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維弗里(3)

第205章 維弗里(3)

有滴水聲隱隱傳來,經過通道中的不斷放大,最後撞擊耳膜的聲音早已比原來的大了無數倍。在這個靜謐幽暗的空間里,闖入者下意識保持了謹慎的沉默。每個人都儘力放輕腳步,唯恐驚動什麼——沒人想知道這裡的居民對他們的看法。

衣料簌簌作響,夏仲慶幸自己的袍子並不像別的法師那樣長得誇張,和平降臨貝爾瑪大陸已有太久的時間,除了某些地區,戰爭的腳步的確離人類越來越遠而非相反,人們的袍袖長度亦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增加。在諾姆得雅山的慶典上,紅衣主教們的長袍甚至需要四個少年牽起——否則那些大腹便便,過早被隱秘的歡愉掏空身體的體面人士可要出個大丑。

「也許這條路根本沒有終點。」商人古德姆抱怨道,小個子一路上跌跌撞撞,這兒的道路可不是私人庭院中被精心修築整理並且看護的那些,它們通常由大塊的火山岩拼湊,踩在上面舒服極了——而這裡甚至連每一級石階的高度都不同!長腿的人類也許會無視掉這些不同,但對於半身人來說,這實在是個挑戰。

「不,它有。」法師揮揮手讓漂浮在半空的光團——來自一個零級的戲法——向半身人移動,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善意。夏仲無視腳下高地不平的石階(這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麻煩,大多數法師塔也和舒適沒什麼關係),「這裡的地苔更少些,它們和之前的比起來可不太健康。」

「這意味著這裡擁有更乾燥的空氣,更高的溫度和更好的通風——苔蘚可不喜歡。」法師說道,「我想也許還有五個卡爾或者稍長一些的路程。」

沙彌揚人的聲音在所有人的背後響起來(包括俘虜,貝納德命令他跟在半身人的身後):「我以為會更短些,事實上,」女戰士的聲音裡帶上些高興的味道:「我認為這兒比剛才更亮點兒。」

「你不能要求別人的視力就和沙彌揚人的一樣好。」半身人嘟嘟囔囔,不過他聰明地壓低了聲音,僅僅只有自己——也許還有法師能聽到。

「你的抱怨沒完沒了。」法師垂著眼皮掐著指節計算時間,一邊頭也不抬地說:「一路上,你抱怨道路太差,苔蘚太多,太悶太潮——讓我想想你還有什麼沒說過。」

「……可這是事實。」

「事實是愚蠢的你被更愚蠢的傢伙綁到了這個地方,然後我們不得不浪費整整一天在這裡。」法師停頓了一下,他已經計算出了正確的數字,「對嗎?」

半身人瑟縮了一下,牢牢閉上了嘴巴——法師的心情不算太好,而他可不打算在這種時候再做點什麼。

惡棍頭子幸災樂禍地笑出聲:「噢!」他留心腳下,因為被沙彌揚揍破了嘴角,所以疼痛讓他的話聽起來有些含糊:「這位半身人先生,你可讓一位尊貴的法師浪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說實在的,我甚至要為法師先生高尚的品德而感動!」

「因為他選擇來這個地獄般的地方挽救一個半身人?」沙彌揚人心情很好地和俘虜聊天。

「不僅如此——雖然我確定維弗里老爺一定會捉住你們,就像捉住幾隻可憐的,驚慌失措撲扇著翅膀滿院子亂飛的小母雞,不過法師先生和女士的行為甚至比騎士更高尚,比最為奸詐狡猾的騙子更精明。」比利咧著嘴,露出一個扭曲的,難看的笑容,他盯著走在前面的法師的背影,笑容里摻入了惡毒的,正派人絕不會想要了解的東西:「父神吶!我可真想不到這竟然會是一位法師乾的事兒!」

「我認為你想得太多。」法師停下腳步,他甚至好整以暇地轉身看著膽大妄為的俘虜,「所謂的挽救只是我拒絕財產縮水的一種自保行為,不得不承認,半身人先生對於金錢的敏銳讓我避免了許多無謂的損失。」夏仲發現這句話讓半身人露出喜不自勝的笑容,他挑高了一邊的眉毛——奇怪的種族,然後決定暫時不予理睬。

「您可真是慷慨。」比利乾巴巴地說,「好吧,我得說您贏了。」惡棍頭子不怎麼情願地承認道:「您比我想象得更難纏,但大人,」他換上了敬稱,「您可同意在離開這兒之後釋放我。」

夏仲又邁動了腳步,因此惡棍頭子並不能看見法師的表情:「如果我願意考慮的話。」

在比利絞盡腦汁思考法師的話時,另一位法師也陷入了某種麻煩的狀況當中。

「如果可以,」艾倫尼爾平板僵硬的臉上飛快地閃過痛恨的表情——他抖動眉毛,眼角死死地向下耷拉,嘴角兩邊拉出兩道深刻的法令紋,總而言之,每個長了眼睛的人都能輕易從這樣的表情中讀出顧問法師的心情:他非常,非常地不高興。

「我真想掏空你們的腦子,然後放進魔法構裝的大腦——雖然不太靈活,但至少忠誠可靠並且絕對聽話,不會擅自做出一些愚蠢的,無法形容的事兒。」艾倫尼爾壓低聲音,猛地靠近馬傑里,幾乎是跳貼面舞的距離。

顧問法師冰冷的眼神讓馬傑里感到自己從內到外被一點兒一點兒凍住,心臟慢慢僵硬——

「但不行——至少是現在不行。」艾倫尼爾深吸口氣,再度直起腰,他將視線重新投向焦黑的可憐人:「這至少是一個五葉法師的手筆——他應該精通元素魔法,但也對法則方向的法術絕不陌生。」

「所以?」馬傑里獃獃地問出聲——父神在上,他可不知道這和自己,或者和在場所有的惡棍有什麼關係,事實上,他一直認為法師事情最好還是讓法師解決。

「沒什麼所以,蠢貨馬傑里。」艾倫尼爾將工具放回腰帶,他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隨從趕緊將這個倒霉的傢伙抬走。然後顧問法師自顧自地拉出了一道隨意門,在徹底離開之前,他瞥了一眼滿臉茫然的馬傑里,譏諷地開口:「如果我是你,最好現在開始祈禱能抓到那個該死的半身人,或者是那位陌生的法師——你不會想知道維弗里在聽說這事兒之後會有什麼好心情。」

是的,他當然不會。馬吉利眼睜睜地看著顧問法師的身影徹底消失。男人的心臟一半在酷寒中顫抖,一半在烈焰里嘶吼,作為維弗里極為信任的心腹,他比那個該死的比利知道更多的事情,是的,多許多,也因此,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先機——他應該第一時間告訴維弗里,這裡發生了大問題。

但他卻以為自己能處理——是誰給了他這樣狂妄的自信?馬傑里看著吵吵嚷嚷的惡棍,忽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也許更夫會在第二天的早上發現一具屍體出現在某個骯髒的巷子里。

「那個牧師死了嗎?」半身人忽然打破了這支小小的隊伍的沉默。他有些不安地撓了撓鼻子,在法師向他看過來的不耐煩的眼神里堅持問了第二遍:「我是說,那個大地女神的牧師。」

「您可真是慈悲。」法師冷冰冰地回答,「在我們至少離開那兒一個卡比的時間之後,你居然還記得一個可憐的牧師。」

「呃——我一直都記得。」古德姆有些窘迫,事實當然是他突然想起來在一個卡比前他們遇見的那個牧師——法師用了一個法術解決了問題,商人眼睜睜地看著年輕的牧師在法師的手勢下忽然垂下了頭顱。

那一幕可真讓他嚇得不輕。

「放心好了,他只會認為自己太困打了一個盹兒而已。」夏仲哼了一聲,「我還不想在得罪生命女神的牧師之後,又讓大地女神的白袍子對法師有什麼深刻的印象。」

「那可真是太好了。」半身人咕噥了一句,然後他試圖尋找一個同盟——比如沙彌揚人或者俘虜,於是商人扭頭向後看,視線中的沙彌揚人聳聳肩,古德姆似乎因此受到了鼓勵:「我們應該對牧師客氣點兒。」他說道,「他們畢竟是諸神的僕人。」

「按照這個說法,」貝納德輕輕踢了一腳比利的屁股——俘虜總是磨磨蹭蹭,一會兒抱怨手被捆得太疼,一會兒又建議他們其實可以選擇剛才牧師守著的那個路口——總之沒個消停。沙彌揚人飽含威脅地踢了踢他的背,提醒他為了姓名著想,最好安分一些。

「如果那些牧師是諸神的僕人,那大人也是亞當彌多克的侍從。」貝納德說道,她推了俘虜一把示意他跟上半身人,然後繼續說道:「薩貝爾人是時間之神的侍從,這可比什麼牧師更高貴。」

「僕人可沒什麼高貴的說法。」夏仲不得不提醒沙彌揚人,他實在不能理解貝納德語氣中隱含的驕傲打哪裡來,「就像馬棚里刷馬的小廝也不比貼身男僕更低級。」

「您真是一個最純粹的法師。」沙彌揚人半是讚美半是懊惱,但她決定不和夏仲爭論這個問題,時間和地點不對,另外她的確也說不過法師——除了某些特定的問題,貝納德可從來沒法在辯論上勝過夏仲。

「我為我的職業感到萬分驕傲。」法師又放出了兩個法師之眼,他不明白為什麼不能保持剛才的沉默,「也許我該為半身人恆定一個沉默術。」夏仲對自己說,「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徹底學會閉嘴。」

「還有,」夏仲決定提醒一下半身人,「如果還不能學會閉嘴——我是說某些先生,那我不介意幫忙,」法師客氣地威脅道:「我發誓絕不收費。」

這的確嚇住了半身人。

他們現在已經遠離了石階,走上了平坦的,帶有緩和坡度的道路上。法師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向上的通道。

「你們認為剛才的牧師看守的是什麼?」商人安靜了大約十卡爾——他忍無可忍,認為哪怕會讓法師暴跳如雷也不能讓他失去說話的權利,於是古德姆勇敢地再度表示了自己的意見:「也許是一個秘密的藏寶洞?」

沙彌揚人在昏暗的通道里瞥了他一眼,「就連父神也無法讓半身人閉嘴。」女戰士轉向法師鄭重其事地勸告道:「大人,我想您應該學會在某些事上適當的放棄不是什麼壞事。」

法師死氣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噢!那個該死的半身人甚至一臉英勇的表情!——「我的確已經學會了。」夏仲厭煩地揮揮手,眼角的餘光瞥到商人笑逐顏開的臉——嘖。

沙彌揚人在更早一點兒的時間重新塞住了惡棍頭子的嘴巴——現在他只能憤怒地用嗚嗚聲表示抗議,但沒人再多看他一眼,就連聒噪的半身人都在拚命地使用嘴巴,其他人——不論是貝納德還是夏仲當然更沒興趣。

「也許是一個秘密通道,」法師不耐煩地回答,他實在無法忽視掉哪怕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中依然閃閃發亮的半身人圓溜溜的,杏仁狀的大眼睛。在心底嘆息一聲之後夏仲再度開口:「至於藏寶洞?哈!」法師嘲諷地笑了笑,「我想只有貧瘠得就像蠻族的收藏才只需要一個人。」

這種程度的諷刺的力度完全不會讓半身人有任何感覺,甚至他發現法師對自己無可奈何(現在)之後有點得寸進尺:「那也許是某個大人物幽會的地方?」這句有點兒要命的話脫口而出之後古德姆尷尬地笑了笑——他的確有些得意忘形了。

法師揚起了一邊眉毛。「無知者無畏。」他心平氣和地說,「我認為這句話用來形容你們,」夏仲的左手劃了很大一個圈,「我是說半身人真是再恰當不過。」他難得讓自己的句子惡毒起來(這並不是說法師平日里就是一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不不不,這是噩夢):「也許你們的大腦只有花生仁兒那麼大點兒,但我認為至少這也比蟑螂或者臭蟲的腦子大,如果就連這些骯髒的昆蟲都能學會謹慎,那麼我對至少身為智慧生物一員的你們竟然無法理解什麼叫禍從口出感到疑惑。」

當法師打算給予臉色發白的古德姆更多打擊時,原本寂靜的能聽見入侵者心跳的通道忽然傳來了一聲巨大的,可怕的聲響。

「吼!」

緊接著,聲音出現了第二次。

莫名的恐懼忽然憑空出現攝住人們的心臟,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法師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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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紀歷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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