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國未亡人
老和尚見我狀況好得差不多了，就說，此處不宜久留，我等到外面大殿去。我們沿著來時的樓梯爬了兩層，卻不見了來時的流沙河床。
眼前是一片懸崖，懸崖的低處是五彩偏向紅色，而靠近高處是玄色的，五彩的紅色和高深的玄色交加，令我一陣眩暈。
從我們站的地方往下看，地面上好像是一個村莊，村莊空空蕩蕩，靠近懸崖邊上有一條小路，小路之間有一條河流，流出白花花的水，沿著水流追溯根源，原來水是離我們不遠處的懸崖高處流下去的。那小河上搭著一條木橋，木橋邊上有個人站著，遠遠看下去，那個人小的只有一粒米那麼大。
我問老和尚：這是什麼地方？
老和尚指著懸崖說，這是生死涯。往生從冥處出來，如果靈要投胎托生，一定要跳下這座懸崖。而這些靈大多是不敢跳的，就會在此處徘徊，等到時間到了，都是被推下去的。
我問：那我們是靈嗎？
老和尚笑笑，說：施主，我等仍然是眾生而非往生。但是闖過了流沙河，就算是半個身體入了冥界，所以要出去，也要下了這道懸崖。但不能跳。我等身子太重了，是跳不下去的。不信你跳跳？
我半信半疑，不過又想，自己還不知道究竟是人還是鬼，挑挑看就挑挑看，反正我都死過一回了。
於是我邁開步，騰空跳起，躍入懸崖中。一個像棉花似的牆擋住了我，又把我彈回去懸崖邊上。這時候一個猴族人，也試了一下，也被輕輕地彈了回來。
我才確信，大千世界，原來還真有冥界眾生這麼一道門。
剛才那個流沙河床又是什麼呢？為何我們要跳著過來？我好奇剛才那個詭秘的沙河。
那是眾生與往生的交界處，叫做生死流沙河：眾生與往生在沙河中周而復始地交替，眾生的時間和空間是不停翻滾的沙子，而往生也在其中。每遇一次劫數，那沙河就會沉底一次，然後又在磁場中升起，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老和尚低頭答道。剛才所跳，乃北斗星陣。奇門遁甲中，共有八門，分別為：開、休、生三吉門，死、驚、傷三凶門，杜、景中平門，貧僧根據施主初來時辰，又略知施主身份，因此用奇門遁甲算到解決之道。而那解決之道必要經過生靈流沙河，走過流沙河則需要平安走過八門，不能走進死門，反而要從驚死傷門走到杜景，在走到開休生門，順利渡過生死流沙河。
我想起那捧令我短時間回復體力的無中生有水，就問：老師傅，我再多問一句：我剛才喝的水，明明從無中生來，那麼，水是從哪裡來的呢？
老和尚又念一句佛偈：阿彌陀佛！那確實就叫無中生有水，皆因它從無中來。至於它是什麼，貧僧只能告訴你它的名字：巫之奇露。
巫之奇露？我喃喃地重複了這個名字。巫之奇，巫之奇，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我還想搞清楚我的身世，那猴族人怕是著急了，就問老和尚：我們怎麼回去？
老和尚對猴族人說：待貧僧再搭一條渡人下雲梯。
說罷，老和尚讓四個猴族人和我以二三隊形疊起來，由於我是個毫無靈性功力的凡人，所以我只能站在最頂層：他口中念起一連串詞，雙臂托著我的身體，一發力，就把我送到那疊羅漢中的第二層，我沒站穩，趕緊蹲下去抓住猴族人的長發，才勉強踩在一個猴族人的肩膀上。接著旁邊另外兩個猴族人死死地抓住我的雙臂，把我固定在他們中間。
老和尚看我們二三隊形已經疊好，用手在空中做了一個畫符咒之類的手勢，輕輕朝我們隊形一點，我們五個已經飄飄然在空中，然後老和尚把我們五個人吹得更高一點，他自己站在隊形最低處，又念了一段，我們便慢慢地朝著那懸崖飄去。
懸崖的下的村莊不見了，罩住我們的是一團雲霧一樣的氣流，我們被氣流裹挾著，在一個沒有方向的氣流緩緩向下沉去。我感覺自己身體又回到那個只剩下一個腦袋的感覺，像那團白光出現的時候的感覺。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根本不存在，只有我的腦袋，我的腦袋變得巨大無比，嗡嗡發響。身體或者已經被分解了，或者變成了空氣，或者變成氣流的一部分，總之沒有身體的重量。
不多一會，雲霧漸漸散去，我們出現在一道石門邊上，老和尚像剛來的時候，在牆上按照某種特定的手勢，摸來摸去，那石門緩緩分成兩邊，打開了。
我們又回到了剛才那個大殿，又看到了那尊巨大的猿猴像。
我本來還想繼續向老和尚發問的，這次一個猴族人，問我了：鹿馬公子，您真的一點不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了嗎?
我搖搖頭，說：我還想問你們，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呢？我為什麼會出現在刑場上的呢？你們為什麼又要救我呢？
幾個猴族人面面相覷，無奈地笑了笑：我們還以為鹿馬公子可以幫我們一個很重要的忙，但是你看上去又好像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對我們從前的事一無所知，真是白操心了。
哦！那你不妨告訴我是什麼事，或許憑我淺薄的知識，或許能相信辦法？突然我又想起來一個問題：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什麼時間？
四個猴族人，對望一眼之後，又看了一眼老和尚，說，這裡是潯州府，同治三年亦不假。
同治三年！我驚訝地叫起來！
我默默算起來：宣統末代，光緒變法失敗，同治短命，咸豐失守。。。。。。
那說話的猴族人看我計算，就插了一嘴：同治三年甲子。
我又用反推法算了很久，才知道同治三年甲子年是公曆的1864年。是我的百多年之前啊！
時到此間，我才明白過來：通過某一種方法，或者渠道，我回到了清朝同治時代，一個據稱得了花柳病的皇帝。
為了方便稱呼交流，我打聽到這四位猴族人的漢名：性格比較活躍，話很多的那個叫做巫奇甲，個子最矮的那個叫做巫奇辰，臉上有一塊傷疤那個叫做巫奇丙，年紀稍大，言語不多那個，叫做巫奇癸。
而這時候我也明白在我被行刑之前，那個高台發生過什麼了：
幼王洪天貴被擒。
定於同治三年甲子年子月決。
刑決在辰時開始。
劊子手在洪天貴的大腿處先剁一刀，示圍觀歡呼的群眾。劊子手舉起此肉，向天致意，謂之祭天。
劊子手接著在幼王的額頭處再割一刀，用刀尖一剜，整塊額頭肉耷拉下來，蓋著罪犯雙眼，謂之遮天。
第三道分為一千刀，每刀僅割指甲片大小，十片為一巴掌，一巴掌滿了又要祭天。一千刀已然割盡肌理，露出心胸。
第四道取幼王****。先是割開切口，取出二龍，用碟子裝好，呈獻給高台下的群眾，議事拍賣，價高者得。此道謂之斷根。
第五道臀部下刀，此時已到酉時時分，觀眾眼乏，幼王亦無聲息。盎意幾失。
第六道，劊子以尖刀挑出心底肌。此刀謂之奪魂善後。
至此，幼王薨。
天國盡矣。
早年間南王在此處向瑤山老教道人集訓數千千奇人以異事應對火槍大炮，兵敗后，老教後來不知所蹤，而如今天國各部已散，奇人意欲歸還本質，無奈失卻歸真散，奇人留下猴頭人身，形相嚇人，不能入俗。
至於流落民間各部，又在沿海登船出海至外阜各地者，悄無聲息。
只不過，那天京寶物，不亞阿房，藥單傳方，密令宮藏，都通通埋藏何處？
南王潯州部原有一校史，這校史鹿馬申本是潯州一個貢生，后入職朝廷效命，不知怎的又告休辭官，閑賦修書，秉承世代經營記奇載怪之錄入。天國成立南王出面聘其為「當錄校史」，記錄潯州策政之諸事。鹿馬校史推搪了三四次，南王又以各種原因延邀重請，鹿馬大人後來就答應了。於是當時老教指令各支下千千人吃入葯散歸順猴族部時，他在場當證，主筆人數名冊，宣誓言辭，解決藥方等等。鹿馬校史幾日前亦治死罪，鹿馬守義公子當筆而後收捕歸案，逆賊同罪治之。考究當今天國余活人口，留守名冊者，當推鹿馬守義。
這就是我們要救你的原因。那把來龍去脈一氣呵成的巫奇甲，此刻和盤托出。
原來是這樣。
那麼校史官鹿馬家能怎麼解決猴族人的問題呢？我不禁問道。
巫奇甲用指了指大殿上那尊大猴子，說：如果我們猴族人要返俗歸真，一定要脫去猴臉，才不被當今朝廷清算。如今雖說政府腐敗，國運衰竭，但是仍有兵團時常統管鎮壓，我們猴族人一天不返，就一天都有被全部殺光的危險。鹿馬校史一家肯定知道解藥方子，所以我們要千方百計救他的後人。
我問：猴族人現在還有多少人？
這時候，巫奇丙勃然色動，禁不住插上來一段：猴族人在天國有一個名稱，叫做巫奇族。巫奇族總共分為十支，每支有三千六百人。十支巫奇上面有一統領，叫做大方。大方不操練各支，僅負責向南王彙報各支軍情兵情，向各支下達行軍令。我們有仗打以及有新軍情彙報時才見到大方。如今大方怕早已落入清軍之手，有死無生。死了都怕好點，否則，最清楚我們猴族人藏身之地，人數，名冊等等的，就是大方了。所以我們更加著急要返真了，萬一清軍清算殺伐，我們也不怕了。
我沉思了一下：湘軍頭領曾國藩兄弟當時是鎮壓太平軍的主要人物，那麼，現在來清算潯州猴族人的，應該也是湘軍。而湘水離潯水並不遠，如果他們順著湘水下來，大概幾天就到。即使湘軍大部從淮地過來，那也花不了十天啊。
確實很著急了，問題是不知道湘軍是否了解還有你們這一群猴族？如果知道了，那確實很危險。
巫奇丙臉露痛苦神色，憤憤地說：身處危險是當然的了。關鍵還是連累幾千千人的家中後人。說不好，湘軍萬一血洗潯州，那我們就是千古罪人了，跳幾百次潯江死過都贖不回！
我們後人讀過那太平軍的歷史，怕是都知道，那段歷史，也是複雜紛亂，後人褒貶不一。在巫奇一族人道來的話中，太平軍如此訓奇軍，留下後患不窮，也是害人一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