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三百丈
小神醫白訣安有個不算秘密的秘密,她沒有被師父帶回山上以前,是從青樓跑出來的。
過了有快十多年,當初那兒的一景一木她還能記得清楚
那兒的鴇娘夏盈是個年歲不大的舞姬,睡了不知道多少男人逃出天牢開了個望春樓。
望春樓起火那夜,白訣安不過六七歲,正窩在後廚吃的滿嘴糖糕。
夏盈只穿著身蔽體尚還不夠的紗衣,一臉黑灰拽著她就往後院兒跑。
「快走!」
「記著我告訴你的!」
「好好活著,為了我們!」
「求你了!」
她從腿上肉里剜出縫在裡面幾年的護身符,塞進面前的小姑娘懷裡:「帶著它!趕緊跑!」
小小一個姑娘,膽子大的很,身前身後樓里都是火,明晃晃熱騰騰的灼人,照亮了小時候的白訣安白嫩嫩的小臉兒,大眼睛里映著火光和沉色天邊一輪彎月,讓人無端生了半分自慚形穢。
「夏盈姑姑。」
「或許我可以救你。」
白訣安的血能招來方圓三千里最厲害的大鬼,恭恭敬敬匍匐在污濁的泥土裡對她俯首稱臣。
她出生在七月十四鬼門大開的夜裡,接產婦人見小嬰兒身上纏滿了猩紅可怖的惡詛痕迹,手一抖就瞪著眼睛把她摔在了地上,掉落下時柔嫩的肩膀被桌上剪刀劃破,流了一地的血。
那婦人早先觸到了惡詛血痕,親眼看著地上猩紅的血漿慢慢消失,屋裡隨著血的減少,一點點浮現出密密麻麻滿地半透明的各種鬼魂。
大肚子餓死鬼,斷腦袋砍頭鬼,長舌頭的弔死鬼,還有未出世就夭折在娘親懷裡還是一團兒的鬼嬰,天上地下全部都是鬼!
大鬼小鬼擠滿了里裡外外整個屋子和外面街道小巷,不管有沒有腳,每一隻都拼了命把自己腦袋埋進地下,又千辛萬苦探著手匍匐往前蠕動,想要離那小嬰兒近一點!再近一點!
夜還沒過完,前樓火光愈發的盛,夏盈草草洗了一臉煤灰,風情萬種攀附在城門值班守衛臭烘烘的身上,忍著腿上冰涼麻痹的疼痛,目送屁大點兒的白訣安揣著她的護身符出了皇城大門消失在路上。
再然後,白訣安就再也沒有見過一個那麼好看的女人了。
這世上只有望春樓的夏盈姑姑,沒有吃飯餓著肚子唇角銜葉伴著鼓點三兩個動作草草結束一支的舞,能讓看到的人魂牽夢縈著她踝骨的小巧鈴鐺半醉半醒過上後半輩子。
她是托生在人間的狐狸精,過了最後一道紅塵劫,就該漂漂亮亮風風光光跨進高不可攀的神宮廟宇了。
這是師兄的原話,許渡師兄說來的話,向來會輕易成真。
彌骨澗的百丈崖邊兒上,靠石頭坐著個漂亮極了的姑娘,她有多漂亮呢?大概要比那株開在懸崖最底下結冰河流邊兒石板上的生骨蓮花還好看的多。
因為風大,白訣安將長發在身後草草綁了起來,柔和卻不顯軟弱的纖眉弧度溫柔,半眯著雙像是被覆了層淺霧的剔透眼瞳,眼尾纖長平順著附在眉下,不曾有絲毫上挑或低垂,瞌上眼帘,睫毛在下方搭上一層月牙形虛影。
唇角痞痞叼根狗尾巴草一嚼一嚼,粉嫩透紅的薄唇在挺翹嫩紅的鼻尖下方,因為寒涼偶爾吸口冷氣兒,帶出白蒙蒙的薄霧。
白訣安半倚著大石塊兒席地而坐,白裙下修長瑩白的長腿曲起一條,露出零星的隱晦風光,纖長素白的指尖把玩著塊兒剔透血色玉佩,手腕上一串不知道什麼木的佛珠在月華之下,其中一顆隱約露出點點赤芒。
她懷裡縮著只軟乎乎毛茸茸的小傢伙,被風吹到了,耳朵尖兒會時不時哆嗦兩下,再朝懷裡拱上幾拱,撅著屁股睡的安生。
夏盈給白訣安的玉佩上有個「安」字,平時沒什麼,握到手裡才覺著觸手生涼,玉佩下面墜個小巧的平安簽,不曉得是夏盈幾時求來的,「吉」字都讓磨沒了形。
夜裡山上還是冷的,白訣安惆悵完了,起身也不忘記拿寬大袖口把懷裡睡得跟只豬一樣的小傢伙裹個嚴實。
下山的路沒走幾步,遠遠就能看見個修長身影背著只手朝她走來。
許渡師兄又來接人了。
師兄自小跟著師父學醫,年僅二十有三,醫術已經快趕上師父,是一方百姓奉若神明的妙手神醫,不像她,學了快十年,還是個半吊子。
「師妹該回去默書了。」
默書默書,白訣安懷疑自己至今半吊子就是因為默了十年的醫術,把自己默傻了。
她問師兄:「師父呢?」
「下山游醫了。」
又下山!這老頭最近是不是在山下有老相好了?不過既然師父不在……
「師兄!我可不可以不抄書啊?」白訣安雙手背在身後提著小獸,稍稍翹起腳尖身子前傾,明亮瀲灧的大眼睛瞅著人眨巴眨巴,薄唇抿起一臉小殷切。
她也就會在許渡這個師兄面前軟下性子撒撒嬌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情不自禁的依賴他。
好像這個人和她已經認識了很久,久到光是聞著他身上清清淡淡的葯香,就敢往他持劍的手臂上撞,打骨子裡就相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傷了自己。
許渡親眼看著白訣安從屁大點的小丫頭長成個亭亭玉立風姿綽約的大姑娘,眼神還是有些小複雜,隱忍克制,又是滿足和甘願。
這丫頭現在對他放心的很,也不曉得究竟是好是壞,不過這點兒小要求,許渡還當真不忍心拂了她心意。
背幾本書而已,他的小師妹但凡認真起來,不過都是小事一樁。
「早些歇息吧,明日莫要再起得太遲。」
得了師兄首肯,最近都不用抄書了,白訣安開心起來,懷裡小獸也顧不上繼續護著,「嗷嗷」叫著一把丟了那小東西往許渡身上撲!
「師兄萬歲!」
只是簡單抱了抱,然後她就飛快的放手轉身去接像顆肉球一般彈到不遠處樹榦又撞回來的毛茸茸的小傢伙,一人一獸撒開了歡兒往半山腰的幾間竹屋跑。
沒人注意到因為小師妹一抱就呆成了尊石像的許渡在原地是如何回過神兒的,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倒灌進頭頂,一瞬無措一瞬清明。
白訣安提著小獸白絨絨的兩隻前爪,一邊兒跑,一邊兒「白團兒白團兒」叫著小傢伙名字往頭上高高拋起,小傢伙嚇得忘了自己是什麼物種,在半空撲騰著「嗷」一嗓子大腦袋朝地就要砸出個坑。
好在最後一刻被自家缺德主子笑眯眯揪著後頸皮逮住,免了它一場血光之災。
白團在白訣安冰涼的魔爪里艱難抬起腦袋瞪大了本來就不小的圓咕隆咚的黝黑眼睛,極其人性化的怒視主子,然後……非常沒有節操的拜倒在那張彎著眉眼笑意盎然的絕色小臉下,眨了眨眼睛還伸出粉嫩嫩的小舌頭偷偷舔了舔。
嗷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