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

兩人慢慢朝學校里走去，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學校的林蔭道還和十年前一樣，兩邊高大茂盛的芒果樹投下一片清涼。蕭旭雙手插在褲袋，像高中時期一樣，時不時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吳小溪卻似有心事，本來就腿沒有蕭旭長，走沒幾步就落後了一些，總要蕭旭停下來等她。

「對了，你父親……」最後，蕭旭還是忍不住先開口了。

「我父親……」吳小溪有些黯然，「就像剛才校長說的，挪用了公款為母親做換心手術。不過還好，手術很順利，後來房子也賣了，挪用的錢及時還上了。」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你離開不久。」

清晨的校園很安靜，只有兩人細細的腳步聲，這次連蕭旭也慢了下來。

「對不起……」突然，蕭旭回頭用力地抱住了吳小溪。

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吳小溪感覺到頭頂有些濕意。

蕭旭有些哽咽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下來。「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那段時間，你一個人一定很辛苦吧。」

那段時間，她一個人的確很辛苦。但她卻從來沒有哭過，可是現在，這樣被蕭旭抱著，感覺到他對她的心疼，她卻突然鼻子酸楚得厲害，眼淚大滴大滴地滾了下來。

吳小溪的記憶回到了那一年。

那一年，蕭旭突然消失了，母親突然心臟病發，父親突然被抓，她突然發現自己懷孕了。一連串的意外招呼都沒有打一聲就一起砸向了吳小溪。

母親的心臟一直不好，而且有越來越嚴重的勢頭，直到有一天終於昏倒在講台上。心血管醫院的寧主任告訴他們，還想活，必須得換心了。可是換心不是換件衣服那麼簡單，除了排隊等供體，還需要錢。

李安然和吳建軍是雙職工，本來如果按他們的收入來說，雖然不算大富，但也是小康之家，幾十萬的手術費怎麼都是應該有的，可是，吳建軍為人大方，哪個親戚建房買樓，哪個朋友周轉不靈，他都借。而借出去的，有些收得回，有些收不回，這樣下來，明明在外人看來家中至少也得有個七八十萬存款的家庭不過是外強中乾，根本湊不齊手術費，所以吳建軍將唯一的房產拿去了中介公司準備賣掉。

李安然被下了病危通知，而同時卻有一個好消息，配對相符的心臟供體有了。

手術前，六十萬打進了李安然的住院費里，寧主任親自主刀，手術很順利，吳小溪和吳建軍在手術室外面抱頭而泣，房子雖然沒有了，可是媽媽還在人世，吳小溪覺得哪怕讓自己從此以後都露宿天橋底下都無所謂了。

可是術后不久，李安然還在醫院裡等著恢復，吳建軍卻被幾個人帶走了。

吳小溪這才知道，那六十萬根本不是賣房子的錢，房子雖然放在了中介公司，可是要一下子賣掉根本不可能，而手術又不能延時，所以吳建軍鋌而走險挪用了公款。吳建軍也沒想到，他才挪用了幾天就被人發現且舉報了，本來他是打算把房子賣掉后就立即把錢補上去的。

可是一旦被發現了，暫時的挪用就成了犯罪，就算是為了救命，就算是還上了，還是犯罪。吳建軍開除了黨籍，開除了公職。李安然也因為大病過後無法再勝任繁重的教學任務而從學校早退。雙職公家庭變成了單靠李安然病退的一點點退休金維持著生活。而且吳建軍自那以後心情抑鬱，睡眠長期不好，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反而是手術后的李安然支撐著整個家庭起來。

那個時候正是吳小溪大學的最後一年，蕭旭遠去N國，毫無音訊，她在無數的嘲笑的目光中挺著大肚子參加了畢業典禮。

選擇去區醫院工作，一是為了時間上充裕些，二也是因為她當時那種情況也不可能到更好的醫院求職成功。

後來的生產、哺育樂樂期間，如果不是藍惠心幫著她，吳小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能不能順利生下樂樂。

一切的一切，再回憶起來，覺得不過像一場夢。

「小溪，嫁……」蕭旭喃喃地說著什麼，卻被吳小溪背包里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吳小溪抹了把眼淚，拿出手機，「是子情，這傢伙，還說是理事呢，太陽都是曬屁股了才捨得從床上爬起來啊。」

吳小溪一邊說著，一邊按下了接聽鍵，隱約，她覺得剛才蕭旭好像在和她說什麼來著，還是等一會兒再問好了。

「小溪……」

吳小溪一聽電話，手機里就傳出唐子情哭泣的聲音。

「怎麼了？」吳小溪一訝。

「劍峰說要和我分手！」

「分手？」吳小溪皺眉，關於唐子情和關劍峰的分手的故事，她雖然沒有蕭旭聽得多，但也不少了，所以並沒太在意。她猜大約這次是關劍峰提出來的，所以唐子情有點受不了，平時可都是唐子情說分手的多。

「別哭啊，關劍峰說為什麼了沒？」吳小溪問。

「他……他居然說厭煩了我這大小姐的脾氣，不想再遷就我了，不想再和我一起了，他把我家的鑰匙扔給了我，又把他家的鑰匙從我這裡拿走了。」電話那頭，唐子情又哭起來了「小溪，怎麼辦，這次他是當真的了，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

「你先別哭，我讓蕭旭打電話問問。而且今天不是咱們高中同學聚會么，關劍峰不能不來吧，要不，你先過來，咱們匯合后再看看是怎麼回事。」

唐子情冷靜了些，道了聲好就掛了電話。

「怎麼，這兩人又鬧分手啦。」蕭旭聽出了個大概。

「嗯，不過這次是關劍峰提出來的。子情哭得凶，要不你打電話問下關劍峰？」

蕭旭拿出手機撥打了關劍峰的電話。

「喂，在哪兒呢，怎麼回事啊，居然主動和子情鬧分手，你這膽子肥了呀，不怕以後天天跪榴槤啊。」蕭旭笑著道，他也沒當一回事，這兩人這分手實在鬧得有點多，比大姨媽走親戚還勤。

「以後，沒以後了。我們這這次真的分手了。」電話那頭，關劍峰的聲音很是黯然。

「咦，什麼情況啊，你跟人家鬧分手，卻整得比人家還傷情？」蕭旭終於聽出來不妥了，皺起了眉頭。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清靜清靜。對了，我可能出國旅遊一段時間散心，國內的號碼我就先停了，如果以後……還有以後的話，咱們再聯繫吧。」

蕭旭拿開了手機還一臉地懵。

「怎麼樣，關劍峰怎麼說？」吳小溪問。

「他……居然說想清靜清靜？還說要出國旅遊一段時間，這個電話要停用？」蕭旭將聽到的重複了一遍給吳小溪聽。

「怎麼會這樣？」吳小溪也納悶了，沒聽說這兩人有鬧什麼大的矛盾啊，怎麼這次弄得這麼大。

一會兒，唐子情過來了，雖然用了濃妝掩飾，但兩隻腫得高高的眼睛還是證明了她剛才大哭過一場。不過，看著情緒倒是冷靜了些，至少沒再哭了。因為還有正事要做，唐子情再沒有提關劍峰，只是專心著準備同學聚會的場地。

這次同學聚會來得人不多，這個年紀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了，不是家裡老人需要照顧走不開，就是要送兒子上興趣班沒空。來的幾個相互遞了名片，寒暄了一番，又吹捧了一番，吳小溪看著那幾個肚皮高過胸脯的所謂老同學，居然跟印象中的高中同學都完全對不上號，倒是唐子情，人人都認得，人人也都認得她，熱鬧了一番，中午又湊著在學校旁邊的小餐館吃了頓飯，飯後再吹捧了一番，紛紛散了。

熱鬧過後就是冷清，剛才還高談闊論的唐子情突然沉默了下來。

「你和關劍峰最近是發生了什麼事了么？」吳小溪實在想不通這如膠似漆的兩人怎麼會鬧成這樣。

「沒有，完全沒有。」唐子情一臉茫然地搖頭，「他前段時間還說樂樂可愛，想生一個兒子來玩，或者女兒來疼，還買了大鑽戒向我求婚來著，我當時就答應了。你看，鑽戒還在我的手指上呢。」

唐子情伸出左手，無名指上，一顆鴿子蛋明晃晃地。

「那這……不太科學啊。」吳小溪也想不通了。

剛放下手機的蕭旭眉頭皺得緊緊地走了過來，「看來這次是出大問題了，我剛剛打了瘋子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我打給了他的助理，他助理說他在一天前剛剛把廣告公司賣給了別人。我又打去了他家裡，是別人接的電話，他的房子也賣了。」

聽到這些的唐子情傻傻地笑了，「他居然走得這麼徹底？不就是討厭我了么，用得著把公司和房子都賣了還避出國么，當我是什麼？非纏得他不放的毒蛇么？」

「子情，你先別太難過，關劍峰說不定有什麼難處？你想想看，之前還發現什麼異常沒有？」吳小溪問。

唐子情想了想，搖頭。

蕭旭也想不到。

關劍峰這人雖然學習成績一般，但從小鬼點子就多，大學畢業后就開了家廣告公司，非專業的他就因為點子新奇，做出來的廣告效果比同行更專業的那些更好，所以絕對不是公司經營方面的問題。

「唉，這個瘋子，這次是真的瘋了，什麼事不能和哥們打聲招呼啊，這樣玩消失？等我抓到他，非揭他一層皮下來不可。」

賀旭和吳小溪又安慰了一會兒唐子情，便送了她回家。

「你說關劍峰能去哪兒？」吳小溪以為蕭旭至少知道點什麼，只是不方便在唐子情面前說。

蕭旭搖頭，「他父母都在國外，但父母那邊他肯定是不會去的，瘋子的父母感情不好，早就各有小三上位了，只是公司是夫妻二人共同經營的，一分就敗，所以才維持著夫妻恩愛的假象罷了。其他地方嘛，我暫時還想不到。或者咱們也不急，搞不好是哪裡和唐子情彆扭了，分開不開兩天就要相思成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感情，越吵越好。這次吵完估計就該拉進教堂了吧。」

蕭旭還想說什麼，看到吳小溪打了個呵欠，他知道吳小溪有午睡的習慣，從這裡開車回去別墅還要一個多小時呢。他開到一邊停了車，「你到後面去睡會，到了我叫你。」

說完，他脫下了身上的薄外套遞給吳小溪。

「蓋在肚子上，不然你又要叫肚子疼了。」

「嗯，我睡會兒。一會兒你把我直接送回醫院吧，我想起來有個手術錄像想再去看一遍。」

「好。」

蕭旭先是送了吳小溪去醫院，又調轉了車頭去公司。公司最近除了城中村這個工程還有雲溪四期的別墅工程沒完工呢，好多頭頭尾尾的事情得跟進。但心裏面總覺得還有一件重要的事他忽略了，但一忙起來就忘記再去想了。

吳小溪回到醫院看了會錄像資料，又去圖書館打算借些雜誌回家看。經過到消化科就聽到劉醫生叫她。

「誒，吳醫生，你是不是認識一位叫關劍峰的？」劉醫生從辦公室追出來。

「關劍峰？認識啊，我高中同學。」吳小溪一訝，從一個醫生嘴裡說出認識的人的姓名來通常不會是好事。

「哎呀，那就對了。還好我還記得他過來檢查身體時順口說了句，心胸外科的吳醫生是他同學。對了，他的病例還在這裡呢，有些後續的檢查結果也出來了，但一直不見他來拿，也不來辦住院，打電話更沒人接，真是急死人了。」劉醫生一向是個熱心人，最怕別人有病不用心治或者諱疾忌醫了。

「你是說，他生病了？」吳小溪心裡咯噔了一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如果只是小病劉醫生肯定不會這麼緊張的。

「對啊，食道癌早期。所以我才急呀，你知道的，這個早期手術效果是棒棒的，但拖晚了可就麻煩了。」劉醫生眉頭擰成了索，對於一個醫生來說，最大的遺憾就是看著病人從有得治拖成沒得救。

吳小溪訝然，難道關劍峰就是因為生了食道癌，誤以為自己不將於人世，所以和唐子情分了手，免得她以後悲傷？

「行，您把病例和檢查結果都給我，我來想辦法聯繫他。」

吳小溪拿了各種資料就打了電話給唐子情，又打了給蕭旭，兩人聽到是關劍峰有消息了，趕緊都出來了。

「食道癌？」唐子情聽到這個消息嚇得臉都白了。

「別怕，還只是早期，現在的醫療技術很發達，在這個時候如果做手術治療，就算沒有百分百也有九十九的機率是痊癒的。」吳小溪趕緊安慰唐子情。

「你沒騙我？」唐子情還是不太相信，一個癌字就讓她聯想到太多跟死亡相關的東西了。

「學術方面的事，我從來不騙人。但是現在得儘快找到關劍峰，如果遲了也很麻煩。」

「那我可能知道他去哪兒了。」唐子情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找他，三天之後保證帶他回來。」

唐子情說完就跑了。剛才吳小溪告訴她關劍峰並不是因為討厭她才說與她分手，而是因為生了癌，那一瞬間，她寧可吳小溪說的是假話，寧可關劍峰是真的討厭她了，這樣至少他是健康的。她這時才發現，原來之前生氣時說如果你敢負我我就把你砍成十八段真的只是氣話而已，她早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她不想離開他，更不想他有事。

「傻瓜！」她邊跑邊哭，這一次抓他回來，等他一手術好就拉他去領證，她再也不和他玩什麼戀愛遊戲了。她要對他說那句最老土的結婚誓言，我願意嫁給你，不論貧窮、困苦、疾病，我都會終於一生，全心全意地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