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番外01 不離不棄(許不語篇)
載德六年。
==
「打不死你個老東西……」
「我還錢,過兩天就還,求求你們……」
「呸,你拿什麼還……」
砍柴回來的寶兒見自家門口圍了一圈人,嘲諷打罵之間,一個瘦弱蹣跚的身影跌倒在地。
「你們快走,別欺負我爺爺!」寶兒三兩步衝上前去,奮力推開上門找事的這群人,「你們快滾!」
好不容易推開了一絲縫隙,寶兒趕緊扶起摔倒的爺爺。
「你們再欺負我爺爺,我見一個打一個!」
為首的見寶兒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身子骨瘦的不行,橫眉豎眼甩著胳膊上來,「來呀,兩個一起打!」
「給我滾!快滾!」寶兒摸起柴刀衝上去。
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挑事的人急急退了幾步,甩了個白眼走了。
「爺爺,你沒事吧,有沒有摔著,他們下次再來,我照樣趕跑他們,我不怕。」
寶兒扶著爺爺進屋休息,爺孫倆住的屋子破舊不堪,連張椅子也沒有,唯一能坐著歇腳的地方,只有屋角那張磚石堆起來的床了。
「寶兒,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你還小,不能被牽連一輩子啊。」爺爺拍著寶兒的手背嘆了口氣,「爺爺跟王老三說了,你跟他走,運氣好遇見個好人家,日子還能好過點。」
寶兒一聽爺爺要送他走,趕緊跪下了。
「爺爺我不走,我長大了,能砍柴貼補家用,門外那些柴,我待會就去賣了換些吃的回來。」寶兒緊緊抓住爺爺的手,「爺爺,我要一直陪著爺爺,爺爺不要趕我走。」
爺爺閉上眼,他不忍心看寶兒,是他對不起寶兒。
如果不是他教子無方,養了個不孝子,又怎會連累他的寶貝孫兒。
寶兒他爹的名聲,在十里八村已經壞透了。
「寶兒……」爺爺只是緊緊握住寶兒的手,說不上半句話,他也捨不得啊,「爺爺不想再看你過這種日子了,你爹留下的債,不該你償還。」
「章老頭在嗎!」
王老三在屋子外面喊了一聲,屋子太破舊,他不想進去,誰知道這破屋子什麼時候會塌下來。
「在的在的,這就來了。」
爺爺起身往門口走去,寶兒趕緊抱住爺爺的腿。
「爺爺,我求求你了,不要把我送走,不要啊爺爺。」
「喲,演什麼爺孫情深的戲碼呢,時間不早了,跟我走吧。」王老三輕嗤一聲,他背後的壯漢上來抓人。
「爺爺我不走,求你了!爺爺!爺爺!不要把我送走!」
壯漢哪管的寶兒苦苦求饒,他一把抓起寶兒就跟抓小雞一樣,寶兒叫喊踢打,他也不怕,一手抓著寶兒的雙手,另一隻手抓著寶兒的雙腿,直接將寶兒橫過來,連繩子都不用。
王老三當著自己的面就敢這麼對他的孫子,爺爺心裡難受,但也沒有辦法,他側過身去,狗摟著背咳嗽兩聲,「走吧。」
爺爺背過去抹了把眼淚,再怎麼樣,也比現在好啊。
「爺爺!爺爺——」
寶兒叫喊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了,爺爺才轉過身來緊走兩步,朝著王老三離去的方向張望,一點背影也看不見。
「寶兒……」爺爺念叨著孫子的乳名,拖著他帶回來的柴火,一步一步進了四面漏風的屋子。
……
「大哥,這小子你打算送到哪啊?」
王老三斜了一眼關著寶兒的屋子,冷哼一聲,「那小子瘦不拉幾的,也買不了幾個錢,有沒有人家要都不知道。又吵脾氣又臭,別到時候惹怒了主子搞得老子裡外不是人。」
「我看他年紀雖小,但臉蛋還不錯,要不養幾年,然後送去芳華鴛?」
芳華鴛收人的價格,可高了,長得越好看,價格越高。
「你養?」王老三白了一眼,「他爹以前沒少招惹老子,父債子償,老子能讓他去享福嗎?」
「那,還有別的去處?總不能直接把他埋了吧。」
王老三冷冷一笑,心裡早有主意。
「老子前段時間摸到點門路,給他送進宮去,有他受的,他就是玉皇大帝心尖上的一塊寶,老子也讓讓他變成一棵草。」王老三搓了搓雙手,「若這小子有點福氣,能跟個有權勢的主也不枉費章老頭一番苦心了,只不過進了宮,這輩子都別想出來了。」
三天後,寶兒被安排送進了宮。
寶兒盯著那群面無表情舉止奇怪的人,暗暗找機會逃跑,然而那群人直接拖著他進宮,將他綁在一個架子上,屋子很小很暗,寶兒的嘴被堵上了,喊也喊不出來。
「小乖乖,以後你就跟著我了。」一個年近中年的男子摸了摸寶兒的臉。
寶兒見那人進來的時候,其他人都低下了頭,十分恭敬,他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不要……
寶兒拚命搖晃腦袋,淚水噙滿了眼眶,他拚命扭動著身子想逃,手腕磨破了皮也無濟於事。
「小乖乖,忍幾天就不疼了。」
寶兒不知在暗房裡待了多久,再見到那人的時候,寶兒聽周圍的人都叫他「許大人」,行禮的時候,寶兒看到他旁邊也跪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悄悄轉過頭去,看到那人跟自己的年紀差不多。
寶兒和琴歌成了興慶宮總管許忠的徒弟。
……
「寶兒哥哥,你怎麼又坐在這裡發獃啊。」
閑下來的時候,琴歌喜歡找寶兒說話玩耍,但寶兒總是坐在屋子裡發獃,整日悶悶不樂的,也不說話。
在一起待了三個月,除了公公教導禮儀的時候,琴歌就沒聽寶兒說過一句話。
「寶兒哥哥,我想請你幫個忙。」琴歌輕輕扯了扯寶兒的袖子。
寶兒抬眸看向琴歌。
「你跟我來。」琴歌知道,寶兒這樣就是答應了,他拉著寶兒,跑出了教習所。
琴歌只比寶兒小几天,但性子截然不同,琴歌貪玩,經常偷偷跑出教習所玩。
寶兒見離教習所越來越遠,不由得皺眉。
許大人說了,在出師之前,他們不能亂跑。
如果被他抓住了,頂多挨一頓板子。
但若是衝撞了宮裡的貴人,小命就保不住了。
「寶兒哥哥,在這裡。」
琴歌拉著寶兒一路跑到了御花園,寶兒皺眉,琴歌玩的夠遠的,他順著琴歌指的方向看過去,樹下一隻小鳥,再一抬頭,樹上有個鳥窩。
「寶兒哥哥,我不會爬樹,你幫我送小鳥回家好不好啊。」
「閑事管的真遠。」寶兒一甩手,轉身就走。
「寶兒哥哥。」琴歌趕緊攔住寶兒,拉著他的衣袖苦苦哀求,「好不好嘛寶兒哥哥,你看它孤零零在下面多可憐,它爹娘還等著它回家呢。」
寶兒心頭一顫,他睨著琴歌,又轉頭看向那隻鳥。
「就這一次。」
寶兒一手拖著小鳥,一手攀著樹榦爬上了樹,他小心翼翼地將小鳥放回了鳥巢,手一松輕輕鬆鬆跳了下來。
「謝謝寶兒哥哥。」
寶兒和琴歌一轉頭,就見宮道上停著一溜儀仗,宮女們各個低垂著腦袋,當首站著一個粉刁玉琢的小娃娃,一身好看的衣裳,卻板著張臉。
寶兒知道,最怕發生的事發生了,他飛快地搜索許大人教過的話,拉著琴歌跪下行禮。
「奴才叩見順瀾公主殿下。」
溫文瀾「唔」了一聲,正要叫他們起來,宮道那頭風風火火跑來一人,氣都還沒喘上了就跪著求饒。
「這兩個奴才無意中衝撞了公主殿下,還望殿下恕罪,老奴這就帶他們回去。」許忠轉過頭怒斥,「你們兩個,誰准你們亂跑,還衝撞了公主殿下!」
「本公主要帶他們回影月殿。」
「啊?」許忠一下沒反應過來,「公主殿下,他們還是新來的,不懂規矩。」
「不懂就學,本公主親自教。」
「公主殿下,他們都還小,若要在公主身邊伺候,還得再學個幾年才行啊。」許忠又喜又惱,「公主殿下,奴才身邊還有能幹的人,奴才給您送去影月殿。」
「就他們。」
「公主殿下……」
「許忠!」
寶兒和琴歌跟著溫文瀾回了影月殿。
如果不是稚嫩的聲音就在耳邊縈繞,寶兒根本不敢相信,那樣嚴肅堅決的語氣,出自一個只有幾歲的小女孩。
在這之前,寶兒從未在宮中走過,最多也就跟著許大人的步子,在六尚裡面轉轉,影月殿他聽說過,但從未來過。
聽說順瀾公主是女皇陛下最寵愛的公主,也是最小的公主。
進了影月殿,一股暖意伴清香從腳底湧上全身,腳下踩著軟和的地毯,餘光所到之處,儘是數不清的華貴。
寶兒和琴歌一直隨著順瀾公主進了內殿,順瀾公主上了座,他們趕緊跪下,寶兒低著頭,只看見好多雙腳在順瀾公主身邊走動,她們腳上的鞋子,是他從未見過的精緻好看。
「抬起頭來。」
寶兒發現,順瀾公主身上的衣物已經換了一件,還是很好看,很精緻。
「從今日起,你們就留在影月殿伺候了,有不懂的可以問殿內的其他宮女,冬櫻冬棱跟在本公主身邊有一段時間了。」溫文瀾端坐著,視線定在寶兒身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進宮之後,就是宮裡的人了,不過是一個稱呼,公主覺得順口就好。」說著,寶兒深深一叩首,「請公主賜名。」
溫文瀾又看向琴歌,「你呢?」
「請公主賜名。」琴歌也是深深一叩首。
「大膽奴才,居然讓公主取名!」冬棱呵斥道。
「既然成了本公主的人,本公主賜名也是應該的。」溫文瀾抬起手,示意冬棱不必在意,「只不過得了本公主的賜名,就再也回不去了,以後就只有兩條路,一是留在本公主身邊,二是亂棍打死扔出宮去。」
寶兒抿了抿唇,下定決心,「多謝公主。」
溫文瀾想了一會兒,「你們都是許忠的徒弟,本公主搶了他的人,也該有點表示,就賜你們姓許。」
深處宮中,當少說多做,有些話不該說就不要說,不言不語,方能安生。
「不語。」溫文瀾先指了寶兒,又指向琴歌,「不言。」
「奴才叩謝公主殿下教誨。」
……
載德女皇請了大將軍白武言給溫文瀾當師父,溫文瀾每日卯正起身習武。
許不語躲在柱子後面偷偷看著練習的師徒倆,白大將軍手中的兵器在陽光下發光,好漂亮,好威武。
溫文瀾坐在樹下休息,她瞥見廊下柱子後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再順著那邊的視線看過去,師父白武言正在耍一套槍法,威風霸氣。
白武言過來休息的時候,溫文瀾站起來行了一禮,「師父,順瀾每日獨自習武,難免孤單,可否讓順瀾找一人來陪伴,師父不在宮裡的時候,順瀾也好有個能過招的人。」
白武言覺得溫文瀾說的不無道理,況且他教給溫文瀾的武功,並非獨門秘籍不可外傳。
公主有心習武,這是好事。
「行,公主安排便是。」
每日早晨練武結束過後,便會有夫子上門教習,宮中有專門為皇子公主設立的讀書學習之所,但載德女皇不讓溫文瀾去。
結束了早上的學習,午膳過後稍事休息,下午繼續,直到申時之後才結束。
溫文瀾畢恭畢敬地送走了夫子之後,不語手腳利索撤了桌面上的文房四寶,一轉身,溫文瀾站在跟前,不語嚇了一跳,趕緊讓開來。
溫文瀾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冬櫻端來溫水給溫文瀾凈手。
「不語,從明日起,你每日陪本公主一同練武,當然,本公主是覺得練武苦悶,你只是陪練而已。」溫文瀾擦乾淨手,冬棱又取了霜膏給溫文瀾塗上按摩,「每日功課的時候,你和不言輪番為本公主研磨遞書,記住了嗎。」
「是。」直到溫文瀾用晚飯去了,不語都沒回過神來。
也就是說,他可以跟著公主學武識字了!
……
不語跟了順瀾公主好幾個月了,早就到了能近身伺候的位置,除了沐浴更衣的時候,他和順瀾公主幾乎形影不離。
但這幾個月,不語從沒見順瀾公主笑過,也沒見她與其他的皇子公主來往,更有時候一天也聽不到公主說上一句話。
順瀾公主每日除了習武,就是跟著夫子學習,有時候會去御花園走走,或者去御書房接受女皇陛下的教導。
「不語,陛下又爬到樹上去了,你快去看著。」
冬棱急匆匆跑來,不語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活進了小花園。
偌大的影月殿,除了公主殿下就只有他會爬樹了。
不語三兩下爬到了上去,他扶著樹榦守在順瀾公主旁邊,防止公主一個不小心掉下去。
「公主今日又在看什麼景色?」不語沒有說著什麼樹上危險的話,也沒催促公主下去。
「我聽聞,大皇兄要娶親了。」溫文瀾眨了眨眼,「本公主想下去了。」
不語等著順瀾公主繼續說下去,但她突然收了話頭,不語也不追問,只是抱著小公主四平八穩跳了下去。
「公主,奴才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公主恕罪。」不語在溫文瀾腳邊跪下,「明日奴才想出宮一趟,奴才進宮一年了,還未曾回去看過。」
「本公主這裡有些銀錢,你一併帶回去吧。」
「啊?」不語糊塗了,怎麼突然扯到銀錢上面來了。
「宮中之人回家探親,都會帶些積攢的銀錢回去,你入宮才一年,品階又不高,一年能攢下多少,難得回去一次,多帶些也無妨,就當下一年的宮分提前領了。」
順瀾公主的語調淡漠如常,但不語聽著很暖心。
「多謝公主殿下,不過奴才手中的銀錢已經足夠,不勞公主費心了。」
溫文瀾也不再多言,「今晚就不用你當差了,明日宮門一開,你趕緊出宮去。」
不語千恩萬謝領了順瀾公主的恩情,第二天天沒亮就動身了,來到宮門的時候,宮門才剛剛開啟。
不語一路腳步輕快回到了村子,沿著村子里的路一溜小跑,卻只見原來的房子已成一片廢墟,雜草都一人高了。
「爺爺——」
不語慌了,他喊了一聲,沒人應。
「這不是寶兒嗎?」隔壁大娘聞聲冒了半個身子出來。
不語跟著隔壁大娘回到她家坐了一會,聽隔壁大娘說著這一年的事。
他走後沒多久,爺爺就去了,沒人給他送終,好幾天沒出屋子,才有人發覺寶兒爺爺沒了。
後來村裡有人實在看不過,就給了張草席裹了送出村去,隨意找了個亂葬崗就放下了,快一年了,現在誰也找不到寶兒爺爺在哪躺下了。
屋裡沒人住,也沒人打理,破房子不久就塌了。
一直到現在,雜草叢生,聽說不久這塊地要被收走了。
「爺爺……」不語雙拳攥緊,眼睛盯著桌面上的紋路一遍一遍地數,回想起被送走的那一天,彷彿就在昨天,爺爺的聲音停留在不可觸及的昨天。
「寶兒,你這一年去哪了,過得還可以吧。」隔壁大娘不停地打量不語的衣著,「新找的人家對你還不錯吧。」
這小子才出去一年,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身子骨壯實了,個子也竄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那一身衣服的料子,是她們一輩子也碰不起的好料子。
寶兒一定遇到富貴人家了。
「大娘,新主子賜了名字,我叫許不語。」說完,不語起身一揖,「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告辭。」
「不再坐會兒?就走了……」隔壁大娘還想多跟不語聊幾句,看看能不能藉機抱上大腿,她見不語走得匆忙,又是一副根本不想搭理你的樣子,不由得又氣又惱。
「一年了才知道回來看一眼,真是有了富貴忘了祖宗,連祖宗的姓都不要了,真是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種,虧得章大爺走之前喊了一晚上你的名字,老人家白疼你這白眼狼那麼多年了,我呸!」
不語還沒走遠,隔壁大娘字字句句全扎在他心口上。
爺爺一定很想他吧。
爺爺一定還想再看他一眼。
爺爺一定還在等他回來。
但是他沒法回來啊,更不能告訴爺爺他去了哪裡……
不語回到影月殿的時候才是下午,順瀾公主剛送走夫子,他手腳利落地收拾好桌子。
「你奔走了一天,也累了,明日再休息一日吧。」溫文瀾掃了一眼不語的臉色,轉身爬上軟榻。
冬棱取來溫水給溫文瀾凈手,溫文瀾沒再抬頭看一眼。
「奴才沒事,不用再休息了,今日已是公主格外開恩,奴才一輩子銘記在心。」不語放好東西,跪在溫文瀾腳邊深深一叩首。
「果真?」溫文瀾自己捏著帕子認真擦手。
「果真。」不語回得果斷。
溫文瀾放下帕子,淡淡轉過視線,只看得見地上那人的後腦勺,不知他的神色,「行吧。」
第二日,不語陪著順瀾公主去御花園見她的皇兄皇姐,聽聞大皇子要成親了,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在宮內相聚。
幾位皇子公主都在,但不語覺得順瀾公主好像不開心,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喝茶吃點心,一句話也插不上。
大皇子提議去校場玩一玩,然後他以順瀾公主還小為由,不帶她去。
兩位皇子和長公主歡歡喜喜地去了校場,不語陪著順瀾公主慢慢往回走。
「為何,他們從不帶本公主,本公主也讀書習字,本公主也習武騎馬,但他們從不帶本公主,就連一起品嘗宮外的點心,也不叫本公主……」
不語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順瀾公主。
順瀾公主跟她的哥哥姐姐們差了些歲數,而順瀾公主本身又還小,有些話說不到一塊去,有些事也沒法一起做。
雖然長公主歲數也小,又是女孩子,但她跟二皇子是一同出生的雙生子,這就不一樣了。
還有一點,女皇陛下最寵愛她的小公主。
「公主的個子還不夠騎馬,再過兩年,公主長高些了,能自己騎馬了,皇子們和長公主就會帶公主去校場了,二皇子和長公主都等著公主長大呢。」
「是嘛……」溫文瀾抿了抿唇,不管信不信,她現在只能回去背書。
為了見她的哥哥姐姐們,她今天還沒背書呢。
不語陪著溫文瀾回影月殿背書,還沒看兩行,安澕長公主來了。
「順瀾,皇兄給我們帶了點心,趁還新鮮我們一起吃了吧。」長公主撥開溫文瀾手中的書,點心盒子一放,精緻小巧的點心個個誘人。
「這是大皇兄帶進宮的?」溫文瀾看了看點心,又看了看甩得遠遠的書,「可是我今天還沒背書,明天母皇可能要檢查,皇姐不是跟皇兄們去校場了嗎?」
長公主挽住溫文瀾的胳膊拖著她坐上了旁邊的軟榻。
「我不會騎馬,二皇兄又要跟著大皇兄學射箭,也沒空帶我,皇姐想著你一個人無聊,就帶著大皇兄的點心過來看你了。」長公主拉著溫文瀾的手,「你別一天到晚只知道看書,吃點心吧。」
長公主在影月殿待了一下午,溫文瀾自然沒空背書。
第二天,女皇陛下叫了順瀾公主去御書房,檢查到順瀾公主的功課時,陛下大發雷霆,罰順瀾公主跪在御書房門口反省。
「陛下,公主殿下每日勤學苦讀,並沒有玩物喪志,御書房門前的石板硬冷,公主殿下還小……」
「放肆,誰准你在御書房開口的!」女皇不等不語說完,一拍桌子手一揮,「來人,把這個不知規矩的奴才拖出去亂棍打死。」
「陛下!」
兩名侍衛當即進來抓起不語拖出去。
「母皇。」
不語往下看去,一個嫩白的小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衣袖,他抬起頭,順瀾公主站得筆直,她面前的女皇陛下面色鐵青。
「不語只是擔心順瀾,想為順瀾說情,並非不懂規矩,懇請母皇饒恕不語一次,若硬要怪罪,那就怪順瀾教導無方。」
不語悄悄抬眼看過去,女皇陛下面色雖有緩和,但並沒有鬆口,他又看向緊緊抓著自己衣袖的小手。
「不語,你不懂規矩本公主罰你一同跪在御書房門口請罪,哪也不準去。」
溫文瀾小手用力一扯,侍衛鬆開了不語,溫文瀾對著女皇一拜,帶著不語出門罰跪去了。
一個月後,大皇子大婚,二皇子和長公主出宮玩了一晚上,而順瀾公主必須回宮休息。
又過了一個月,女皇陛下把順瀾公主叫去了御書房,回來時,公主身後多了一個人。
「本公主每日卯時起身,早上習武下午讀書,一直到申時才休息,晚上二更就寢,就寢前本公主還需習字沐浴,你聽好了。」溫文瀾下巴一揚,跟前跪地的男子頭又低了兩分,「方才那幾個時辰,不準來打擾本公主。」
「是,奴才記住了。」重嘉腦袋都快塞到地縫裡去了。
不語斜眼睨著跪在地上的人,這人是女皇陛下賜名後送到影月殿的,絕不僅僅是照顧順瀾公主那麼簡單。
他進宮后就去見了女皇陛下,他沒有認師父,他也沒有凈身。
不語多了分心思在重嘉身上,時時提防著重嘉,雖然重嘉經常粘著公主殿下,但公主殿下並不喜歡他。
公主殿下不喜歡,就不能去煩公主殿下。
……
公主殿下依然每日習武讀書,即使白武言將軍回軍營了,公主依然保持這個習慣。
後來白武言將軍成了大長公主駙馬,能進宮的日子就更少了。
年復一年,有一天突然傳來白將軍戰敗身死的消息,雖然杭城拿下來了,但女皇陛下仍然受到朝中大臣的譴責。
不語沒想到,女皇陛下就這麼退位,並將皇位傳給了她最寵愛的小公主。
令不語更想不到的是,新皇即位的第一件事,是將被俘虜的大周朝七皇子招進了宮,還賜了封號——冠玉。
不論溫文瀾是順瀾公主,還是女皇陛下,不語依然盡心儘力在她身邊伺候,很快他就成了陛下身邊的總管,兩宮中的人見了他,都要垂首尊稱一聲「大人」。
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統御天下、管治四海,不語守著他一天天長大的陛下,見她傾國傾城的容貌日益明顯,也忍不住會去想,將來會是誰有幸被封為皇夫殿下。
那人一定要有高貴的身份,有治世才華,文韜武略不在話下,容貌上佳,反正這人不會是重嘉也不會是冠玉,他們入不了陛下的眼,直到有一天,周墨淮闖了進來。
陛下為了周墨淮隱藏身份。
陛下為了周墨淮頻繁出宮。
陛下為了周墨淮送他如四大營。
陛下為了周墨淮,做了很多事,但那個男人好像並不領情,陛下要賜他封號招他進宮,他不情願,陛下要獨寵他,他也猶猶豫豫,倒是陛下答應他送他入四大營放他出宮后,他比誰都賣力,真是不知好歹。
不過這男人還挺厲害的,平了邊境開了疆土,短短几年時間幫陛下出了口惡氣,但這男人丟下陛下兩三年不管不問,實在薄情。
聽說周墨淮和陛下有個約定,等他功成名就歸來的時候,就要和陛下成親,但是周墨淮總像有心事一樣,還不如戶部趙大人對陛下的關心。
戶部趙大人也挺好的,天順年間第一位狀元,年紀輕輕,在朝中也有一定威望,滿腹才華前途無量,容貌也不錯。
周墨淮雖然長得好看,能打勝仗,但他既是罪臣之子,又出身低賤,他有什麼好的,不知道陛下看中周墨淮哪一點了,執意要冊封他為皇夫。
不語不怎麼喜歡周墨淮,但既然陛下喜歡,他就可以接受周墨淮。
只是沒想到,這個對陛下「沒那麼上心」的男人,竟然願意為了陛下去死。
長安宮北宮門前的那團火,他見過。
滿身是血,奄奄一息被抬回來的周墨淮,他也見過。
那日錦鸞殿前他本想攔住周墨淮,讓他老老實實守在陛下身邊,哪也不準去,但他一臉殺氣、穿甲執刀,只有他能保護好陛下了。
周墨淮又扔下陛下三年不管不問,陛下和太子每日都去看他,他理都不理一下。
陛下才開心幾年,周墨淮就翻了大錯,僅僅在他醒來三年後。
陛下終於生氣了,那個男人竟然又提出要帶兵出征,平復被北朝騷擾的邊境,陛下還在生氣,任由他去了。
然而這個薄情的男人又是一去無音信,直到二皇子三個月了才回來。
第二次了。
在陛下最需要周墨淮的時候,周墨淮不在。
在陛下最難受的時候,周墨淮不在。
在陛下最需要陪伴的時候,周墨淮不在。
好在還有他一直陪在陛下身邊,趙大人和朝中另一位大人也時常進宮看望陛下。
宮中傳言,二皇子並非皇夫的孩子,可能是趙大人的,也可能是另一位大人的。
陛下聽了,不氣不惱,明明這個孩子是周墨淮的,她就是不下旨平複流言蜚語。
周墨淮聽了,也不氣不惱,只一句「只要是你的孩子就行」,氣得陛下好長一段時間不理他。
說來奇怪,凡是接觸過周墨淮的人,對他不是愛極就是恨極,愛他的人什麼事都偏袒他順著他,恨他的人想盡辦法也要除掉他。
一如當年的陛下,一如現在的太子和二皇子。
太子殿下和陛下的關係不如太子和周墨淮的關係那般親密,特別是陛下下旨抄了趙大人滿門之後,太子為了留趙府三小姐一命,苦苦求了陛下三天三夜,無果。
沒多久,陛下傳位太子,而後帶著小公主和周墨淮退居江南,不聞世事,就連北朝皇帝邀請陛下去喝茶,陛下也不搭理。
陛下一改對周墨淮的態度,變得特別溫情起來,或許是因為卸下了重擔,或許是因為清楚了十幾年舊案的真相。
但是沒幾年,周墨淮為了保護新皇傷重不治去了,那個薄情的男人再一次丟下陛下離開,永遠回不來了。
他從小仔細呵護、親眼看著長大的陛下,為了周墨淮承受了多餘的孤寂、痛苦、等待,不過這一次,他心愛的陛下沒等多久,還是追著周墨淮去了。
遵照陛下的旨意,她和她心愛的皇夫殿下合葬一棺。
不語帶著凰衛三司的二十四人,親自將溫文瀾送進帝陵。
「陛下,也不知皇夫殿下有沒有在那頭等著,路黑當心腳下,別怕,奴才扶著陛下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