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顧 出發(2)
「為什麼這樣說?」荷爾男人提起茶壺的手頓了頓,「希拉,你只見過他一次而已。」阿裡邊說邊往自己的茶杯里沏茶,「就在剛才。」
「阿里,他很可能是一個薩貝爾人。」巡遊者把擦好的血木弓放回弓盒,跳躍的火光在他英俊的臉上投下一道陰影,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添了些許陰晦:「朋友,你不明白薩貝爾人的可怕。我幾乎就能確定他是。還有,」希拉壓低聲音,近乎催眠般呢喃著字眼:「我在他的身上聞到了星塔的氣味。」
愛德麗菲斯的牧師也走過來。她剛收拾好被砸得一團糟的帳篷。「阿里,我相信希拉。」女孩攏了攏耳邊垂下的幾縷髮絲,「我也感覺到了。那個人,」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更貼切的形容詞,「很危險。他不屬於這裡。」
阿里大笑起來。「聽著,我的兄弟們,」他盯著紅色火舌舔舐黝黑的壺底,「那個撒馬爾或許很危險,誰知道呢?」他不在意的聳聳肩,拿起火鉗撥了撥木材,「重要的不是這個。重要的是,」荷爾人加重語氣,強調說,「這一路會很糟糕,是的,相當糟糕。或許我們會把命丟在格德穆爾荒原上,」荷爾男人抱著手臂環視同伴,「或者,活著到達鐵堡。」
「那個人,說不定可以成為我們的指望。」
「安博。」亞卡拉一路沉默,當看到法師塔的尖頂時還是忍不住,學徒長停住腳,朔風颳起他的袍角:「你到底是什麼人?」他一臉迷惑,「導師甚至沒有告訴我們關於你的任何信息。」
夏仲沒有說話。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能說什麼。難道告訴亞卡拉:「我是從另外一個世界穿越來的。」那麼,是他先被學徒長當做神經病還是學徒長被他嚇死?
學徒長似乎也沒有指望他回答。他自顧自的說道:「安塔爾導師說你失憶了,是被他撿回來的。」亞卡拉緊緊的盯著沉默不語的夏仲,繼續說道:「也許是這樣的。導師獨自在西薩迪斯呆了太長的時間,誰也不知道當中發生過什麼事情。」
「里德。」撒馬爾徽章的佩戴者平靜的開口,他沒有像平時一樣叫學徒長的姓氏,而是選擇了更為親密的名字,「你很在意么?」夏仲頓了頓,「比如所謂的天賦,導師的關注,和,」他深邃的眼睛看著對面不遠處的學徒長,慢慢的說道:「撒馬爾徽章。」
「……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快回去吧。」學徒長避開了夏仲的問題,扭過頭輕輕說道:「夏仲,你知道么,在薩貝爾人看來,仲夏夜出生的孩子,是艾里菲克的明珠和賽普西雅的寵兒。」他轉回頭看著夏仲微笑,「真是個好名字。」
天邊聚集起灰色不斷翻滾的雲,遠處傳來隱隱的轟隆雷聲。尤里克說得對,暴風雨就快要來了。
當第一顆雨點敲打在法師塔的尖頂上時,夏仲已經坐在溫暖的壁爐前,他對面的搖椅上,年老的魔法師膝蓋上蓋著毯子昏昏欲睡。
「明天一早出發,或許那時候雨還沒有停。」夏仲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那裡一片黑暗,只有偶爾藍白色閃電劃破天幕,才能在一瞬間看清視野中的景物。狂風搖晃著玻璃窗,不斷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雨水扑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痕迹,轉瞬即逝。
「雨下不到那時候,半夜就會停下來。」莫里克斯打了個哈欠,法師睡眼惺忪。「說吧,你很久沒有陪我聊天了。」他將枯瘦的手交疊在一起安穩的放在膝蓋上,「老人總是比年輕人更容易瞌睡。」
「……為什麼是我?」夏仲低聲說。年輕人怔怔地盯著壁爐中搖曳的焰舌,火光映照在他年輕光潔的面龐上,倒映出一片茫然。
「什麼為什麼?」法師拽了拽毯子,將它拉高一些,他若有所指的說道:「人啊,年輕的時候總有無數的為什麼,老了之後才會明白,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知道為什麼。」老人意味深長地接著說道:「就比如,你的問題。」
「但我需要一個答案。」夏仲搖搖頭,「莫里克斯,距離回歸紀五百四十八年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而我需要的答案不止一個。」他直直的看著法師的眼睛,「剛才的,」學徒坐直身體,他看著攤開在膝蓋上白皙的手掌,紋路深刻清晰,「以及,為什麼我不會變老?」
閃電撕破深邃的黑色天幕,慘白的光瞬間照亮了室內。
壁爐中燃燒的木材劈啪作響。房間里迴響著年輕人強壓恐懼的聲音:「用這個世界的時間來計算,回歸紀五百四十八年我來到這裡,現在已經是五百五十四年。整整十年的時光,為什麼我看不到亞當彌多克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法師保持了沉默。老人垂著頭,撫摸著毯子上的花紋,很久之後才幽幽地開口:「安,很多事不需要知道為什麼。」
「這是我的權利。」年輕的穿越者猛地站起來,堅持道:「當年你告訴我,我必須得靠自己的力量才能找到回家的路。甚至連我的名字,」他終於忍耐不住憤怒,身側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握成了拳。:「也聽從你的意見。但是,你當時仍舊隱瞞了什麼!」他痛苦的跌坐在椅子上,埋著頭,雙手深深地插進了頭髮里:「告訴我事情的真相。莫里克斯·安塔爾。」
「……每一個真相都需要不斷去發掘。」老法師凝視著扭曲變形的火舌,「我的孩子,還不到時候。有一天,」莫里克斯轉過頭看著弟子,後者正獃獃地看著導師。法師溫和地笑起來:「遲早有一天你會得到他。」
年輕人站起來,將雙手交疊在胸前行禮:「願賽普西雅的榮光指引。晚安,導師。」他推開門,在臨走前回頭:「不管如何,感謝你。」年輕人回過頭,沉重的房門輕輕磕上了門框。
腳步聲漸行漸遠。老法師收回凝視著弟子離去的視線,若有所思地低聲自語:「原來,他還是發現了么?」法師攏了攏毯子,空曠的房間里迴響著蒼老的聲音:「本來還希望,這個秘密可以永遠藏下去呢……」
黑暗的走廊里,夏仲停住腳步。「出來。」他冷淡的說,藍白色電光在右手的指尖忽隱忽現,「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你的感覺還是一樣敏銳。」學徒長從柱子後面繞出來,他專註的盯著夏仲的面龐,毫不在意他指尖的威脅:「正想找你,風暴似乎已經小了很多,明天能夠準時出發。」
「很不錯的消息。」簡短的回答了一句,夏仲繞過亞卡拉,打算離開這裡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我不在意。」擦肩而過的時候,學徒長忽然說。夏仲停下來,安靜的等待著下文。亞卡拉頓了頓,扭頭問:「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是誰?」
夏仲的眼光閃了閃,他繼續往前走,「這不重要。」年輕人的聲音輕得似乎會馬上消失,「亞卡拉,這不重要。」
「也許。」學徒長轉身,黑袍在行走間發出窸窣的摩擦聲。
當雙月神之一的法拉耶斯消失的那一刻,墨色的夜空逐漸轉淡,東方之星魯爾那的身影出現在靛藍的天幕上,再過不久,日神摩爾卡特便會從地平線掙扎而起,那時候,新的一天開始了。
法師們牽著角馬出現在風狼傭兵團眾人的視野里。阿里丟下馬刷,拍拍手上的泥土,朝身後的同伴喊道:「僱主來了,夥計們。」他又緊了緊馬鞍,確認每一條繩索都在它應該在的地方,最後滿意的點點頭。
「到得很早啊,他們。」巡遊者扔下手裡正在捆紮的包裹,站起來張望。希拉身邊的尤里克皺了皺眉:「夥計,我們的時間很緊。」他朝一地的行囊努努嘴,示意他們並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浪費。
「正確。」牧師從馬身後轉出來,她的鱗甲閃閃發亮,胸前的生命女神徽章在陽光下散發著柔和的光線。「他們馬上就會到這,我們必須抓緊一分一秒。」
努克正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為弩箭和匕首擦上毒藥。這個瑟吉歐人此刻臉色鄭重,黑色的布條擦過,刀鋒上立刻現出藍汪汪的光澤。他滿意的將匕首兩面翻看,頭也不抬的附和牧師:「安娜說得對,夥計們,凡事請早。」
希拉翻了個白眼,他繼續起剛才的工作,「庫,安娜總是對的。唔嗯!」他使勁將包裹的繩子拽緊,「如果有一天父神告訴你,」遊盪者停下手邊的工作,盡量瓮聲瓮氣的模仿想象中的場景:「庫·謝爾·努克,摩爾卡特從東邊升起,但安娜卻說是從西邊,」希拉笑嘻嘻的撿起繩結,「那麼你準會說,父神,安娜是正確的。」
「哈哈哈哈……」營地里響起一陣肆無忌憚的笑聲。牧師紅了臉,她丟下手中的工作,「希拉·威爾斯!你這個混蛋!」女孩子威脅的揚了揚拳頭,「威爾斯,走著瞧!」
「我說,你們準備好了嗎?」阿裡帶著兩個法師學徒走過來。他的狼皮靴子上濺滿了泥漿和草汁,「我們的僱主已經到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日安,法師。」牧師雙手在胸前交叉按著雙肩,「願愛德麗菲斯之光照耀。」她微微彎腰行禮,「賽普西雅的門徒。」
黑袍發出沙沙的聲音,兩個學徒彎下腰,「愛德麗菲斯的信眾,願賽普西雅光耀護佑。」
施法者按照傳統行禮,其餘人則一臉好奇。第一次見面時雙方氣氛太糟,無緣得見這種古老的禮節,這次才算第一次見到。
「好了好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得快點出發,今天的路程才剛剛開始。」阿里喊了一聲,他的嘴角含著笑意。荷爾男人敞著衣襟,按著獵熊刀的刀柄,柘木弓的弓臂油光閃亮。
他的身後,馱著行李的角馬已經整裝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