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心酸農家
「三初──!!!」宛若雌虎的咆哮,響徹瀘縣的街道,即使遠在城廊,聽不清這一聲喊的什麽,可是響震傳來,但凡瀘縣百姓哪個不心頭一顫,背後跟著泛起一陣莫名寒意。惟獨在這喊聲的前端,三初背著米袋,走的飛快,像什麽也沒聽見一樣,亂髮迎著晨風在兩側飄飛,背影竟依稀有幾分瀟洒逸氣。「姓三的,你回來,回來,不許走!」染紅霞氣的大叫,喊著要他「回」,自己卻拔馬追了上去,心裡只想把這小子抽死。什麽少年英氣?什麽指揮若定?還以為他一介砍柴平民跟著本大小姐見識了一回,突然就靈光開竅,爆出點什麽……王霸之氣?原來都是裝的,為了一口袋米!染紅霞氣的七竅生煙,手裡的鞭子幾次高高舉起,偏是……抽不下去。是怕麽?是,每每她銀牙一咬,狠狠地想教訓三初,腦海中卻總是浮現出那雙揮之不去的血瞳……哼,本大小姐才……才不怕,不和……和一個砍柴的一般見識呢!她心裡這般安慰著自己,嘴上卻還追個不停。「三初,你剛才說擺闊的大小姐是誰?是我麽?」「本大小姐那不是擺闊,是要給自己爭口氣!」「你懂不懂?懂不懂啊?」染紅霞喊破了喉嚨,依然被無視,甚至三初連頭也沒有回一回,只是低頭走著,出了城,一路往北,翻過三處山頭,轉過了兩片小溪,最後又穿過了一處落葉紛飛的林子,終於,在一處破敗老舊的屋舍前,停了下來。這裡,是他的家?染紅霞剛想問,三初已經放下米袋,走進了屋子裡。主僕二人趕緊跟過去,隱約的,聽見裡面傳出對話。「……三初啊,你怎麽能亂花……」「放心吧……擺闊的大小姐……要請我們喝羊湯呢。」「無功不受祿……人家的東西……不可以隨便要的。」「不是的……那大小姐說了,瀘縣的老百姓,凡是吃不飽飯……三人就有一口羊……寒冬眼看要來了……補補身子……」好啊,臭小子終於開竅了麽,知道要吃本大小姐賞給全城的羊!染紅霞一邊得意,一邊越發好奇,從馬背上跳下來,湊得近了聽。「那我們也不能要。」她聽到一個婦人的聲音,雖然虛弱,但也堅定。「三初啊,你想想……咳咳,咱們縣裡邊連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多少窮苦百姓連口吃食……咳咳咳,連吃食都盼不上,要去啃草根樹皮,我們好歹……好歹還有……充充饑,那大小姐送來的羊,就讓給別的可憐人吧。」「可是陳嬸。你的病……」「不要緊,咳咳……我這病,左右是好不了的了,只要……能活著,看到浮生……咳咳咳……」聲音小了下去,只隱約聽到怎也止不住的重咳。什麽嘛,明明臭小子叫三初,怎又冒出個「浮生」來?染紅霞越聽越糊塗,越聽越弄不明白,耳朵貼著窗戶,一雙美目不經意地瞥過外邊竹籬笆圍成的破舊小院,忽然眼前一亮,緊繃著的俏臉舒展開來,破天荒地露出一絲宛如雲開破月般的輕柔笑意。……「咳咳,三初,外邊……外邊是有客人麽?」隔了許長一會,破舊的木屋裡興許是聽見了外邊的響動,猛烈咳嗽了一陣好不容易平緩下來的聲音虛弱問道。「客人?哦,沒有,是她們自己跟來的。」三初隨口答道。「若是吵著陳嬸休息了,我去把她們趕走。」他推門出來,手裡提著柴刀。「別,三初,是客人就讓她們進來坐坐……」裡邊傳來的話聲還沒說完,三初的腳步已經停住,黯淡的雙眼迸出幾同先前「抹殺」掉仲奇光時相若的火芒!門外,這時並不是什麽危機四伏、殺意凜然的場面。相反,小小的院子回蕩著染紅霞主僕開心的笑聲,和小雞崽們嘰嘰咕咕的鳴啼──尊貴無比的染家大小姐染紅霞,手裡正拿著一隻葫蘆瓢兒,興高采烈地撒著什麽給小雞仔們吃,便撒還邊「咕咕」模擬著母雞的聲音,方才的怒容全然不見了,興緻盎然地和院子里孵出沒幾天的小雞子兒玩耍著。「快快快,紫瓊,再拿些米來,這些小雞好可愛啊!像絨球一樣,真好玩!」染紅霞驚喜地叫著,從小被染二爺慣在深閨的她,何時感受過這等鄉間野趣,樂得連找三初算賬都忘了,一心只是逗弄著嘰嘰喳喳圍著她討米吃的小絨球。小紫瓊還是頭一遭見大小姐高興成這樣,連忙捧著米袋送過去,不停地往瓢里裝。她個頭也才那點,小手兒能有多大,抓一把,撒大半,抓一把,撒大半,半天半天都還沒裝滿,弄得染紅霞急了,一手搶過米袋往下便到。小小一口袋米,又能有多少,眨眼就空了,染紅霞氣的剛要把米袋扔掉,狠狠踩上兩腳,皓腕忽然一緊,來不及掙扎已是辣辣生痛。「做什麽!?」她下意識地想甩開,卻是蜻蜓撼石柱,難動分毫,匆忙間抬頭一看,竟然是三初!三初眼中在冒火。「做什麽?應該我問你!」他的嗓音依然低沈,牙齒卻磨得咯咯直響。「賊豎子,好大狗膽……」染紅霞什麽性子,火起上來破口便罵,可不知怎地,一見到三初右臉的十字疤就想起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那個血瞳幽影,語氣頓時軟了,「我……我見你在裡邊和人說話……我喂喂小雞……不行麽?」「喂,可以,但白米,不是像你這麽浪費的!」夾著怒火的沙啞嗓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從三初齒縫擠出,連沒有十字疤的半邊俊逸臉頰都變得凶暴猙獰起來,猛力一扯,染紅霞手裡的米袋「嘩!」地被生生拉成兩半,她性子執拗不肯放手,勒的連玉指也青紫起來,兀自咬緊銀牙,不哼一聲。三初抬起頭,盯著染紅霞,眼內依舊是灰慘一片,眸子卻憑空森厲起來。「你知不知道,瀘縣連年旱災,水田乾涸,稻米有多貴重!陳嬸身體不好,為了生活,每日辛苦打理這附近荒山野坎上的一點果林和野麥,除去交給衙門抵稅,勉強只夠一日兩頓,有時還要餓肚子!陳嬸家平素吃的,都是陳嬸拖著有病的身體,在山林里逡巡採集的野麥子,磨成粗粒莧子回來和水煮。那東西又糙又難吃,給染大小姐你喂狗都不屑要的,可是沒辦法,我們窮人,為了活命。」「就只能這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