望,滿心滿腦都是一個念頭——
端王瘋了,竟在這公堂之上閹了張勁!
哐當一聲,軟劍被他丟到地上。
容倦拿著絹子擦凈手,才惋惜的嘆了聲:「好劍。」
可惜佔了不幹凈的東西,也只能扔了。
「啊啊啊……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爹、姑母,救我!」
張勁所過之處滿地鮮血,堂上官兵紛紛避讓,都識趣地垂下眼。
開玩笑,端王、四皇子、皇後娘娘的親戚,這都是幾尊大佛,俗話說得好,神仙打架,他們這些池魚還是有多遠閃多遠吧。
雲韶被青荷擋了視線,雖看不見,但從張勁那哀嚎聲中也聽出兩分。聞到濃重的血腥氣時,不禁蹙眉。
容倦來到她身邊:「走吧。」
握起她的柔荑,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位煞神走了,廷尉和五品官才敢從地上爬起來,趕緊招呼大夫給張勁診治。
這個已經在血泊里快要昏死過去的男人瞪大雙眼,死死盯著房梁,恨聲道:「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廷尉衙門外,墨白守在馬車旁,恭敬地朝二人彎了彎身子。
雲韶正要上馬車,忽然庄清歌在後面叫道:「等等!」
她看見那莊家小姐提了裙裾匆匆跑來,對著容倦斂衽后,又向雲韶行了個大禮。
「端王妃,今日,多謝您了!」
雲韶托住庄清歌的手腕,說道:「不必了,只是你們莊家行事日後還需低調。」
「清歌銘記於心。」庄清歌抿抿嘴唇,抬頭望去,只覺這女子美得驚心。她從很早之前就聽說過她的才名,可後來大姐回來,一個勁兒的說她壞話,那時她以為這位雲大小姐真如大姐說得那樣貌美心毒,是個蛇蠍美人。可是再後來,大姐便入了魔障,無論她和爹爹怎麼勸都不聽,非說這位雲家小姐是她和太子間的阻礙,要除掉她。庄清歌只知道大姐用了很多手段,這位雲家小姐也吃了不少苦頭,可無論怎樣都想不到,就在今天,大街之上,所有人都對她們莊家避之不及的時候,還是這位雲大小姐出手,幫助她。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她幻想過有人幫她們,可誰又想得到,那個人會是曾經她們家害過的人。
雲韶已上了馬車,將要進去時,忽又回頭:「對了,依我之見,京城非久留之地,待你父親病好,你們就舉家離開吧。」
庄清歌愣愣瞧著她,突然手中一重,一塊玉牌落在掌中。
低頭看去,上面刻了一個「端」字,是端王府的令牌,可以拿去請太醫的令牌!
她心下狂喜,揚起臉要道謝,端王府的馬車已經走遠了。
「小姐……」環兒扶著她,「小姐你怎麼哭了?」
庄清歌往臉上一摸,這才發覺兩行清淚簌簌而下。她握著環兒的手,看看嬤嬤,道:「走吧,給爹……和大姐請大夫。」
馬車上,雲韶一語不發。
她不說話,容倦也不開口,右手支著額,雙眼微閉作小憩樣。
許久,才響起悶悶的一聲。
「我是不是又給你惹麻煩了。」
容倦睜眼,看著局促不安攪著手的雲韶,微嘆口氣:「不,你是在亂我的心。」
雲韶面露怔忪,容倦握住她的手,道:「一個好色徒,殺便殺了,你這樣頻落險境,如何叫我放心?」
他的眼裡儘是關切與嘆息,雲韶心中一動,訥訥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他抬手在她鼻樑上刮過,「你對莊家人都如此上心,為何不多想想我。」
「我……我那也是情勢所迫……」雲韶聲音細弱,自己也沒信心。
好吧,雖說是公孫要替她出頭,可換成她在,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那倒也無關俠義,單是見不得庄清歌受辱,同為女子,總要多那麼些憐憫諒解。
容倦不說話了,撩開車簾望去,驀地輕聲道:「要變天了。」
「嗯?」雲韶望去,外面風和日麗,怎麼也不像變天的氣候。她懶得去想這是什麼意思,抓著容倦問,「對了,那張勁你把他怎麼了?他畢竟是皇后的表侄,如果就這麼死了皇上那裡不好交代。」
容倦漫不經意道:「放心吧,死不了,就是受些活罪。」
「那就好……哎,你說皇後娘娘那麼好的人,怎麼就有這樣的親戚。一個張勁,還有個張勃,真是噁心死了。」想起大街上那人看她的眼神,雲韶胃裡就不舒服。
容倦靜靜看著她,吐出一個名字:「張勃?」
瞅見男人眼裡閃爍的光芒,雲韶連忙道:「沒、沒什麼!我只是有感而發,你千萬別去找他的麻煩。」見他還是一動不動瞧著自己,雲韶只好道,「你都把他弟弟那樣了,要是趕盡殺絕,皇後娘娘會覺得你在針對他。」說到這裡,雲韶不知道想到什麼,語調一下低下來。
她身子前傾,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望進他眼裡:「現在朝廷局勢晦暗不明,太子去了,剩下四皇子和九皇子呼聲最高,你本來就和四皇子走得近,要是再對付張家,觸怒了皇后可怎麼辦?她是長孫鈺的生母,肯定要站在他那邊,哎,容倦,有時候我真希望你不要摻和進這些……那個位置有什麼好,你爭我奪,頭破血流……」
容倦瞧見她擔心的眼眸,伸手撫上臉頰,指腹摩擦過的溫暖勾得心一熱,附身過去偷香,那唇瓣上的柔軟更是讓他愛不釋手。
糾纏片刻,鬆了唇,他摸摸她的臉道:「那個位置沒什麼好,我卻有我非爭不可的理由。雲韶,莫怕,無論結局如何,我總會護得好你。」
熟料此言令她臉色頓變,幾乎是生生打開他的手,冷臉道:「誰要你護。」
容倦一愣,只見片刻前溫情繾綣的人兒換了性,鴉羽般的長睫撲閃撲閃,甚是著惱。
他有些摸不清這突如其來的火氣為哪般,那小人兒已扭了頭,背過身,一眼也不看他。
自相識以來,這還是雲韶第一次向他發火而他不明其理的。
「雲韶、雲韶?」
喚了兩聲,她還是不理。
容倦擰擰眉心,也不去討這沒趣了。
回到府上,容倦想把白日沒做完的事做完,結果被毫不留情趕出來。
墨白張口結舌看著自家公子抱了枕被站在門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算怎麼回事,新婚才不過一月,就被新婦從房中趕出,關鍵是,這裡是王府啊!
容倦察覺到旁人視線輕掃一眼,墨白趕緊垂下頭:「公子!」
見是他,稍放下心,回過頭來看著房中,手指撫上眉心:「罷了,先將書房騰出,在那邊歇一夜。」
房中,聽到外面腳步聲遠去,青荷才大著膽子道:「小姐,這才一個月您就將王爺趕出房去,要是叫人聽了……」
「聽了就聽了,我不在乎。」雲韶在那邊翻箱倒櫃找什麼,好不容易找著了,卻又氣呼呼的丟開。
青荷趕緊撲過去接著,往手裡一看,是個小布人兒!
手一抖小布人兒掉在地上,她又趕緊撿起來,駭然道:「小姐,這、這……」
這小布人兒不是別人,正是王爺,用絹布製成,形似神也似。在青荷印象中,這種布娃娃通常是用來施展巫蠱禍術的,小姐將王爺做成這般,莫非也是想……
她一個激靈就要跪下勸雲韶別作死,雲韶卻招招手:「拿過來。」
青荷畢恭畢敬的將布人給她,雲韶接了,在布人鼻子上狠捏兩下,又揪著臉蛋嘀咕:「笨死了……真是太笨了!」
青荷心驚膽戰的看著她,總算沒見她摸出銀針紮下去,雲韶突然抬了頭,問:「你說,有權有勢的是不是都沒腦子?」
青荷不明白這把火怎麼燒到自己這兒來了,但也聽得出來小姐言下之意就是指王爺,乾咳道:「這個……小姐,興許那人有別的考量呢?」
雲韶哼道:「什麼考量,我就是討厭他這樣,你家小姐就這麼沒用處處要人護著嗎?」
主子吵架下人遭殃,青荷絞盡腦汁道:「可是小姐,咱們女子生來就該被男子呵護呀,王爺也是為你好……」
「什麼為我好!」雲韶放下布人眸光一沉,嘴角牽扯幾分嘲諷,「他以為我不知道嗎,他有許多事都瞞著我,太子、秋露……我並非怪他,只是他這麼做,分明沒把我當自己人。」
青荷臉一抽,徹底無語了:「小姐,您嫁過來才一個月,這就當自己人……是不是對王爺要求太高了?」
雲韶看她眼,搖了搖頭。
青荷不懂,她和容倦交心在前,他曾說過對她絕無隱瞞,奪帝之心、容家財力……這些大的方面確實沒瞞過她。但是,一到一些實際的,比如這次太子的死、秋露的背叛,他就模稜兩可沒告訴她真相。她希望和他並肩而行,做他的助力,而不是金絲雀籠中鳥,被好生圈養。這也是今天馬車中發那麼大脾氣的原因,可是容倦這個人,也不知怎麼了,明知她發火,卻不問緣由。這個笨蛋,多問兩句她肯定會告訴他的啊!
雲韶在這邊生著悶氣,一晚翻來覆去,睡得一點都不踏實。
然而就在這一夜,她又做夢了。
她夢到前世,還是那座宮殿,這次沒有長孫鈺、也沒有死屍血腥,所有朝官跪在地上,向著上首處磕頭。她抬頭望去,那金黃寶座上坐著一個人,冷峻的眉眼,酷戾寡情,陰鷙的眼神俯瞰眾人,彷彿隨時要將他們吞噬。
雲韶心一抖,只覺那人樣貌十分眼熟,但她就是看不清是誰。
明黃色的袍服上,用金色絲線綉著五爪飛龍,祥瑞紋路、騰雲駕霧,頭上戴著二十八顆東珠帝冕,那赫赫威勢,正是帝王之尊!
會是誰,誰當了皇帝,是誰?
她心頭劇震,看見朝臣中有一人出列。
「皇上,前朝長孫家,並後宮嬪妃、外親內戚共五百二十一人,已全部押付刑場。」
「殺。」
「是!只是,那前朝後宮中有一嬪妃,自稱是、是皇上的親眷,這……」
雲韶心頭一動,他說得是那個勾結長孫鈺出賣她的庶妹,是誰,雲汐、雲瀾,還是雲漪?她聚精會神地想要聽個結果,然而寶座上的人猛一揮手。
「凌遲——朕要活剮了她。告訴監斬官,一千刀之前,人若死了,他們陪葬。」
「……是!」
凌遲一千刀,這到底是有多恨,她睜大眼努力去看帝位上的人,可無論怎樣接近,始終看不分明。
但隱隱的,又能察覺出他和自己干係重大。
就在這時,身子驀地一輕,她感覺自己要醒過來了,忽然間耳邊滾過一句話。
「我要你長孫天下——為她陪葬!」
驚而睜眼,又是一身冷汗。
青荷焦急的面龐映入眼帘,雲韶張張口,發現自己嗓音嘶啞得很:「我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