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逼宮
雲韶皺眉:「那長孫鈺出城,是去找駐紮城外的三支重軍?」
西山大營、建章營、衛肅營,三支重兵留守京師,其中建章、西山二營因為長孫鉞和雲深出事,暫無主將,衛肅營又一直是長孫鈺的人在管,這樣看起來,很危險啊!
容倦不徐不疾端起茶,呷了口:「不急,西山建章他收買不了,去,不過是想三支重軍相互牽制,為宮裡留時間。相比這點,我更在意第三路人馬,去皇宮,找的誰。」
皇城外有三支重兵,宮裡也是三路禁軍。
當時這樣布設,就是為了相互牽制,不為一權獨大。
南衙禁軍、北衙禁軍,還有羽林軍,這三支禁軍控制皇宮內外安危,如果長孫鈺要造反,要逼宮,那勢必要收買他們。
可,南衙禁軍統領是周延峰,羽林軍又是秋淮,他能收買誰?
一剎那,電光火石一個名字劃過腦海,雲韶呆住。
「不……不會……」
她獃獃低語,容倦問:「不會什麼。」
「不可能,他不會那麼做。」雲韶咬唇,臉上露出掙扎。
容倦沒有問是誰,只靜靜反問:「真的嗎?」
雲韶望著他,那犀利的目光彷彿能洞穿所有,她不自禁打個寒顫,神色迷惘……
皇宮,南衙。
周延峰從衙內走出,迎頭看見一人。
「王妃,你怎麼來了?」他下意識把右手藏在背後,雲韶看見這個動作,眸光微沉。她不語,周延峰也沉默,風從兩人中間吹過,良久,周延峰道,「王妃若無事,延峰告辭。」
錯身而過,雲韶叫道:「周統領!」
周延峰頓步,回頭,女子臉上傷痕猙獰如魔,看得刺眼。
「周統領,雲韶今日來,是想謝謝你。」曼聲開口,雲韶面容平靜。
周延峰微愕。
雲韶又道:「上林苑狩獵,你救過我性命,營變的時候,也幸好你及時趕到,周統領,雲韶這廂謝過了。」她鄭重行禮,周延峰垂目,心澀得厲害。
他救她,救容倦,都是希望她過得好,一腔柔情,卻從不敢叫她知道。
沉聲道:「職責所在,不敢居功。」
「於你是職責,於我不是。」雲韶抬目,一字字道,「周延峰,這次,別去。」
周延峰目光驟凝,握在背後的調兵令符緊了緊:「王妃在說什麼,延峰聽不明白。」
「你多次救我,便讓我救你一次。」
皇宮正門。
葉泰與謝風泉一臉肅容,身後跟著二十幾個朝臣,隊伍浩蕩。
長孫鈺抱臂斜睨:「你到底讓不讓!」
守門將領一頭冷汗,連連鞠躬:「九、九爺,不是末將不讓,實是皇上有令,您不能再踏進皇宮一步。」
「哼,你確定是父皇的命令?」長孫鈺道,「他是被容倦那廝蠱惑,才下了這道命令。你要是個聰明的,趕緊滾開,事後本殿下可以不追究你的罪過。」
守門將領如何不知這是天家父子的事,但那命令下得太狠,說什麼長孫鈺再踏進皇宮一步,就滿門抄斬,他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拿全族開玩笑。
這邊死攔著,謝風泉費盡口舌也沒用。
長孫鈺無奈:「舅舅……」
葉泰看他一眼,道:「讓開,有事本王擔著。」
那守門將領曾是葉泰舊部,知道誠王千金一諾,躬了躬身,讓出路。
他一句話,便抵別人千百句,謝風泉雖不滿他這時才出面,但也覺得安心。
這路人馬剛過宮門,消息便傳進承乾宮。
容倦正在批閱奏摺,聞言頭也不抬:「讓他們去。」
墨白應聲退下,主子忽道:「王妃呢?」
墨白一愣,道:「去了南衙禁軍府。」
「呵。」容倦笑著搖頭,「果然還是去了。」
墨白問道:「要不要屬下將王妃請回來。」
「不必,若能攔下也好,畢竟殺了周延峰,她會傷心。」容倦放下硃筆,拇指摩挲翠玉扳指,「是時候了,把皇帝弄醒吧。」
「是。」
長孫鈺一行所行無阻,闖到養心殿時,端緒帝在王德海攙扶下坐起身,他這兩日身心俱疲,鬢邊悄然爬上白髮。冷眼看著這些人,葉泰、謝風泉……都是老九的人,未經傳召,擅闖入宮,看來倦兒說得是真的。
端緒帝不動聲色,長孫鈺等人心裡一突。
沉睡的老虎,再怎麼也是老虎,多年來的畏懼讓他們當中有人習慣性的跪拜,但真做了這個動作,才又驚覺時間、地點都不對。
難捱的沉默化解在王德海一句話里。
這個跟隨端緒帝多年的內侍總管尖聲道:「誠王、右相,你們見到皇上還不下跪?」他明明看到了長孫鈺,卻故意沒叫他,這讓長孫鈺滿心怒火,踏前怒指,「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大呼小叫!」
「你又算什麼東西,敢罵朕的人。」
低啞的語調字字沉重,長孫鈺一凜,喚道:「父皇……」
端緒帝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別開頭,看著葉、謝兩人。
「謝卿,你帶這麼多人來,是想做什麼。」他選了謝風泉,因為深知這老臣怯懦,沒有造反的膽。
謝風泉一抖,下意識要跪,長孫鈺低聲提醒:「岳父大人。」謝風泉回神,維持著將拜未拜的動作,甚是尷尬。
端緒帝冷笑,漠然將一切盡收眼底。
長孫鈺朗聲道:「父皇,兒臣知道您現在聽不進去,但兒臣還是要說,容倦是奸臣,是大佞!」
「他收買易修之,誣陷兒臣,利用巫蠱一事挑撥您與母后情分,父皇,此人狼子野心,斷不能容!」
長孫鈺字字肺腑,可惜端緒帝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冷冷俯視眾人:「所以呢。」
長孫鈺大聲道:「請父皇接納我們的諫言,明忠奸,除佞臣,清、君、側!」
王德海心頭一跳,進諫哪有帶這麼多人來的,分明就是逼宮架勢……眼尾忍不住往外掃,端王爺怎麼還不來!
「好,好。」端緒帝環顧眾人,語氣徐徐,「朕還不知道,朕養了這麼一群忠臣。」
譏諷的語調,有人低頭。
突然砰得一聲,皇帝一掌拍在桌上。
「朕若不允,你們是不是就要造反了?」
眾人一震,謝風泉噗通跪倒:「皇上,臣等萬萬不敢!只是那容倦異姓封王,野心勃勃,不可不防啊!」
有大臣跟著跪下:「是啊皇上,右相爺一心為國,請皇上明鑒!」
「求皇上明鑒!」
端緒帝氣得冷笑,亂臣、奸佞,這些人怎麼會知道,倦兒是一心為他的好孩子。若非太子老四齣事,他根本無意朝堂,說什麼野心勃勃、無非是看不得他好,又或替長孫鈺賣命,真是混賬、混賬!
「住口!」嘩啦掃下果碟,「來人,把這些亂臣賊子拖下去!」
亂臣賊子四個字,就是把他們逼宮的事定性了。
長孫鈺目露凶光,只看一眾侍衛闖進來,紋絲不動立在他身後。
「你……」端緒帝愣了。
進來的是北衙禁軍,卻不聽他指令,難道已經……
「不錯,父皇,他們認清了容倦的真面目,已經投靠兒臣。」長孫鈺怡然自得,「至於你的羽林軍,有周延峰的南衙禁軍牽制,這皇宮內外,已經是兒臣的了!」
端緒帝兩眼一黑:「逆子……」
長孫鈺冷笑:「不管父皇您說什麼,大勢所趨,還請父皇現在把容倦召過來,殺了他!」
「你!」端緒帝心頭梗阻,吐不出話,王德海急忙撫背順氣,忍不住道,「九殿下,你這樣做是謀逆,是大罪啊!」
「是又如何。」長孫鈺從地上爬起來,囂張道,「忘了說了,京城外邊的衛肅營已答應效忠,至於西山和建章,群龍無首,無濟於事。京城內外,都落入我手,父皇,你覺得你還有得選嗎?」
南衙禁軍府外,雲韶和周延峰僵持,已近小半時辰。
握在手中的調兵令符愈發滾燙,周延峰不由道:「王妃,請你讓開,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不行。」雲韶堅定道,「除非你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女子眼神堅毅,秀麗唇邊吐出這樣的話,又讓人無法忽視。
周延峰口舌發乾,鎖眉問:「你為何要來趟這渾水……」你只是個女人,就該安安生生坐在家裡,享受珠寶首飾和男人為你掙來的風光。
雲韶勾唇輕笑:「於公,這是造反,身為大夏子民理當制止。於私,你救過我幾次,我不想你送死,而且你們成功,我男人就會死,這幾個理由,夠嗎?」
周延峰怒喝一聲,一拳砸在牆頭。
雲韶心一跳,步伐絲毫未動,只見周延峰閉目,沉聲道:「既然如此,我也只有得罪了。」
養心殿。
北衙禁軍已層層包圍。
受召而來的容倦站在殿外,身邊墨白憂心無比。
「公子,您一個人去太危險了,不如讓止水暗中接應吧!」
容倦拂袖:「不必,止水的傷沒好,去也無用。」
「可是!」墨白急道,「若皇上鎮不住他們,這裡外又都是長孫鈺的人——早知如此,就不該把人全派出去,京城外的三軍是重要,但遠水解不了近渴,危機就在眼下!」
容倦淡淡道:「不會。」任何時候,他永遠都那麼從容鎮靜,墨白不能理解,明明他早料到這個局面,卻還是把人撤出去,讓皇宮變作一座孤城,為了什麼?
「皇上有旨,宣——端王覲見。」
傳旨太監瑟瑟發抖,眼裡有掩不住的驚恐。
顯然,養心殿里發生的一切,他已經知道了。
容倦理理衣袍,臨走之時,只留下一句話。
「照顧王妃。」
大殿內,一片肅靜。
容倦一身雪青色常服,衣角邊緣綉著的銀色紋路隨步起伏,有說不出的安寧沉靜。
他一手懸在腰際,一手負在身後,和過往無數次一樣,緩步走進。
如謫仙,如孤月,頓時令人生出高山仰止般的嘆望。
長孫鈺恨恨看著他,端緒帝神色複雜,眼底深處,似藏了一絲愧疚。
容倦不緊不慢行到殿中,微一垂首:「見過皇上。」
端緒帝道:「倦兒……你……」
長孫鈺打斷道:「父皇,您答應兒臣的,您忘了嗎?」
端緒帝眼露愧疚,容倦微側過身,清冷幽寂的目中劃過一絲疑惑:「長孫鈺,你怎在此。」
長孫鈺冷道:「本殿下來向皇上揭穿你的罪行,當然在了。」他手一抬,「來人,把罪臣容倦拿下!」
容倦道:「慢著。」
他聲音不高不低,卻有種叫人難以抗拒的力量。
「你方才說,皇上答應你,是什麼。」
長孫鈺笑了,揮手,讓侍衛們退下。
「容倦,這一點,還是讓父皇親自告訴你比較好。」
容倦看向上首處,清澈眸中一絲雜質也無。
端緒帝一震,愧疚地移開眼:「倦兒,朕對不起你……」
長孫鈺哈哈大笑:「聽見了沒有,容倦,父皇最後還是選擇了我,你不過是一個異姓的雜種,如何能跟我們比,哈哈哈哈!」
容倦勾勾嘴角,眼底一抹自嘲快速劃過。
他抬眉,冷靜的面容不見半分慌亂。
「他並非選你,不過是,選了皇位而已。」
那一瞬間,幽寂眸中有寒光迸爍,他慢慢回頭,輕語:「為何這麼安靜。」
長孫鈺呆了下,從方才進殿便沒出聲的葉泰笑了。
這個比端緒帝大上兩三歲的男人笑起來,每根皺紋舒展,形成獨有的魅力。他看著容倦,微微頷首:「到底是容山河的兒子,你贏了。」
長孫鈺驚道:「舅舅!」
葉泰搖了搖頭:「南衙羽林未起紛爭,看來,是延峰那邊出了茬子。」
眾人恍然,羽林軍是皇帝親兵,皇帝有危險,不可能袖手旁觀,按照原先計劃,是讓周延峰的南衙禁軍牽制,但現在外面太安靜了,一點打鬥聲也沒有,很明顯,這個計劃沒有得逞。
容倦眉宇微蹙,看向葉泰的目光多了兩分敬重。
這個前任兵馬大將,果然有著非一般的敏銳和洞察力。
「不、不可能!」長孫鈺慌了,「父皇還在我們手裡,我們還有希望!」
葉泰搖頭。
原想趁亂,威脅皇帝殺容倦,再逼他退位,傳給長孫鈺。
這一切的前提就是亂,只有亂,他們才能趁機得位。
否則弒兄殺父,謀朝篡位,這樣的法子登上皇位,長孫鈺坐不長久。
可如今看來,一切井然有序,這些早被容倦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