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落地卷宗
烏雲密集,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便打在馬車的頂棚,順著檐邊掉落在地上,淅淅瀝瀝的一場秋雨,異常寒涼。
其華緊緊的裹住貂毛披帛,還未掀開車簾,就感到一陣寒風,直衝鼻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蕭然把她抱回座位,他的手正輕輕的摩擦著其華的雙手。
手上溫熱的觸感,讓其華感覺深秋這場冷雨,也多了一絲溫度。
「阿然,長安每年的入冬,也是這般寒冷嗎?」
蕭然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只見她眉頭微蹙,眼中儘是不解。
她生活在江南水秀之地,那裡氣候溫熱,或許從沒有見過如此嚴峻,不帶一絲溫和,冷冽得讓人發抖,無所適從的天氣。
蕭然的目光透過窗紗,寒雨滴落在士兵的臉頰上,鎧甲上,他們的神情卻不匱乏,依舊雙目炯炯的看向前方。
這樣的天氣,不是沒有見過,登基那年,比現在還要冷冽,長安城中冰天雪地,餓殍遍地,民不聊生,那種哀鴻遍野的景象,難以忘卻。
衣袖被人扯住,蕭然垂眸看著她。
「阿然,春天總會來的,不是嗎?」
其華雙眼澄亮的看著身邊人,手指微微的摩擦他的衣料。
有時候,一個細微的動作,也能讓人為之心神一怔。
蕭然擁她入懷,喉結微動,終是發出「嗯」的聲音。
「春天來了,是不是春闈也快了?」
「嗯?」蕭然的眼中有不解,春闈和她有什麼關係?
「哎呀」其華伸出頭,「三年一次的秋闈都結束了,那麼來年的春闈也該開始了。阿然,那時我可不可以看狀元遊街呀?」
其華細細的數著,「我還沒有看過狀元遊街呢,聽說,狀元郎遊街,如若未娶妻,便會女子向他拋繡球或花朵,以示愛意,我也想看看狀元郎是何等的風采,不是有,『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英俊瀟洒嗎?」
其華說著說著,絲毫不在意身旁的人,臉色越來越黑。
蕭然以唇封唇,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牙齒咬她的唇邊,「你已經嫁人了。」
「嗯。」她的手攀上蕭然的脖子,微眯著雙眼,如舒適的貓,「嫁人了,嫁給我心中的英雄。」
「咳咳……」其華躺在床上,手微顫,似乎抓不住衾被,說出的聲音,也沙啞無比。
「似玉……」
似玉捧著小米粥進來,見到其華這般憔悴的模樣,心中更覺疼痛,趕緊幫她掖好被角,「娘娘,您怎麼去一趟行宮就變成這樣?」
似玉的聲音哽咽,更有自責,「早知如此,那時無論如何也要跟你去。」
其華強撐著身子,頭靠在床柱上,嘴角彎上,似乎在笑,「宮中需要你,只有你才能打點好一切,不然,我回來,哪有這麼安心的養病?」
似玉把衾被往她身上蓋上一點,避免風從間隙吹入,「明明是陛下安排妥當,我這個奴婢有什麼功勞好說的。」
似玉話未說完,便被其華捂住了嘴,只見眼前的人,面容雖蒼白,但是眼裡儘是認真,「我從未當你是奴婢,你也不必如此。」
「娘娘……」似玉的眼中似有水光。
其華卻笑了,這笑容如萬花盛開,美不可收,她的聲音綿綿無力,卻又悄無聲息走入人心,「如若你喜歡哪家的少郎,我定會讓陛下下旨,讓你風風光光大嫁;如若你想自由,我也定會放你出宮,給你一生安靜祥和的生活。」
這輕輕的聲音,把這連綿的冷雨也溫暖了不少。
長長的宮道上,有三三兩兩的宮女在打掃著落葉,雨水打濕的道路,樹葉浸在其中,緊緊的貼在地磚上,不肯移動。
宮女手中的掃帚就是掃不走那片焦黃的樹葉,她的雨傘早已傾斜,淡綠色的裙角都沾到了雨水。
還在與樹葉做爭鬥的她,聽到街道盡頭的響聲,心中一動,想去看看,卻沒有想到,身後的人扯住她的衣袖,輕輕搖頭。
然後看四周沒人,才走近她,踮起腳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那裡有一位公公犯了事,所以……」
宮道的盡頭是慎刑司所在,縱使不說明白,想必,宮人都知道,那個地方只能活著進去,卻沒人活著出來。
宮女聽此,呼吸停滯,眼中儘是恐懼,「那人是?」
她身後的人以為她被這樣的慘叫嚇壞了,只好說道:「似乎是內務府的奴才,但不知他犯了什麼錯,一大早就被抓了。」
「他叫什麼?」宮女的聲音有一絲急切,卻又在極力忍著。
那人看她表情如此,輕輕拍她的背,「我也不是知道,聽說是叫什麼小……」
她皺著眉,細細的想,「對了,叫小海子。」
那位宮女的腳險些崴到,看到遠處走來的人,悄悄的扯著她的衣角,以示安靜。
萬春走出慎刑司,輕拍落在衣服上的水珠,徑直的走在宮道上。
那二人看到他走來,恭敬的退到一旁。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位宮女總感覺,萬春公公經過她們這裡時,略微停頓了腳步。
「大家。」
蕭然停下硃砂筆,靠在椅背上,閉目沉思,喉結微動,「如何?」
萬春跪在地上,恭敬的答道:「奴才無能,不能從他口中套出什麼消息,他一口咬定只是家裡貧窮,所以才從宮外人的手中,以差炭代替優質炭,從中謀利。」
「萬春。」
蕭然的聲音平靜,卻不得不迫使萬春抬頭。
只見蕭然睜開雙眸,眼神比這寒雨還要冷冽,「宮中的份例如何?」
萬春低頭,「普通宮人的月錢為三兩二十八文四錢。」
「我朝的平民百姓一個家庭一年開支為多少?」
萬春想不明白大家為何這樣問,不過,他還是誠實的說道:「普通家庭開支,一年十兩足矣。」
「呵呵……」
蕭然笑了,「若是他的家庭不普通呢?」
「陛下?」萬春喊出聲,他似乎也想到了什麼。
「退下吧。」
殿內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殿外,卻又是淅淅瀝瀝的雨聲,響個不停。
硃砂筆的旁邊,一張灰色的卷宗,上面的字跡被塵埃掩埋,透過微弱的光,依稀可以辨認,「三百餘人,無一倖免。」
寒風穿過窗戶,吹落了卷宗。
玄衣男子睜開雙眼,眼眸深處儘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