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旱年間
好在沒多久,就出了林子,眼前就是起起伏伏的山坡,滿目不見一點兒綠色兒,簡直是赤地三千的節奏。
爺倆對視一眼,心裡都十分忐忑,但再怎麼忐忑,都到這份兒上了,也不能再扭臉回去,畢竟出來的目的還沒達到呢。
就找了一個制高點,遠遠的瞧南邊五六里處有炊煙,不遠處還有一大片農田,只是田裡的莊稼全都枯黃枯黃的,這樣還有人不死心,挑著桶來來回回的跑。
趙二牛心裡也安下,畢竟還能有水澆莊稼,至少人是夠喝的了,要是連水都沒得喝,那就得出大亂子了,糧食沒得吃還有國家呢,這水有沒有得喝,那就得看老天爺的了。
爺倆就疾步往那片農田去了,遠遠的就見有人望過來一眼,又不在意的挑著桶回去了,沒多久又挑著桶回來,接著跟那兒澆水,等走近了瞧,明顯正澆著水的這片稻田,就比其它的要精神些,隱約著還有點綠。
趙二牛微微擠了下眉,再垮了一下肩頭,再加上他本就黑黝黝膚色,一個被生活所困的農民形象,就這麼活靈活現的出來了。趙保國簡直目瞪口呆,直到被他爸糊了一臉灰,才反應過來,就想著電視電影裡面,那些個逃荒人的神情,捂著肚子再佝僂著腰,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虛空,一個挨著餓的木訥孩子形象那是惟妙惟肖。
趙二牛步子蹣跚的往前走,他兒子就跟著他學,爺倆兒都是戲精。
等走近,就見那人好奇的打量過來,趙二牛心裡琢磨了一下,臉上就扯出一個難看的笑,討好的說:「大兄弟,你們村兒…還有水啊……」說著就眼光就打量了過去,意思就是我們村兒早就沒水了,也旱著呢,這樣一來,就給人一種印象,這人就是一個地界兒的人,到以後呀,也不能有人懷疑他們身份什麼的,只一問,就能知道他們村兒也遭了災,這肯定不能是其它地方的呀!這印象就這麼給建立起來了。
趙保國心裡琢磨好一會兒才琢磨明白他爸的意思,不過面上倒也機靈,聽他爸這麼一說,就貪婪的盯著桶看了一眼,咽著口水,又眼巴巴的看著他爸,還扯扯他的衣角。
趙二牛心裡發笑,臉上卻露出難堪的神色,那人是個中年漢子,一見這爺倆的樣子,就啥也明白了,當場就拿著瓢盛了水,招呼著趙保國過去。
趙保國也不動,就眼巴巴的看著,又看了一眼趙二牛,那漢子就笑:「大哥這是幹啥?孩子嗎?餓了不得要吃,渴不得要喝啊?」又見趙二牛神情狼狽,就趕緊招呼:「別客氣,讓孩子來喝吧!」
趙保國又偷摸的瞧了他爹一眼,撒丫子就奔過去,搶過那漢子手裡的水瓢就大口大口往肚裡灌,其實他也是真渴了,喝得這麼猛,倒也有一半做給人看的。
趙二牛見狀,就擠著眉頭罵了趙保國兩句,那漢子聽了又說:「大哥你這是幹啥呀?給孩子喝點兒水咋地了?這年頭難大傢伙兒都難,日子不就是你幫襯著,我幫襯著你這樣過來的嗎?要說請吃一頓飯,那兄弟我是請不起的了,但說這麼一口水,還能請不起嗎?大哥你也別不好意思了,不就一口水嗎,回頭年景好了,你還我一桶咋樣?趕緊也過來喝點兒吧,這鬼天氣能把人給熱暈了!」
趙二牛就過去,臉上帶著笑,眉頭也舒了:「那我就偏了大兄弟的水了,這份情哪,哥哥我記心裡頭了,以後有啥事兒能用上大哥我的,只管說話,要皺一下眉就不好漢。」
那漢子又盛了一瓢水遞給趙二牛:「大哥你這又扯哪去了,一口水還偏不偏,要哪天兒兄弟討飯討你家門口去了,你還能見著我餓死也不拉一把嗎?」
趙二牛接過水來喝,餘光就瞧著那漢子正給趙保國竹筒里灌著水,心裡想可算是搭上話了,這人與人之間的交情呀,就是相互幫襯著來的,要麼是你欠了人的,要麼是人欠了你,這甭管誰欠誰的吧,只要後面有來有去走動,時間久了就分不清楚,這關係也就近了。到時候不管是住外邊兒也好,住裡邊兒也罷,總是有個跟外面交流的渠道,也不能跟社會脫了節了。
那漢子一邊給灌水,一邊就順嘴嘮磕:「這麼大熱的天兒,大哥你這咋還把孩子給帶出來了呢,到時再熱出個好歹來,這是打哪兒去呀?」
趙二牛喝了水,就把背簍給放田垠上,順勢也靠著坐下,那漢子一見,這是打算長聊了,頓時就來了勁,把水瓢一放,也靠著水桶跟趙二牛面對坐下。
趙保國呢,就盡心儘力的扮演一個忍飢挨餓的皮小子,三兩下把衣裳給脫掉,就溜一邊稻田裡去了,還聽著他爸跟那人說:「這不是日子難過嗎?家裡糧食也不夠吃了,孩子他爺奶為了省口喝的,生生給餓沒了……」說著語氣哽咽,還抹了把淚。
趙保國在田裡邊摸著,對他爸那叫一個佩服呀,意思是爺奶都沒了,家裡人就不多了唄,以後呀要知道只有他們爺倆兒,人也不會奇怪,畢竟老人都死了嗎。只是不知道他要怎麼說沒個女人這回事。
這麼想著,就又聽那漢子跟著嘆氣:「唉,這年景,誰日子不難過呢?我們村兒雖然沒餓死人,但家家戶戶,也沒人能吃飽,都是一天一碗稀的,擱坑上不動彈,且熬著日子呢,只盼老天爺開開眼,早點兒過去吧!」
「誰說不是呢。」趙二牛抹了一淚:「不過大兄弟你人挺好,那好人可不得有好報嗎?」那漢子就笑了笑沒說話。
趙二牛就又跟他扯:「說了這麼久,還承了你的情,都不知咋稱呼哩。」
那漢子就哈哈笑:「大哥你可算問了,我都擱這兒憋半天了,你要再不問我就自己個兒說了。」這說著趙二牛也笑,覺得這人還真有意思。
那漢子就道:「我姓張,家裡排行第二,大哥你就叫我張老二就行。」又問:「大哥你咋稱呼呢?」
趙二牛也笑著回:「我姓趙,家裡頭就我一個,你叫我二牛也行,趙老大也行。」
「那我就叫趙哥好了。」張老二打眼一瞧,好傢夥,那小毛頭脫得光滑滑的正田間裡頭倒騰著呢,就又問了:「家裡頭嫂子咋也不給孩子弄身像樣的衣裳,瞧給孩子整得埋汰兒的。」
趙二牛心裡又琢磨了一下,就試探著嘆氣:「孩兒他媽,頭年兒就沒了,這衣裳破了爛了,我一老爺們兒也不會整哪,他奶早年間又受過不少苦頭,年紀也不算小,那眼睛早壞了,也沒法兒給做。」說著又一拍大腿:「嗨,一個臭小子嗎,用不著窮講究,就這麼湊和吧,要麼自己學著弄,要麼就等長大了討個媳婦給伺候唄!」
張老二心說,您這兒子活得可夠糙的了,又笑:「那你可且有得等了,這世道壞得,不知啥時候能好呢。」
趙二牛一聽,就知道這旱也不光是今年的事了,心裡就忍不住抖了一下,想起他小時候跟著爸媽逃荒的日子,咋就那麼像呢?只是不知道今年是几几年了,聽張老二的談吐語調,跟他後來幾十年住的地方沒多大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