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揮刀指蒼穹的少年
這是什麼混賬話,韓爌憤怒得脖子都紅了:「胡說八道!
台山公論及威望和治政理朝之能力,周天門難以忘其項背!
哼,老夫倒是低估你們勛貴的雄心壯志了,這還沒有打出一片天地呢,你們已經想著幾年以後的事兒咯,若是讓你們開拓南洋的計劃馬到功成,恐怕咱們這些人全都得給你們騰地兒了吧?
顧千戶,勛貴在你天馬行空的運作之下的確已經漸成氣候,不過你莫要忘了來日不可測之事一旦變臨,那時便是咱們刀兵相向之時……」
「韓象雲!」
孫承宗猛然一聲怒喝打斷了韓爌,韓爌猶自喘著粗氣怒視著顧子軒,見對方毫無動靜,韓爌便騰地起身走去窗口背對著二人。
孫承宗面無表情道:「我需要一個解釋!」
顧子軒輕輕啜了一口茶水,惋惜道:「我原以為二位叔伯乃天人之姿,其中因由一眼可以看穿,不過……韓世叔的表現讓小侄非常失望啊!」
韓爌猛回頭叱道:「事到如今,你還有臉指責老夫昏聵,豎子……」
顧子軒亦是大喝道:「韓世叔!當年台山公的離去固然讓天下抱憾,不過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你們有沒有想過以東林當時如日中天之勢,如果沒有陛下的首肯甚至推波助瀾,四黨怎麼可能將台山公逐出朝堂?」
韓爌呆住了,他赧然道:「這個問題我們當然想過,不過台山公歸鄉乃是他連上六十二道奏疏請辭的結果,若非陛下對台山公及其倚重,如何會任由台山公連上六十一道請辭奏疏而無動於衷?
連上六十餘道奏疏請辭,此恆古未聞也,而你……
竟然認為陛下樂見台山公離朝,這豈止危言聳聽……標新立異如你者,聞所未聞也!」
孫承宗默然,韓爌的看法代表了絕大多數人包括四黨的看法,當年葉向高六十餘道奏疏請辭皇帝未允甚至深為四黨嫉恨,以此而論,顧子軒的話便是無稽之談了。
顧子軒戲謔地看著韓爌,不疾不徐道:「如此說來倒是小侄胡言亂語了,不過請韓世叔想一想,萬曆二十七年,台山公因何離京出任南京禮部侍郎?」
韓爌頓時怒不可遏道:「沈一貫那個佞臣……」
「不錯,可沈一貫因何能夠成事?」顧子軒很不客氣地打斷韓爌。
韓爌愣了神,半晌道:「還不是因為台山公為民請命,當年東南礦監之禍愈演愈烈,台山公連上奏疏請罷礦稅、裁撤稅監,這才讓沈一貫鑽了空子……」
顧子軒靜靜地看著他,韓爌渾身不舒坦說到後面氣勢已然弱了,氣氛再一次陷入沉靜。
「呵呵,韓世叔繼續說。」顧子軒不曾出言相諷,但面上滿是揶揄。
「……可萬曆三十九年台山公已升任禮部尚書,參東閣大學士事。、
……你依然不能解釋六十二道奏疏!」
韓爌很執著。
顧子軒仰天長嘆道:「我說的話兩位叔伯可能不愛聽,不過我還得說。
台山公獨相八年誠為一時美談,不過小侄卻是起了一些旁的念頭。
當年的光景可不太好啊,王錫爵不願入閣,于慎行死了,李廷機閉門自掃門前雪不願理事,因緣際會之下成就了台山公獨相之美名,但這何嘗不是陛下之無奈。
這就像一個內急之人沖入了茅房,原有幾隻馬桶高矮深淺材質感受各有不同,不過因為年久失修等各種原因,最後便剩下了一隻馬桶,嘿嘿,這個時候你是蹲,還是不蹲?」
「噗」
孫承宗一口茶水噴出怒視著顧子軒,這個腌臢的小畜生竟然將台山公比作馬桶。
作孽啊,這話如果傳出去,東林的士子能把顧子軒活吞了。
韓爌氣得渾身發抖,琢磨之後卻不得不承認顧子軒的歪理能夠自圓其說。
如果從這個角度理解,東林去年慘敗的苗頭竟然早已埋下了種子。
二人垂首不言后,顧子軒這才鄭重其事道:「大明朝只有一人能夠獨享所有風景,也只有一人能夠隻手遮天,一旦過了……葉公之事足以為戒也!」
孫承宗鄒眉道:「既然如此,周天門便不應在此時入閣!」
如果周嘉謨入閣了,便是四黨繼續獨大,畢竟現在東林弱勢。
老頭反應非常敏銳,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顧子軒讚歎地點了點頭,然後緩緩拋出了重磅炸彈:「此話在理,不過……福王入京了!」
「砰」
孫承宗猛然起身絆倒了座椅,韓爌亦是震驚到無以復加。
孫承宗森然道:「消息是否可靠?」
顧子軒道:「比真金白銀還真,福王昨兒入京,撞倒了一位山民,還與一名書生起了衝突。
如果不出意外,此時福王已經在宮中拜見陛下和鄭貴妃!」
韓爌吶吶不能言,孫承宗喟然長嘆道:「陛下……糊塗啊。」
眾人沉默半晌后,顧子軒出聲道:「不論陛下動機如何,對於我等而言福王入京絕非喜事,當前多事之秋,若是任由福王逗留京師……」
韓爌愁苦道:「夜長夢多啊,這事兒耽擱不得!
愷陽公,咱們必須立即彈劾福王,只有第一時間將福王驅離京師,此事的影響才能降到最低!」
孫承宗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顧子軒,淡淡道:「虞臣,一旦風雲不測太子繼承大統,此事對誰最是有利……不用顧慮,這裡沒有不可言說之事。」
韓爌頓了頓,坦然道:「當然是我等對太子忠心耿耿,力爭國本到底之清流了!」
顧子軒笑道:「外面的人都叫你們東林黨。」
韓爌道:「大明朝沒有朋黨,即便有,亦不過是清流和姦黨之爭。」
顧子軒啞然失笑,挺會貼金的啊,大名鼎鼎的東林黨卻不承認私結朋黨。
孫承宗接過了韓爌的話頭道:「不錯,我等清流得利最巨,那麼此事如果由我等衝鋒陷陣挑開福王之事,陛下會作何感想?」
韓爌紅了老臉,卻不得不苦笑著道:「陛下難免會認為我等迫不及待……」
「所以了,四黨比咱們清流更適合彈劾進諫此事,而在四黨看來清流比他們受到福王入京的衝擊更甚,此事應當清流衝鋒在前,他們坐享其成才是正理。
顧家小子,以四黨衝鋒犧牲,換取清流放棄台山公出山,這便是你打的如意算盤嗎,果然少年可畏啊。」
孫承宗表情木然全無平日里的神采,看不出這話是褒是貶。
顧子軒道:「小侄不過是早一些得到消息,班門弄斧了。」
韓爌嗤笑道:「你的盤算恐怕要落空了,這兩年咱們已經失去得夠多,快要一無所有了。
陛下固然不願看到清流一家獨大,同樣的道理,四黨也無力將清流趕盡殺絕。
福王之事不論鄭家兄妹要幹嘛,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好,陛下也不能將咱們一網打盡吧。
既然如此,這份逃不掉的犧牲咱們清流何懼之有,以我等離開廟堂的代價換得台山公重回朝堂,這一仗……值當!」
老油條啊,韓爌看起來忠厚沒想到如此難纏。
顧子軒啪啪鼓掌,感慨道:「為有犧牲多壯志,韓公高志之趣小侄佩服。
韓公啊,小侄書讀得少你不要騙我,你覺得陛下會容忍一個連上六十餘道奏疏請辭的大佬重回朝堂嗎,您這是說陛下不要臉面,還是朝廷全無體面呢?」
韓爌……
孫承宗……
兩位大佬一時啞口無言,韓爌面子掛不住果斷轉移話題道:「咱們可以不爭,但遼東那邊……我們能得到啥?」
顧子軒道:「韓公是說楊鎬?
這不是沒影兒的事嗎,陛下現在還未做出任何反應呢。」
韓爌冷笑道:「不要謙虛,老夫相信憑你世子爺的手段,那楊鎬定然是秋後的螞蚱長不了。」
……顧子軒不以為忤拱手道:「承蒙韓公誇獎小侄愧不敢當,既然大家都把話挑明了,小侄也就給您一個痛快的答案。
我們認為下一步最適合出任遼東經略的人選,舍兵部侍郎熊廷弼不作第二人想!」
韓爌倒吸一口涼氣,您這不讓我們爭首輔也就罷了,完了遼東統帥依舊推四黨的人上去,合著勛貴像四黨的盟友更甚過東林呢。
孫承宗也看不下去了,儘管他跟熊廷弼私交不錯,不過大局觀還得放在第一位啊。
「顧家小子啊,你這是大清早逗你兩位老伯耍猴兒呢,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即便你前面說得都是道理,可咱們如何也得喝口湯吧。
清流雖離散羸弱,不過關鍵時刻還是能夠為國爭命的!」
老頭兒這是動了真怒啊,顧子軒淡淡道:「世伯說得哪裡話來,首先四黨衝鋒便能保全東林的骨血,現在能夠留在朝堂的清流,莫不是大浪淘沙餘下的真金,去了一個也是莫大的損失,世伯當真便捨得?
說句犯忌諱的話,清流現在只需安靜地等待,一旦熬過這段狂風暴雨便是彩虹滿天。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幾年的光景,想必台山公不會介懷寄意山水之間吧。」
這話扎心了,韓爌、孫承宗對自家占的便宜視而不見,卻拿葉向高這位註定在萬曆有生之年不可能重新上台的大佬說事,人吶,果然都是利己的動物。
「如果這些你們都不滿意,小侄這裡還有兩位叔伯非常樂意聽到的好消息,勛貴不會做出任何改變朝局的舉動!」
顧子軒終於拋出了大殺器,但在心裡默默加上一條「兩年之內」。
孫承宗和韓爌悚然動容,他們終於等到了想要的答案,在他們看來不論是四黨還是東林,大家即便打出來腦漿子,可關上門來終究是一家人。
最可怕的便是內廷或者勛貴,不得不防啊,如果在他們打做一團的時候趁勢而上,比如下一步楊鎬倒台以後便是勛貴的大好機會。
即使一時不能打破以文御武的慣例,遼東經略不論是東林還是四黨的人上,仍然能夠確保掌握軍隊指揮大權。
不過勛貴若是借著這股東風大肆安插人手,進而掌控遼東大軍的統兵權,那就依然是一個巨大的失敗,便是土木堡之變后一百多年來文官治軍的大踏步倒退。
這,是文官決不能接受的,無論四黨還是東林!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孫承宗復又表情輕鬆地閉上了眼,韓爌長長呼氣,淡淡道:「你們勛貴總算拿出了一些誠意,若是如此,這事兒……清流這邊可以應承。
不過你們裡外忙活,又能得到什麼呢,你們那邊的老東西可都是一群無利不起早的吸血鬼。」
顧子軒皮笑肉不笑道:「我們這是為了大明的萬世江山,為了全天下的婦女都能得到純潔的愛,為了大明的兒童都能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要這麼看著我,得,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朝堂的好處你們文官全拿了,不過東印度公司一事,你們可就得全力配合我們,否則咱們勛貴雖然羸弱,可亡命一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決心還是有的!」
顧子軒一改方才的和氣生財,渾身殺氣騰騰如同猛虎下山樣盯著韓爌。
揮刀指蒼穹的少年啊,清流可是有些年頭沒有這等少年俊傑了,韓爌黯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