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維弗里(8)
他們——法師,沙彌揚人,半身人和一個波爾多斯城中的惡棍,我得說,無論從什麼角度上來看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但現在命運之神亞當彌多克將這完全不同的幾個人捆綁在了一起。
在波爾多斯陰暗寒冷的地底。
「也許還有一個卡比,」前惡棍頭子猜測道,「我們就能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他正小心地邁過一道成人小臂長短的裂縫,而前方藏諸於黑暗之中的裂縫就像薩拉夫惡魔滿懷惡意哈哈大笑時咧開的嘴巴,誰也不知道它們到底有多少。
半身商人抽了抽鼻子,「一個卡比之前你就這麼說。」他翻了個白眼,邁過另一道藏在落石陰影中不顯眼的裂縫並且毫不留情地反駁道:「我認為我們得做一些其他打算。比如來上點食物什麼的——天曉得,我可足有整整一天沒吃東西啦。」
「那也是你自找的。」沙彌揚人冷冰冰地說道——她將所有的表情都藏到挑起的眉梢和死死往下撇的嘴角里。女戰士小心地將扶著法師,避免後者踩到裂縫摔得鼻青臉腫或者更可怕的——總之,她現在沒什麼精神應付古德姆的聒噪,但這也並不意味著她願意容忍。
夏仲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體力正不斷從他疲倦的身體中流失出去。法師無聲地嘆了口氣,在沙彌揚人擔憂的目光當中迫使左腿提起來跨過一塊石頭而不是選擇坐下去然後閉上眼睛,塞普西雅在上,七葉法師憂鬱地想,他可真懷念地面上某間旅館里屬於他的那張床。
正如半身商人和前惡棍頭子所猜測那樣,他們已經在地底呆了超過四個卡比的時間,這裡並不是什麼讓人心情愉快的場所,相反,這條陌生的地底通道中充斥著危險,饑渴,以及寒冷,總之,一切讓人畏懼和印象深刻的東西都能在這裡找到,那些你永遠不會想要知道並且嘗試的事兒,一樣不少並且數量更多。
「不過,」走在最前面的半身人的聲音里突然快活了起來,裡面充溢著洋洋得意和志得意滿,就好像他突然發現了一座金礦或者一整袋上好的晶石——「看我發現了什麼?」古德姆沖他的同伴們俏皮地眨眨眼睛,「我敢說,這個發現能讓我們覺得希望就在眼前。」
法師將目光從眼前帶有明顯人工痕迹的牆面上移到半身商人的臉上,他心平氣和地說:「的確是一個極具希望的發現。」夏仲打量著古老的,被隱藏起來的入口——七葉法師猜測旁邊那塊碩大的巨石應該是洞口的遮掩物,但卻在之前劇烈的震動當中滾落到了旁邊的一個凹陷處。
幾個人無言地打量著這個無人知曉的入口,前惡棍頭子打破了詭異的沉默:「我看不出這兒和希望有什麼關係。」他語氣平板地說:「每一個還沒被酒精和妓。女徹底弄昏大腦的惡棍都該知道,越是新的越危險。」
就在剛才,古德姆連蹦帶跳地跑回來——半身人旺盛的好奇心讓他樂於充當斥候——報告說他有一個重大的發現,並且事關他們的性命,現在看起來,這個陌生的通道入口就是商人所謂的希望。
沙彌揚人的耳朵有了一次輕微的抽動,然後她告訴法師前方應該有水源,「至少我們不會擔心在你的法術位消耗完畢之後渴死在這兒。」
這個消息讓他們甚至是迫不及待地進入了這條陌生的通道之中。哪怕是夏仲,也不太喜歡呆在隨時都會有落石砸到自己腦袋的地方,他們決定進入通道,法師告訴他們在更古老的時代,波爾加斯城中的貴族們習慣挖掘地道作為藏身之所,如果他們運氣夠好——「那也許我們能夠找到一扇通往倉庫的門。」夏仲認為這樣的可能性並不低,他極具信心地說:「當然,我們雖然不請自來,但卻不算惡客。」
不過,現實很快就會告訴他們——
「我想我們已經在這個該死的地方呆了足足一百年。」旅行者的俘虜抱怨道,他目光獃滯地盯著這個陰暗潮濕的通道里的某一塊不起眼的石頭,假裝那是某種食物的一部分——比如臘腸,肉排或者是其他什麼。惡棍頭子舔了舔枯澀的下唇,開始懷念不久前吃過的一頓大餐。
「事實上,我們頂多在這裡呆了一個下午。」半身人公允地說。他正艱難地試圖在一個地下通道里分辨方向,所以僅僅只來得及在俘虜的抱怨中簡單地說:「當然,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足足在這裡呆上一百年。」
沙彌揚人小心地警戒著四周,她沒有阻止同伴和前惡棍頭子無聊的對話,哪怕也許這些聲音將招來一些不太受人歡迎的客人,比如甲蟲和巨蛇一類,但哪怕是貝納德,此刻也寧願用這些有點聒噪的聲音刺激耳膜,而不是寂靜地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法師疲憊靠在通道的牆上,他感到冰冷的水正緩慢地浸透外袍的布料,正在****柔軟的內衫。這讓他不得不直起腰,但塞普西雅在上,他能夠聽到身體里的每一塊骨頭都在嘎吱作響,每一處關節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最後夏仲自暴自棄地將自己往牆面上靠得更緊,儘可能地放鬆過於緊張和疲憊的肌肉。
這裡和之前他們走過的那些完全不同——它擁有砌得非常整齊的古老牆面,潮濕並且陰冷,七葉法師甚至發現了某些久遠的痕迹,兩個紀年甚至更久之前,包括幾把鏽蝕的武器,無法辨認的衣料和一些黯淡的首飾,當然,還有骨頭架子什麼的。
沒人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們的俘虜甚至在發現這裡的一瞬間大呼小叫——倒霉的旅行者以為這裡藏著一個倉庫或者地下室,卻發現突如其來的碎石撲簌著幾乎要將他們埋葬其中,直到一切終於安靜之後,巨大的,空曠的入口出現在他們眼前。
「父神在上!」比利驚訝地甚至忘記了他們遠遠談不上安全,他用巨大的嗓門尖叫道(法師不知道原來男人也能發出如此尖利的聲音):「這是哪兒?難道這是死神的宮殿么!?」
「我聽過一個傳言。」貝納德說道,沙彌揚人點燃了火把(這些東西一直被她好好地收在一個專門的儲物袋中),她仔細觀察著這個神秘的入口,「傳說大約一千年前,洛比託人在波爾加斯的地下建造了一座神殿,他們——」
「這不可能。」惡棍頭子瞪著眼睛,以至於半身人有些擔心那對凸出眼眶的褐色眼珠會因俘虜的太過用力而滾出來。但比利完全沒有注意到商人的表情,他無比肯定地,甚至稍嫌有些粗暴地打斷了沙彌揚人的話:「每一個人都知道波爾多斯的地下什麼都沒有。」
藉助沙彌揚人手中的火把,某些更讓人驚嘆的細節出現在了幾個人面前,這裡顯然是一個巨大建築的入口,夏仲很快認出殘骸應該屬於一道拱門,在殘存的門柱上,法師發現了類似迪爾森帝國時代晚期風格的花紋,也就是格拉夫莨苕藤蔓與騎士寶劍,前者代表智慧而後者代表武力。
「這裡不可能是神殿。」法師說道,他的目光仍舊停留在一段精細的藤蔓雕刻上,它在繁複曲折的迴繞之後隨著門柱的倒塌而消失,但殘留的部分仍能稱得上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那是哪兒?」貝納德低聲問。
半身人與前惡棍頭子興沖沖地往更加深入的地方走去。在短暫的憂慮之後兩個人都被廢墟中莫須有的寶藏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們甚至拒絕去想這兒也許什麼都沒有的可能。
夏仲聳聳肩,「我想這裡也許曾經是一個軍營。」他指著一個只到人們小腿高的石柱說:「這裡應該刻著一把長劍。」
「應該?」沙彌揚人挑挑眉,她走過去蹲下,她的確在這個現在只能形容為石頭(最為質樸的評價)的柱狀體上找到了一個類似步兵長劍的浮雕圖案。這個發現讓貝納德有些驚異——圖案只有成人半個巴掌大小,而在昏暗的通道當中,在靠近之前,哪怕是以眼光銳利的聞名的沙彌揚人,也並沒有發現這個小小的秘密。
「我以為不可能見到它,」法師感慨地說道,他走近貝納德,像沙彌揚人那樣蹲下,凝視著這個之前一直掩藏在黑暗中的浮雕,「我只在書里讀到過一次,甚至連那本書的作者也並不確定它是否真的存在。」
「卡列揚,國王之劍。」
在同一時間地底的另一個角落,顧問法師和他那支小小的隊伍終於找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他們發現了不久之前特馬卡爾巨蛇與旅行者搏鬥的地方,那些山民士兵對著焦黑的地面,沾滿黏液的通道兩側嘖嘖稱奇,而見多識廣的法師艾倫尼爾則覺得腳底發涼,心驚肉跳——他感受到了殘餘的法術波動,並且如果法師沒有認錯(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牆上的黏液似乎屬於一種極端難纏的魔獸……
「我想我們必須離開這兒了。」艾倫尼爾對士官說道,他的態度有些粗暴,不過法師並不認為這是個問題:「我們必須,」法師強調道,「馬上離開這兒,並且告訴你的長官讓宮廷法師團來處理此事。」
士官不快地看了法師一眼,但他低了低頭聰明地沒讓艾倫尼爾發現自己不以為然地撇開的嘴角。「先生。」他如此稱呼法師,「我們接受的命令是,」士官模仿長官的語氣:「『你得搞清楚到底是什麼見鬼的玩意兒呆在地底下!』」他聳聳肩,「我想長官不會認為看到一些噁心的黏液或者是幾個小火球留下的痕迹就是問題的答案。」
「那你和你的士兵繼續吧,」顧問法師從不認為自己必須得陪著一群山民士兵送死,他冷漠地皺了皺眉頭,退後一步,手已經摸到了腰帶上的捲軸匣,「你會後悔現在的——」
然後艾倫尼爾的話徹底卡在了喉嚨里。
在法師視野的正前方,堅固的牆面突然開裂,石塊和塵土不斷掉落下來,他聽到一聲比一聲更清晰的,什麼東西在撞擊牆面的聲音。被這個聲音吸引,山民士兵們懵懵懂懂地抬起頭,甚至有那麼一兩個擁有足夠膽量的人——其中就有那位士官,他們舉著火把努力伸直了脖子,似乎是打算將即將發生的所有一切都好好記在腦子裡。
顧問法師的牙齒不受控制地開始上下撞擊,就好像它們是孩子們熱衷的可儂弗爾遊戲——孩子們會用石頭投擲那些被排列整齊的木頭,誰能擊倒最多的木頭就能取得勝利——但很快因撞擊而響起的喀噠聲開始被更加刺耳的聲音所取代——那個挖掘者顯然不是頭一回干這事兒,在轟隆的土石掉落聲中,它很快就打通了阻礙前進的最後一點屏障,出現在了人類面前。
一個巨大的醜陋的灰色頭顱突兀地出現在了顧問法師和士兵們的眼前。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蛇類可怖的三角形吻部不時開闔,相對龐大的頭顱顯得異常細長的分叉長舌不是出現又消失,冰冷死板的,豎條形的眼睛似乎是無意識地開閉了一次——儘管沒人知道蛇是否會真的閉上眼睛。
所有人——包括高高在上的顧問法師和天真散漫的山民士兵獃獃地注視著巨蛇慢條斯理將更多的軀體從地底的禁錮中掙脫出來,與灰色的頭顱相比,巨蛇的軀體呈現出一種被布料商人稱為鐵青的顏色,並不像普通蛇類那樣光滑的鱗甲上布滿了醜陋的疙瘩和坑。
地面開始搖晃,人們就像喝醉酒的醉漢那樣不由自主地左右搖擺手舞足蹈,細碎的石子在地面蹦躂,而被來自頭頂的落石襲擊的倒霉鬼也不在僅限一兩個,人們哀嚎著開始試圖逃離這個即將被死神的車架光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