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卻是故人
這兩聲迥然不同的喊聲一出口,岳陽道人、霍何夫婦、舒浩軒、顏卿妍師兄妹五人與郝漢俱是一怔,愕然相顧。
郝漢一陣目瞪口呆,這才對顏卿妍等五人期期艾艾道:「你們……你們說獨孤大哥是你們的師父?」
岳陽道人、霍何夫婦、舒浩軒、顏卿妍師兄妹更是萬分驚詫,異口同聲道:「你怎麼識得我們的師父?」
卻見場中那黑袍怪客的髮髻也被喻霄麒的劍風激得散開,一頭潑墨也似的烏黑長發在寒風中狂舞飄張,宛如一條條不羈的墨龍。這人面容清癯,神情漠然,雙目水鑒,隱隱透著一抹鬱郁之色,左邊額角有一條寸長的疤痕,不是獨孤伯勞卻是何人?
郝漢與顏卿妍師兄妹五人這時終於明白過來,方才獨孤伯勞與姜鵬來等人交手之時,只是一味游斗,原來他是存了一層顧慮,忌於在場群豪識出他的武功和顏卿妍師兄妹五人同屬一系,這般顏卿妍師兄妹五人的處境也將大為不利。
可是郝漢卻有一點十分不解:「獨孤大哥分明只有三十來歲的模樣,而岳陽道長少說也是四十開外,霍老哥、何大嫂瞧上去與獨孤大哥的年齡相近,怎地他們卻都成了獨孤大哥的弟子?」只因這樁奇事來得太過突兀,他一時間捉摸不透,懵在當場。
袁一峰忽然厲聲喝問:「呔!你這廝究竟是何人?可是璇璣教的教主?」
獨孤伯勞仍是一言不發,搖了搖頭。
袁一峰道:「你休要狡辯!你若不是璇璣教的人,為什麼會使燼屠指?」
獨孤伯勞道:「燼屠指?那是什麼?」
袁一峰道:「你方才擊落我暗器的卻是什麼武功?」
獨孤伯勞道:「那是我自創的陽炎鑠金指。」
閻濤道:「那隱殤劍怎麼會在你手上?那可是璇璣教的東西!」
獨孤伯勞道:「這劍是旁人贈給我的。」
閻濤道:「是誰?」
獨孤伯勞卻道:「我為何要對你們說?」
這時余萬方怒氣騰騰地從廳中走了出來,喝道:「我正道有十二位俠士死於非命,可是你所為?」
獨孤伯勞不假辭色,冷冷道:「俠士?我只殺了天鷹幫幫主陸楷瑞、黃山派掌門白棟、雲興漢、雲鶴飛這四個敗類以及姜堰縣的一名狗官、一名捕頭,其餘八人不是我所殺,雖然那八人中也有兩個人是我本要去殺的,只可惜被人搶先殺人滅口了。」
眾人見獨孤伯勞毫不迴避,直承其事,都是微微一怔。姜鵬來道:「那兩人是誰?」獨孤伯勞道:「干雲庄錢萬里,衡山派韓沛然。」姜鵬來道:「足下濫殺我正道中人,是何目的?」獨孤伯勞又不說話了。
余萬方冷笑道:「嘿嘿,你休要抵賴,其餘那八名俠士中有好幾個也都是死於你那陽炎什麼指之下!」他惱恨獨孤伯勞方才讓他當眾出醜,是以此刻推波助瀾,火上澆油,加重群豪對獨孤伯勞的敵意。
獨孤伯勞朝余萬方望了過去,冷冷道:「我再說一遍,我只殺了四個人,是我殺的我自會承認,不是我殺的我沒必要抵賴,你聽懂了嗎?」說著眼中閃過一抹冷電也似的神色。
余萬方被這目光一掠,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方才自己稀里糊塗地被獨孤伯勞掀飛的情景又浮現腦中,心中餘悸未散。但他見喻霄麒站在獨孤伯勞幾步外,正全神戒備,不容獨孤伯勞有何異動,自己性命無虞患,當下略微寬心,兀自強逞,冷笑道:「嘿嘿,你這廝嘴倒是硬得緊!」
舒浩軒聞言大怒,沖余萬方喝道:「家師向來敢作敢當,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何月娘道:「不錯!」指著余萬方詈道:「你這老匹夫,再口出不遜,老娘就不客氣了!」
一向性子和順的霍寬也冷冷道:「家師做事向來有他的道理,你們誰再對家師不敬,在下可就冒犯了!
岳陽道人道:「師弟、師妹,咱們接應師父去!」
余萬方老羞成怒,也顧不得這幾人是金威請來的客人了,當下道:「淮河幫的聽著,將這幾個潑賊拿下來了!」在場的淮河幫幫眾齊聲應了,紛紛朝這師兄妹五人攻上。
岳陽道人為首的師兄妹五人武功皆十分高強,對付淮河幫的幫眾自是綽綽有餘,在場其他門派的掌門、弟子見狀,均念及此時正值正道各大門派結盟之際,若不上前幫忙,面子上須過不去,也都紛紛湧上,圍攻這五人,廣場上登時亂作一團。郝漢卻頗是兩難,不知道幫哪一頭好。
那邊混亂不堪,這邊喻霄麒與獨孤伯勞卻兀自靜靜地對峙,對周遭情景恍若不見,過了半晌,喻霄麒終於開口:「閣下到底是誰?」
獨孤伯勞不答反問道:「她生前沒有跟你提起過我嗎?」
喻霄麒一怔,奇道:「閣下說得是誰?」
獨孤伯勞眼神微微渙散,忽又聚斂,一字一頓道:「薛夢澤。」
喻霄麒聞言變色,道:「閣下是薛小姐的什麼人?」
獨孤伯勞卻不答話,猛地一劍搶攻過去,喻霄麒神色凝重,只攻不守,一劍逕朝獨孤伯勞胸口刺去。獨孤伯勞亦不回防,烏鋩直直挺出,直取喻霄麒咽喉。兩人手中長劍同時抵到對方要害,這才各自后躍而開,緊跟著又同時互相攻出,只攻不守。如此十餘招拆過,兩人每一招皆是攻敵之必救,卻又都不回防,直待間不容髮之際方移形閃避,乍分乍合,端的兇險萬分。
如今獨孤伯勞面具已被揭下,出手再無顧忌,當下腳下一動,罡斗天機步趨趄開來。喻霄麒本來一劍砍向獨孤伯勞肩膀,卻忽然砍了個空,眼前已不見了對方身形,尚未反應過來,忽聽「明夷位」上劍聲吟鳴,登時一凜,他此時所使的這一劍正自左上向右下斜砍而下,招未使老,劍又握在右手之中,這「明夷位」正是他回劍格架難及之處,是他此招最為薄弱之所在,對方竟神不知鬼不覺地閃到這個方位攻己破綻,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但他身經百戰,武技已臻「動在意先」之境,雖然未及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那殺機迫近之時,身子已下意識地向旁趨避而開,滑出一步。饒是如此,他左肋下的衣衫還是被劃破一道長口。
喻霄麒剛定下神來,餘光一瞥,獨孤伯勞又已不見了蹤影,當下急忙屏氣懾息,內力傾於感官,氣機散布開來,捕捉周遭動態。忽然面前人影閃現處,一劍當胸刺來,喻霄麒想也不想,手中長劍遞出,將對面刺來的長劍攪偏開去,見對面之人正是獨孤伯勞。獨孤伯勞失卻先機,喻霄麒趁勢搶攻,一劍橫斬過去,一雙銳目緊盯對方,想要看透獨孤伯勞那詭異身法如何施展。獨孤伯勞卻並未騰挪移位,而是豎劍一格。喻霄麒一沉手腕,劍路一改,撩向獨孤伯勞腰間。獨孤伯勞抹劍格去,兩劍尚未相觸,他的身形忽然又原地不見,轉瞬之間,已晃到「小過位」上。原本這「小過位」正是喻霄麒銜接后招的最佳之處,如今卻被獨孤伯勞妙至巔毫地搶了去,喻霄麒后招又施展不開,只得半途而廢,劍鋒一轉,重起一招。
如此一來,有利要位皆被獨孤伯勞搶去,喻霄麒的周身破綻也盡數暴露在獨孤伯勞劍下。喻霄麒當下只得轉攻為守,凝神留意獨孤伯勞的動向。
郝漢在不遠處瞧得舌撟不下,過去他曾聽霍寬說起其師的罡斗天機步走起來直似飛身托跡,無蹤可尋,那時他對這話還不盡瞭然,亦不盡信,可如今親眼瞧來,當真是嘆為觀止,卻見那步法在獨孤伯勞走來,不見人影且不說,聲息更是全無,端的如縮地瞬移一般。
獨孤伯勞每每與喻霄麒拆得幾招,便即展開身形,搶位挪移,一合即分。喻霄麒漸漸發覺獨孤伯勞的劍法使得頗是怪異,似劍非劍,劍法之中似乎還夾雜了三分刀法的形態,輕靈剛勁兼而有之。
這時只聽岳陽道人在不遠處贊道:「師父的『蜉蝣落』劍法愈發精妙了。」喻霄麒心道:「原來這人所使劍法叫做『蜉蝣落』。」
獨孤伯勞忽然凝招不發,退開兩步,道:「你為何不使足全力與我交手?」喻霄麒更不答話,長劍掠出。獨孤伯勞道:「你再不使出全力,必敗無疑,我卻不會手下留情。」說完雙手持劍,在身後一拖,跟著舉過頭頂,猛劈而去,乃是「蜉蝣落」的第七式「撼樹」,是將刀法中的劈擊融入劍法之中,純系以剛猛見長,迅烈有餘,花巧不足。常言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然而此招的劍意卻偏是逆坂走丸、巉岩步履,故而使招之人須得有知其不可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方能發揮出這一招的潛在之力,盡傾其威。
雖無甚花巧,但這一劍所挾罡壓卻將喻霄麒逼得呼吸窒阻,連躲閃的餘裕也都盡被封死。喻霄麒見避無可避,只得運足勁道格架而去。只聽一聲刺耳的巨響響起,附在二人劍上的力道轟然爆開,隱約中,竟有紫電迸發,直如裴旻擲劍,氣縱雲端,蒼穹變色。罡風大作之下,地面積雪被掀卷而起,漫天飛揚,離二人稍近之人更是被這猛烈的氣浪向外推開,以二人為核心,周圍三丈內的青石板上被罡風颳得纖雪不染,形成了一個方圓六丈的雪圈。
常言道:「太強必折,太盈必泄。」通常過於霸道強橫的力道,便會有失精純。獨孤伯勞這一劍力道雖烈,卻不霸道,自是精純無比,莫說撼樹,便是磐石鐵塊,在這一劍下,也必被碾為齏粉。這無堅不摧的一劍直震得喻霄麒渾身麻痹,血脈賁張,向後退出五六步,所幸他有一身深厚內功相抗,將之化解泰半,否則輕則五臟六腑、周身經脈裂損,重則粉身碎骨。
獨孤伯勞並不追擊,罡斗天機步踏出,卻是向後退出七步,身形剛現,便即身子后傾,長劍舉過頭頂,姿如攬月,左手食指、中指駢在一處,搭在劍尖,只見一層真氣在烏黑的隱殤劍表面充盈流溢,彷彿是鍍在黑色夜幕之上的銀亮星輝,連綿不絕的嗡鳴之聲從微顫的劍鋒上發出,顯是正有渾厚內力源源不斷地貫注其上。
但聽唰的一聲,獨孤伯勞長劍甩開,一道五尺來長的弧月形青光脫劍飛出,朝喻霄麒破空斬去,乃是「蜉蝣落」的第六式「薨薨」。這道弧月形勁氣形質如同瀲灧水波,氤氳晃動,瞧著並不真切,又好似一道銳利無比的風鐮,發出「咻」的撕空之聲,去勢迅疾,眨眼間迫近喻霄麒身前。在這間不容髮的當口,喻霄麒硬是拖著麻僵的身子,向旁掠開,那弧月形勁氣斜斜地貼著他的身子掠過,徑自飛向他身後的一棵大樹。又是唰的一聲,大樹被這勁氣攔腰削斷,上半截樹榦順著切口斜斜滑下,跟著轟然傾倒,枝頭上的枯葉簌簌亂響。卻見樹榦截面平整如鏡,那勁氣端的鋒快無比。勁氣余勢未竭,嵌入大樹之後的一堵牆上,印下一道深及寸許的長長切痕。
周圍許多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讚歎之聲:「好凌厲的劍氣!」
獨孤伯勞一雙黯淡冷清的眼睛緊盯喻霄麒,緩緩道:「你若再不使出全力,今日必會死在我的劍下。」喻霄麒面色慘然,道:「閣下神技,在下已竭盡全力,實不是閣下的對手。」獨孤伯勞不以為然,反問道:「是嗎?」疾步踏前,「蜉蝣落」第一式「朝生」使將出來,只見一道璨然烏光乍現而至,這一招猶如新生蘇醒、破繭而出,一派生生不息之象充其間。喻霄麒舉劍格架,只覺對方劍上源源傳出勁力,沛然不絕,正欲運勁相抗,那勁力卻忽然消弭無形,獨孤伯勞又已原地不見。
獨孤伯勞剛一現形,便使出「蜉蝣落」第三式「掘閱」。「掘閱」一詞出自詩經中《國風·曹風·蜉蝣》一詩,是指蜉蝣掘地而出,形容蛻變,開解而容閱,即為改變容貌、形態之意,故而此招變化無端,形無常態,如同白雲蒼狗,幻化不定。這路「蜉蝣落」劍法乃是獨孤伯勞昔年自創而出,共有十三式,取譬於蜉蝣由朝生到暮死的十三種形態。雖只十三式,卻將天下劍術、刀法的精要盡數囊括並糅合其中,並且精而不雜,更是將「奪化培炁訣」中陽炎、月華二氣溶於各個劍式之中,劍氣充盈。整套劍法包含三分劍氣,三分形態,四分劍意。十三式各具其長,有的以剛猛凌厲見長,有的以輕盈洒脫見長,有的以迅疾狠辣見長,有的以空靈飄渺見長。而這一式「掘閱」則是以變化多端取勝,雖只一式,卻包含了四十七般刀劍技法的變化。只見隱殤劍或劈或刺,或斫或抹,或崩或掛,錯綜紛繁。
喻霄麒此時已然發覺獨孤伯勞這詭異的步法並非緊密無縫,每動一次后,中間便要滯止片刻,這時自己長劍與對方長劍交鋒,便能覺察出對方氣機正由急變緩,而待氣機平復之後,對方方才走出下一輪步法。他摸清了這步法的關竅所在,心下當即有了計較。
卻見獨孤伯勞這一招「掘閱」已然招老收勢,喻霄麒立刻抖腕沉劍,君臨劍在隱殤劍上一搭,順勢壓下,內力到處,生出一股黏著之力。喻霄麒這時已覺察出對方氣機正趨於平緩,但他哪容對方輕易走脫,內力將對方長劍吸附的同時,又催出另一道內力,從長劍之上傳導過去,擾亂對方的內息,進而滯緩對方氣機。
獨孤伯勞連忙運起一道彈韌之勁將喻霄麒的黏著之勁卸開,長劍抽回,哪知喻霄麒長劍緊隨而至,直刺獨孤伯勞胸口,獨孤伯勞不得不回劍相格,鏘的一聲,君臨劍劍尖抵在隱殤劍的劍身之上,喻霄麒趁此雙劍相交短暫一剎,又將一道內力導向獨孤伯勞身上,獨孤伯勞本已略暢的氣機,又被攪得一滯。
喻霄麒見此法可行,更是連連搶攻,藉機鉗制。如此一來,獨孤伯勞罡斗天機步施展間隔便被拉長許多。
鬥了這許久,兩人兵刃的優劣也堪堪顯現出來,只見隱殤劍劍刃之上,已被磕出三兩處微小缺口來,君臨劍仍是完好無缺。
獨孤伯勞道:「你還要藏多深?」長劍一抖,「蜉蝣落」第四式「隨流」使出,卻見這一招並不如何迅疾,勁道用的卻極為巧妙,與喻霄麒長劍相交處,不加抵禦,反將喻霄麒渡來的內力緩緩引來,暫時抑制在手太陰肺經中。兩劍頻頻相碰,獨孤伯勞經脈中內力越積越多,驀地,「隨流」的銜招、第六式「覆水」使出,如同蓄洪倒灌,那積蓄了許久的內力再也不可抑制,奔涌而出,但見獨孤伯勞長劍攪動,那巨力化為劍勢,欲將喻霄麒手中長劍挑飛。哪知喻霄麒於內力的掌控更是圓轉自如,長劍亦是順勢攪起,一股柔勁自長劍轉動的軌跡上生出,將獨孤伯勞劍勢帶成一個不斷循環的劍圈。獨孤伯勞劍上那股巨力一時宣洩不去,在雙劍攪拌所構成的劍圈之間蕩來蕩去,兩人為將這巨力擠向對方,皆是源源不斷地注入內力,時候一久,竟成了比拼內力的兇險局面。
獨孤伯勞心念一動:「好,外形招式你可以藏拙,內力比拼可就由不得你了。」
兩把劍越攪越快,只見那劍圈之中,劍影交織,寒光翻滾,風雷之聲大作,渾厚的氣勁在其間洶湧撲騰,劍圈之外堪堪形成一道無形氣旋。方才那棵被獨孤伯勞劍氣削斷的大樹離他二人不到兩丈遠,枝頭上大片枯葉受到這氣旋吸力牽引,齊向一頭飄擺舞動,顫抖作響,簌簌之聲不絕。那旋渦吸力愈發強勁,一些旁觀之人離得稍近,衣裾、長發也筆直地向旋渦的方向擺動。但聽啪啪啪幾道聲響接連響起,有幾片枯葉終於抗拒不住那巨大吸力,紛紛掙斷葉柄,飛向旋渦,緊跟著又是噼啪幾聲脆響,枯葉被這激溢瀰漫的勁氣攪得支離破碎,碎屑並不落地,在劍圈周圍隨著那氣旋環繞飛轉。
這般不時有枯葉被吸附過去,劍圈周圍的碎屑越發濃厚,漸漸地形成了一道有形有質的旋風,兩人兀自互不相讓,源源不斷注入內力。一盞茶工夫將過,枯葉碎屑已將雙劍以及兩人手臂旋裹得嚴嚴實實。在場許多人見到這般奇異壯觀的景象,紛紛停下對顏卿妍等五人的攻勢,駐足觀瞧這場別開生面的內力比斗。雖然枯葉碎屑遮住了雙劍,眾人看得並不真切,但是從旋風的旋轉之勢可以瞧出,雙劍的攪動尚趨疾勁,兩人間的角力已到了難分難解之處。
獨孤伯勞此刻正暗自心驚,他方才不時改變內力的陰陽剛柔,一會渡入炎陽真氣,一會渡入月華真氣,一會以剛勁壓制,一會以柔勁陷敵。哪知那熱勁、寒勁、剛勁、柔勁非但被喻霄麒一一化解了不說,對方更是將一道怪異之極的內力壓將過來,那內力變化無端,獨孤伯勞時而如遭狂沙飆礫,風割沙礪,難以抵擋;時而如遇海市蜃樓,似是而非,若有若無,捉摸不透;時而如墜流沙陷坑,不能自拔,越掙越深,漸被吞噬。喻霄麒內力流轉自如,玄乎莫測,獨孤伯勞直如同在一片危機四伏的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步步艱難,兇險萬分,不得不竭盡所能與之周旋,他本擬通過內力比斗來一探喻霄麒的虛實,哪想對方內力卻是這般古怪。
斗到分際,兩人內力倏然同時轉陽,一時間純陽熱勁大盛,只聽呼的一聲,那環繞在劍圈外的層層簇簇的枯葉碎屑陡然燃燒起來,霎時間化作一道騰絞亂舞的火旋風,煞是奇麗。緊跟著,劍圈之內的熱流膨脹至極致,嘭的一聲,轟然爆開,熱浪向四周盪去,燃著火焰的碎屑激散而開,化作漫天火雨,紛紛揚揚。
積壓劍圈之中的內力終於得以宣洩,爆炸所生的衝擊力也總算將相持不下的兩人從中分開,兩人各自被氣浪向後推開數步。卻見獨孤伯勞剛一站定身形,立刻吐出一口鮮血,顯是受了內傷,而喻霄麒卻渾然無事。金威喝彩道:「還是喻賢弟的『龍漦功』更勝一籌!」
獨孤伯勞心道:「原來這古怪內功叫做『龍漦功』。」
忽然眾人眼前一晃,一條人影朝獨孤伯勞背後飛撲而去,這人赫然竟然是余萬方,只見他邊急速飛奔邊提掌朝獨孤伯勞背心拍去。獨孤伯勞方才比斗內力之時,傾盡所能,此時體內諸條經脈虛無空蕩,丹田之氣尚未及流轉經脈,正值前力已竭,后力未繼之際,渾身皆是破綻,余萬方突然發難,他恐是難以抵擋。
獨孤伯勞五個弟子驚呼出聲:「師父小心!」他們此刻均被在場多名好手各自纏住,想要攔截余萬方,怎奈分身乏術。
眼見余萬方手掌便要拍到獨孤伯勞背心,這當口,忽然另一條人影斜刺里竄出,閃在獨孤伯勞與余萬方手掌之間,啪的一聲,這人胸口結結實實地吃了一掌,這一奇變著實來得突兀。
一變未了,一變又生,眾人還未看清那擋掌的是何人,便又見一人閃出人群,雙臂一揚,六七點寒星脫手飛出,逕朝獨孤伯勞快速飛去。那擋掌之人想要伸手去接,但那片寒星已迫至切近,一時間沒法盡數接住,當下一挪身形,攔在中間,只見那七八點寒星盡數釘在他胸口,卻是六七枚鐵蒺藜。
眾人這才看清那擋掌之人正是郝漢,而那施放鐵蒺藜之人卻是項常樊。好在郝漢有一身渾厚的陽炎真氣護身,那鐵蒺藜剛觸到他皮膚,內力便自行應激抵禦,鐵蒺藜入肉不深,不過余萬方那一掌卻打得他著實不輕,一口鮮血狂吐而出,身子搖搖欲倒。
余萬方見這一掌未能擊中獨孤伯勞,當即轉身欲走。這時獨孤伯勞已回過身來,一劍朝余萬方刺去,余萬方見獨孤伯勞內傷之下竟然還能運勁,心下大駭,急忙閃到郝漢身前,以他做掩,獨孤伯勞這一劍不得不中途止住,余萬方趁機鑽回人群之中。眾人見狀,紛紛搖頭,心中均想:「余萬方身為一幫之主,手段卻如此下作,忒也讓人齒冷,淮河幫過去是靠做綠林道上的買賣起家,如今雖然列入正道幫派,不再干那**營生,行事卻仍是這般陰鷙,可見本性難移。」
卻見獨孤伯勞身形一晃,又朝項常樊掠去。項常樊應變卻不如余萬方那般迅速,正要拔步逃走,獨孤伯勞已欺近身前,大駭之下,腿腳發軟,竟然挪不開步子,眼見獨孤伯勞左手屈指成爪,挾著一股迫人寒氣逕朝自己捺來,一張黑臉登時大驚失色。
忽聽喻霄麒一聲斷喝:「一為之甚,豈可再乎!」一劍已指向獨孤伯勞後背,他出劍本就無聲無息,卻又迅疾無比,劍尖快要抵到獨孤伯勞背心之時,獨孤伯勞方察覺出來。獨孤伯勞想要躲閃已自不及,當下身形微側,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要害之所,君臨劍利如穿紙,直透入體,貼著他的肺葉擦過。
喻霄麒這麼一擾,項常樊已趁機向後倒退而去。項常樊心知若不是喻霄麒及時刺出這一劍,自己此刻恐怕已命喪獨孤伯勞的利爪之下。他自以為已然脫險,心下稍寬,哪知便在此時,忽覺寒氣迫近,緊跟著喉嚨一緊,已被一隻手緊緊卡住。
只見獨孤伯勞左手抓在項常樊脖頸之上,背後傷口鮮血直涌,染紅了大片衣裾。方才喻霄麒那一劍從他後背刺入,他及時避開要害,緊跟著向前急竄而出,這才免去被君臨劍透胸而出之厄,饒是如此,受傷也自不輕。他前竄之時,順勢攆上項常樊,一把將他抓住。
項常樊只覺脖頸上如同套了一道鐵箍,透不過氣來,更有一股冰冷徹骨的陰寒之勁從獨孤伯勞指尖透出,凍得他脖子發僵。
獨孤伯勞將項常樊身子提至懸空,冷冷地道:「拿出解藥來!」原來他深通醫理,一眼便瞧出郝漢顯有中毒之象,猜到定是那鐵蒺藜上淬有劇毒。
項常樊心知獨孤伯勞只須寒勁透來,自己性命便要交代在此,大駭之下,哆嗦著從袖中摸出一隻瓷瓶,交給獨孤伯勞,獨孤伯勞這才將他放脫。
項常樊灰溜溜地退開,心中又驚又懣,羞恥難抑。原來他所屬的琅琊派自掌門人史剛慘死之後,掌門之位便空缺了出來。琅琊派立派不到百年,人丁單薄,史剛這一輩算上史剛也只有五個師兄弟,而史綱那四個師兄弟早年也都紛紛死於江湖仇殺,唯留史綱一人接任掌門,如今史綱也已故世,史綱以降就只剩項常樊這輩弟子了,可史剛在世之時,從未提出日後由誰來接任掌門。史剛死後,項常樊等同儕商議一番,多數人以為劉翰逸才智過人、沉穩持重,故而推他繼任掌門,而項常樊覺得自己身為大師兄,掌門之位理應由自己繼任,故而對這個決議頗有微詞。劉翰逸性子恬淡,本就對掌門之位不存非分之想,於是提出自己暫攝掌門,日後門中誰人親手為師父報了大仇,便由誰來接任掌門,眾位師兄弟拗他不過,只得贊同。項常樊急於立威逞志,於是私下裡買了毒藥,淬在鐵蒺藜上,隨時帶在身邊,以備遇到殺師仇家時所用,那毒藥毒性甚烈,中毒者若不及時敷上解藥,不出一個時辰,便會斃命。項常樊早已盤算好,無論使什麼手段,也須得讓殺師仇家死於自己手下,屆時掌門之位方能有望。今日獨孤伯勞帶著面具忽然出現,項常樊以為此人便是殺師仇敵,於是趁其虛弱之際忽然發難,哪想郝漢陡然衝出,讓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郝漢這時已委頓在地。顏卿妍在不遠處瞧得心急如焚,一掌逼退一名與自己纏鬥的伏牛派弟子,奔到郝漢身旁,將他扶起。這時另一個女子也奔到郝漢身邊,俯身攙扶郝漢。顏卿妍見這女子樣貌秀美,一臉關切地望著郝漢,心中已猜出她是何人。
這女子正是喻雨芙,她適才聞聽得此間嘈雜之聲,又見許多人提著兵刃往這裡趕來,心知發生了什麼大事,她挂念郝漢和兄長的安危,怕郝漢和兄長捲入兇險,便跟過來一瞧,正好見到郝漢摔倒在地。
喻雨芙見郝漢嘴角掛著血跡,胸口釘滿暗器,知他受傷不輕,心中焦急萬分。郝漢沖她勉強擠出絲一笑容,低聲道:「獨孤大哥救過我一命,這兩下我是必須要擋的。」他又朝顏卿妍望去,待看到顏卿妍眼眸時,心頭猛然一顫,他見顏卿妍的眼神與喻雨芙竟是這般相似,都是關切之中飽含脈脈之意,只不過顏卿妍的眼中還多了幾分幽怨、憂戚之色。
郝漢這時方才恍然,心想:「莫非顏妹子對我……對我已生愛意?」他卻不知半年前他與顏卿妍偕往天目山之時,顏卿妍便已對他生出情愫。那時他性子孟浪,不解風情,那一路上對顏卿妍輕嗔薄怒、一顰一笑間流露出的溫柔情懷全無察覺。而如今他已親嘗情愛滋味,深知其中的酸甜苦辣,此刻兩位佳人都關切地望著自己,眼神又如此相似,顏卿妍眼中所含之意,自是一目了然。
顏卿妍見郝漢望向自己的眼神疑惑而歉然,而望向喻雨芙時則飽含深情,心中一酸,轉過身去,緩緩走開。
這時獨孤伯勞走了過來,一言不發,伸手將郝漢胸口的鐵蒺藜逐一拔下,然後從那瓷瓶中倒出一些藥粉,敷上郝漢傷口處。卻見他面色已慘如白紙,內傷加上劍傷,劇痛難當,他方才一直強自忍住,此時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
岳陽道人、霍寬等人此時也擺脫了對手,奔了過來,霍寬伸手點了獨孤伯勞背後傷口周圍的穴道,舒浩軒取出金創葯,給獨孤伯勞敷上,岳陽道人撕下半幅道袍,將獨孤伯勞的傷口包紮住。
這時金威開口說道:「這人肆意殘殺我正道中人,郝少俠為何卻幫助這等凶暴之徒?」
郝漢著掙扎著站起身,望著獨孤伯勞道:「一個對素不相識者也會傾力相助、連畜牲都會感其恩德的人,又怎會是大奸大惡之徒?這其中必定有內情,你們當查清楚再做定奪。」
眾人雖不明郝漢這番沒頭沒腦的話是何意,但都能聽出,這面具怪客是郝漢的相識之人,並且郝漢對他有維護之意。
喻霄麒道:「郝兄,這人對你有恩?」
郝漢道:「不錯,他出手救過我和雨芙。」
喻霄麒微微一怔,跟著眉頭一蹙,道:「郝兄,你定要維護他?」
郝漢斬釘截鐵地道:「不錯!你們誰還要對獨孤大哥動手,先把我打死了再說,獨孤大哥救過我一命,今日我便將這條命還與他!」
許多江湖豪客見獨孤伯勞癱軟在地,再無方才那般威勢,想到這人是殺害正道中人的兇徒,若是能拿下他,對江湖正道來說定是大功一件,均是頗為心動,躍躍欲試,緩緩圍了過來。
這時喻雨芙突然走到郝漢身前,伸開雙臂,攔住眾人,不許他們上前。毅基斯也走上前擋在郝漢前面,道:「我不准你們動郝兄弟!」羅暄也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一攔眾人,笑道:「哈哈,這件閑事,窮漢我倒要管一管。」
喻霄麒望向喻雨芙,見她神情決然,面對這許多手持兵刃的江湖豪客竟是凜然不懼。在他心中,自己這個妹妹的性子一向十分柔弱,從未有過現下這般毅然決然的神情,心知她之所以這般,都是為了郝漢,一念及此,心中竟泛起一股酸意,頗不是滋味。他眼中閃過一抹凄涼蕭索之色,長嘆了一聲,背過身去,澀聲道:「由他們去罷,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郝漢對喻雨芙柔聲道:「雨芙,謝謝你,待我弄清楚這件事,便回來找你。」
喻雨芙柔腸百轉,眼中儘是不舍,拉起郝漢的手,寫道:「一定要把傷養好,我等你。」
當下毅基斯背起郝漢,霍寬等人扶著獨孤伯勞,一眾人先來到昨夜他們居住的小院,帶上了小齊兒,便下了山。到得南陽城,眾人見城中到處都有正道各派的弟子巡遊,生恐再起衝突,不在城中停留,出了城往東行去。郝漢與獨孤伯勞二人的傷勢都不輕,眾人到得一片樹林,停下來歇息換藥。
郝漢笑道:「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獨孤大哥竟是顏妹子、霍老哥的師父。」他之前聽霍寬、何月娘夫婦一口一個「師父他老人家」地稱呼著,只道他們的師父是個極為年長的老者,卻哪曾想到這人便是曾救過自己一命的獨孤伯勞。
霍寬似乎看出了郝漢的心思,笑道:「學無長幼,能者為師,師父的武功、學識皆在我們之上,我們師兄妹幾人都對師父佩服得五體投地。」
何月娘拉著小齊兒走到獨孤伯勞跟前,道:「齊兒,快拜見師公。」
小齊兒當即跪下,給獨孤伯勞磕了三個頭。
獨孤伯勞道:「這孩子叫什麼?」
不等霍寬、何月娘回答,小齊兒便道:「師公,我叫霍天齊。」
獨孤伯勞微微一笑,摸了摸霍天齊的小腦袋。跟著轉過頭去,望向毅基斯,問道:「你是?」
毅基斯道:「我叫毅基斯,是從西面老遠的地方來的,我是郝漢的朋友。你救過郝兄弟,你肯定也是個好人,既然郝兄弟要保你周全,我便也要保你周全。」
郝漢笑道:「毅鏢頭,這位獨孤大哥也是好飲之人,待我們的傷好了,咱們可痛飲一番。」
毅基斯笑道:「甚好,甚好。」說完從衣褡里摸出一幾顆丹藥,分給受傷的郝漢和獨孤伯勞。獨孤伯勞拿到鼻前嗅了嗅,道:「這丹藥似乎不是中土藥材煉製的。」毅基斯道:「這是西方凱爾特人做的丹藥,凱爾特人信仰德魯伊教,將橡樹奉為聖樹,他們將生在橡樹上的槲寄生採下,做成了這種療傷聖丹。這葯能治很多傷,你們快吃下罷。」
獨孤伯勞心知這葯定是極為珍貴,得之不易,面上雖不露聲色,心中卻暗自感激。
這時顏卿妍沖郝漢道:「狗官,你……你是怎麼認識我師父的?」
郝漢笑了一笑,當下便將自己如何中了毒掌,又如何與喻雨芙一起躲避漠北四豺的追趕,如何遇到獨孤伯勞;獨孤伯勞如何出手相救,又如何將自己改體易質,並將炎陽真氣傳給自己這些事原原本本地說了。
顏卿妍聽到郝漢與喻雨芙相處了好幾個月,心中酸楚難當,別過頭去,暗自傷心。
霍寬道:「郝兄能夠突破萬般兇險,習成師父的絕世內功『炎陽真氣』,當真是福緣一樁,可喜可賀。」
郝漢這時一問才知,原來他們師兄妹幾人體質皆是不符,沒法修練「奪化培炁訣」上的炎陽真氣或是月華真氣,於是獨孤伯勞又另創了幾套高深的內功,分別傳給他們幾人,還傳了他們以這些內力發勁的武功,如陽炎烈煌掌、嚴霜冽蝕爪、嚴霜颲襲腿、織雲引梭手等,雖不如以炎陽真氣或月華真氣運使出來那般精純,威力卻也不容小覷。
獨孤伯勞沖郝漢道:「郝漢,我來教你以炎陽真氣運功療傷的法門。」當下傳了郝漢幾句口訣。
郝漢依照口訣,催動炎陽真氣在諸條經脈中流轉,清理體內殘毒,治癒胸口處的內傷。獨孤伯勞也盤坐在地,運功療傷。
一個時辰過去,兩人都收功站起,獨孤伯勞道:「郝漢,這段時日你的炎陽真氣又精進了不少。」轉頭對岳陽道人道:「岳陽,日後你可將陽炎烈煌掌教給他。」
岳陽道人道:「是,師父。」
獨孤伯勞道:「我近些年來又創了幾套武功,岳陽,其中一套『陽炎鑠金指』是以純陽內力發勁,適合你練,有一門『碎瓊亂玉勁』,是以至陰內力發勁,適合老二、老四修練,還有一門靠柔韌之勁點穴截脈的功夫,叫做『桃夭指』,最適女子修習,老三、老六,這套指法就傳給你們。」頓了頓,又道:「你們這些年有勤練武功嗎?」
岳陽道人搔頭道:「弟子這些年專研易理風水之術,武功卻荒廢了不少。」
獨孤伯勞嘆了一口氣,道:「占卜問卦、巒頭理氣之術雖然玄妙,卻也不應沉迷,命理之玄,又豈是我等凡人所能盡數窺破?更何況諸事重在人為,天命次之,即便是命中注定,但若竭力以赴,未始不會有轉機。這雖與道家修真之理有所相悖,但人活於世,豈能事事安於天命?占卜望氣,其途並非在於窺命理,而在知天文、曉地理,成經緯之才,教人如何挾九天之窮變,行萬法之唯一,進而盡人事而知天命,竭精誠而制否泰。」
郝漢聞言大覺欣慰,心道:「獨孤大哥這番話甚得我心,岳陽道長說我不是做大將軍的命,我卻偏要做成。」
岳陽大感慚愧,道:「師父教訓得是。」
霍寬道:「弟子夫婦二人已有好些年不在江湖上闖蕩了,武功也生疏了不少。」何月娘笑道:「你還好意思說,你這囚囊的這些年就知道打漁曬網了。」
獨孤伯勞道:「這幾套新武功我現在便各自傳給你們。」舒浩軒道:「師父有傷在身,不宜費神勞力,待傷好了,再傳授弟子們也不遲。」獨孤伯勞搖了搖頭,道:「不礙事,我只口述,並不親自演示,你們仔細聽好了便是。」他正要講解,顏卿妍忽然道:「師父,你這麼著急要傳我們武功,是不是過不多久,你又要走了?」
獨孤伯勞沉默片刻,道:「老六,有些事為師必須做完才行。」顏卿妍道:「那你做完之後,還會回來找我們嗎?」獨孤伯勞沉默無語。顏卿妍道:「你是怕連累我們嗎?怕那些正道門派來找我們尋仇嗎?你當年將我們逐出師門,是不是便已預料到了今天這樣的局面?」獨孤伯勞仍不做聲。
顏卿妍忽然哭了出來,道:「師父,你為什麼不肯讓我們替你分憂,你對我有恩,為什麼卻不讓我報答師恩?」她幼年之時,慘遭橫逆之厄,考妣雙喪,幼失怙恃,流落街頭,孤苦無依,有一次獨孤伯勞下山辦事之時遇到了她,見她可憐,便將她帶回山上撫養,並傳授武功,她在獨孤伯勞身上,重新體味到了親人一般的溫情,心中已將獨孤伯勞當做了父親一般的人物。當年獨孤伯勞將她逐出師門,又不辭而別,令她傷心透頂,覺得自己在世間又無依無靠。
舒浩軒也道:「師父,您當年把我們逐出師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等身為弟子,卻不能為師父分憂,真是枉為弟子,忝列門牆。師父,您到底有什麼難處,為什麼不對我們說呢?」
獨孤伯勞嘆了一口氣,道:「你們還是不知為好,此事太過兇險,如今老二和老三的孩子都這般大了,我更不能讓你們涉險。」
舒浩軒自當年被獨孤伯勞逐出師門之後,一直於此事耿耿於懷,如今好不容易與師父重逢,若是不問個明白,那心結定是難以解開,糾纏難復。他正想繼續追問,岳陽道人忽然截口道:「四師弟,師父不說自有他的道理,咱們身為弟子,不可造次。」舒浩軒垂下頭去,道:「是。」
郝漢插口道:「獨孤大哥,有一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獨孤伯勞道:「你想問我為什麼要殺那四個正道人士?」郝漢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絕不會無緣無故去殺他們,這其中定是有什麼緣由,你為什麼不跟他們解釋清楚呢,反讓他們誤會於你?」
獨孤伯勞眉頭微擰,冷然道:「涕唾滔滔,焉能匯流?我做我當做之事,又何須向旁人解釋?他們要誤會,便讓他們誤會。」頓了頓,又沖顏卿妍和舒浩軒緩聲道:「老四,老六,為師當年把你們逐出師門確有隱情,不過這件事很快便會了結,到時為師……」話到這裡,又即止住,過了半晌,方道:「我現在把那幾套武功說給你們聽,你們用心記住。」
獨孤伯勞當下將這幾套武功逐一講解了一番,那陽炎鑠金指可以灼熱指勁彈擊敵人,亦可以隔空氣勁遙遙傷人,勁道細銳,雖然不如掌力那般渾厚,卻無須凝聚過多真氣,彈指便發,出手迅捷;碎瓊亂玉勁是引至陰內力在對手體內發作,從而滯緩對手氣機流轉,進一步可致敵經脈錯亂,暴斃而亡;桃夭指則是一門點穴功夫,以柔勁見長,全仗雙手纖柔、指頭靈活,何月娘與顏卿妍身為女子,手若柔荑,加之長年練習「織雲引梭手」中的擒拿手法,指頭上的功夫自也巧匹常人。
獨孤伯勞這幾名弟子各自玩味摸索新學武功之中的奧妙,一有疑難之處便向獨孤伯勞問詢,獨孤伯勞一一解答,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午後。
眾人又歇一陣,正要離開樹林,忽然聽得林外一大片腳步聲迭沓而至,顯是有大批人馬往這裡趕來,眾人均是矍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