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廢物
雲韶回到屋裡,黑衣人已穿戴整齊。
斜立窗邊的身影頎長挺拔,他聽到腳步聲回頭,雲韶道,「人走了,你請自便吧。」
說完徑直躺回榻上。
這一夜緊繃,鬆懈下來十分疲憊。
「你要什麼。」男人突然問道。
雲韶本來睏倦的眼皮直掉,聽到這話倒清醒不少,「嗯?你說什麼?」
男人沒出聲,但她感受到對方視線緊鎖著自己。
「呵,」冷笑一聲,雲韶摁著床沿撐起身子,慵懶瞥一眼,「你一個逃犯,有什麼值得本姑娘看重。」
「聽好了,我不為救你,只是不想連累侯府。如果你還有半點自知之明,趕緊滾。」
男人幽潭深眸劃過一道冷光,最終沒有發作。
他手一揚,一件物仕落到床上,雲韶疑惑望他,男人道,「酬金。」
說罷飛身出屋。
雲韶愣了半瞬,抓起,是塊玉佩。
環狀碧玉,溫潤剔透,上面還刻有一個「令」字。
這應當是某種信物,只是看這手感做工,擺明絕品好玉,他一個逃犯哪有這種東西,難道是從宮裡偷的?
雲韶一個激靈。
這小賊,把贓物留給她,難道想害死她嗎?
這一夜雲韶睡得一點不安穩,一會兒是祖母冷酷的臉,一會兒是男人鋒利的劍,迷迷糊糊到天明,聽到青荷在外面喚道,「小姐,該起身了,今兒個要向老太君問安。」
雲韶頭沉的很,翻個身繼續,哪知鼻尖聞到血味,登時醒了。
「小姐?」
青荷看見帘子里的人蹭得一下坐起來,很覺奇怪,她太了解她家小姐了,沒別的嗜好,唯是貪睡,所以每日提前半刻叫人。
沒想到今天居然醒了?
「小姐,奴婢喚人伺候洗漱?」
「不,等等!」
雲韶盯著榻上多出的血跡,有點懵,隨後想起這是昨夜那人留下的。
她把他藏在床上,為做戲瞞過周延峰,將受傷右臂壓在身下……然後留下血跡……
雲韶頭疼捂額,該死,她昨夜累得厲害,竟完全沒有察覺。
「青荷,打帘子吧。」
「是。」
青荷打起帘子,一眼看到床上血跡,失聲道,「小姐,您受傷了?」
「不是我,你把褥子換了,這件事別聲張。」
青荷滿腹疑惑,但她的優點就是她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是,小姐。」
雲韶坐到銅鏡前,叫青荷傳人伺候,兩個婆子捧水遞帕凈面完,金菊便領丫鬟各捧衣衫首飾入內。
「小姐,這都是您平素喜歡的,今日用哪件?」
雲韶瞅了眼,五件衣裙都太過素凈,月白、淡藍,還有一束綉著寒梅的,看著未免寡淡。如果是從前,她或許喜歡這些素實低調,但重生回來她才知道,有些東西天生就是彰顯身份的。
「我記得有件烏金雲綉衫,還有條翠紋織錦羽緞斗篷,就這兩件吧。」
烏金雲綉衫艷麗,翠紋斗篷斐然,這兩件小姐平日束之高閣,怎麼今日又?金菊是個藏不住事的,直接問出口,雲韶笑笑,「覺著往日太素凈了,換換口味。」
說是這麼說,但金菊看她又連點金鑲嵌珠珊瑚簪、雞血鐲幾樣首飾后,愈發覺得小姐是真轉了性子。
把簪子插入髮髻,金菊不由道,「小姐這樣真好看。」
「嗯?」雲韶打趣道,「小丫頭,你也知道什麼叫好看?」
金菊望著銅鏡中的人,柳葉為眉,秋水凝眸,絳色小口輕啟,一顰一笑動人之極,尤其配上燦金衣簪,更是風華絕代。
「小姐別取笑奴婢了,奴婢也是聽青荷姐姐說的,她常說若是小姐您也穿這些衣裳,全京城的姑娘沒哪個比得上您。只是小姐不喜歡,她也不敢多嘴,現在看來青荷姐姐說得極是!」
雲韶笑著戳她額頭,金菊笑嘻嘻躲開,雲韶道,「行了,該向祖母請安了。」
明德堂。
雲韶前腳邁入後面有人喊,「大小姐到——」
堂中靜了一瞬,二房王氏即刻起身,迎上去親熱握住她的手,「韶兒來啦,快讓我看看,真是越發標誌了!」
她這麼誇,往日里雲韶都會連說不敢,再自我貶低一番,今兒個倒是笑吟吟受了,反拉著王氏的手道,「這多虧二娘費心,將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條,韶兒才跟著享福。」
不僅王氏,三房也跟著側目。
這慣來溫賢(軟懦)的姑娘怎麼突然會說話了,而且捧得恰到好處,王氏眼角多添幾分笑紋。
「你這丫頭嘴跟抹了蜜似的,來,雲汐、雲瀾,快見過你們大姐姐。」
王氏的兩個女兒齊齊福身,「見過大姐姐。」
雲韶瞧去,二女眉眼都與王氏有六成相似,只是雲汐溫婉,雲瀾靈動。
雲韶笑著虛扶一把,「二位妹妹不必見外,快起來吧。」
雲瀾就勢起身,試探道:「大姐姐,聽說你昨兒個在賞花苑——」
「瀾兒住口。」王氏打斷,轉頭向三房道,「柳氏,大小姐來了,你也過來見見吧。」
雲韶的父親平南侯,一共娶了三房夫人,大房是她生母楚氏,不幸早故;二房便是如今當家的王氏,是翰林閣老次女,高門世家;至於第三房柳氏,頗具傳奇色彩。
平南侯雲天崢在懷城作戰時被敵方死士偷襲,性命垂危,幸得一青樓女捨命相救,事後他帶著那個女子回京,不顧多方反對娶進門。那個女人,就是三房柳氏。
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家身上,雲韶或許感嘆句比戲文精彩,但男角是自己父親,一切都怪異起來。
「三娘。」雲韶低眸,掩去那絲複雜情緒。
柳氏點點頭,似笑非笑看王氏,「姐姐真是『賢惠』,家裡這麼大,有用沒用的都能照料著,不像妹妹,縱使有心也懶得使這力。」
王氏臉一僵,這是諷刺她拉攏雲韶這個失勢女。
「三娘這話不對吧,」雲韶忽道,「侯府上下都是父親的,不管有用沒用,都該盡心才是。」
柳氏眉毛一跳,她的女兒雲漪道,「我娘是在誇二娘能幹,哪有大姐姐說得那個意思,大姐姐可別誤會了。」
誇王氏?你娘自己信嗎?
這些年二房三房斗得你死我活,柳氏仗著她爹寵愛,王氏有老太君背後撐腰,二人勢均力敵,幾乎是侯府不公開的秘密。
她從前唯諾忍讓,是顧著侯府名聲,但重生之事給了她警告,有些人,你越放縱他只會變本加厲,最後把她們也拖進泥潭。
雲韶眸光微訝,「是嗎,既然不是在說二娘,那是在說雲韶……是無用之人了?」
眾女一驚,例來內宅交鋒,從不把話攤到明面上,如她這般直白戳破的,倒是頭一個。
王氏幸災樂禍看好戲,柳氏掛不住面子,暗惱雲韶怎麼跟她過不去,雲漪不屑道,「是又怎麼樣,不過是個廢物嫡女,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娘。」
廢物嫡女,在場眾人心照不宣,眼裡都帶了笑。
是啊,一個生母早逝、又不受長輩待見的嫡女,可不就是個廢物嗎?
雲韶握緊拳頭,面上雲淡風輕,「四妹妹說得話,我方才沒聽清楚,妹妹可以再說一次嗎?」
眾人更樂了,被人打臉還委屈求全,幾個跟過大房的暗自搖頭。
大小姐太懦弱了。
雲漪也這麼認為,嘲弄道,「大姐姐莫非耳聾了?我說廢物就該有廢物的自覺,不自量力只會惹人笑話。」
「啪」!
狠狠一耳光,在場眾人都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