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拒親
白九櫻卧在大石頭上,聽著遠處的黃潮澎湃洶湧,今天在這兒待了一整天,還是沒有見到應龍神君,她記得上次見面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兒,那隻青鳥就待在最靠近水邊的竹子上,眯著眼睛正在打盹,不知道是在等她離開,還是在等水裡的應龍神君上岸來。
過了這麼多年白九櫻早沒了作弄它的興緻,也許是她長大了成熟了,也許是知道這鳥是公的,沒了最初的躁動和威脅感。其實她可以肯定原因是後者,就在青春伊始的時候,她早看清了自個對應龍神君的那點心思。
這麼許多年她就在這裡陪著他,陪他看日升日落,陪他看黃潮的水將岸邊的稜角磨圓,這麼許多年她以為自己將心思隱藏的很好,卻忘了應龍神君長她那麼許多的年歲,估計早就看透了她小心藏匿的心思,在他面前她從始至終都是個小丫頭,白九櫻從來知道,又奢望自己不知道。
這麼許多年,她從父兄那裡打聽到應龍神君的很多事情,她知道他心裡藏著個人,滄海桑田這麼多年,那個人在他心裡一點褪色的痕迹都沒有,白九櫻望著日暮下漸漸褪去波瀾的黃潮淺灘,她在想這樣的景色,是不是那個人也陪著應龍神君一起看過,或者他們看過的,比黃潮淺灘的景色更加美好更加令人迷醉?
白九櫻今天是來道歉的,大概就是在半年前,她就在這塊大石頭上沖應龍神君發了一場脾氣。一切的起因僅僅是在來這兒前她在狐狸洞里聽到父親談論她的婚事,青丘的女孩子,到了她這個年紀大多已許過人家,只是狐君家裡就她一個女兒一直視若至寶,擇婿的事兒也就一拖再拖。
長兄去東海赴了一場宴,回來就在父親和其他兄長面前對東海二太子大夸特誇,白九櫻雖然沒見過其人,但青丘子民八卦,這裡是個閑言碎語傳的特別快的地方,關於這位二太子的風流韻事她也聽的頗多,這人表面儒雅含蓄謙恭之儀,背地裡卻是個留戀花街柳巷醉於凡間春色的宵小,這種人白九櫻最討厭,可惜她爹太相信長子,聽著大哥的一番言論就開始籌備東海之行,還到處張羅要找個合適的媒人。
她因為這件事鬧了整整三天,他爹和兄長們吃了秤砣鐵了心油鹽不進,白九櫻痛哭流涕從家裡跑出來的時候,應龍神君就坐在這塊大石頭上,青鳥不在身邊,不知又逛去何處。
「不開心的話就在這兒待著吧……」應龍神君仍然是那身勾著墨花的長袍,眺望著遠處的潮水安靜地坐著,「世道艱難,得需個千錘百鍊的心才經得起磋磨,小丫頭你只管記著,你可以在這裡待著,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待在這裡的時候,我可以保證沒人會尋你的不痛快,但是你記住,你不可以喜歡我……」
她一腔還未透底的心事就這麼斷送在這句話里,應龍神君就站在岸邊,目光沉靜望著澎湃的潮水,即使是這樣絕情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也像談論天氣那樣雲淡風輕,白九櫻低著頭期望他瞥過眼睛看她一眼,也許會因為她臉上的淚珠軟了心把話收回去,或者就算換個委婉的說辭也好,但他就那樣站著,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白九櫻終於知道她爹在飯桌上談論起這個男人的說辭,她爹說:「自那件事後,應龍神君隱世避亂,拋棄親子,終日墮於聲酒沉於景緻,四海八荒的人都說,他是沒有心的。」
那一天,她如此痛恨他,如此痛恨那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女人,這份痛恨來得像疾風驟雨,理智在痛恨中消失殆盡,不知什麼時候她已顯出本身,變成一隻發怒的白狐狸朝他撲過去。
直到腥鹹的血液流進她嘴巴里,他終於側頭捨得看她,只此一眼,卻讓她的心猝然一震,她突然想起那天是那個女人的忌日,她鬆了口,看著他袖子上的血暈染大片的衣衫,然後順著袖管留下來,滴滴答答落進雪裡。
他凝望她嘆了口氣,並未計較她的不敬,只是道一聲,「回去吧,我已託人捎了話,和親的事,你父兄不會為難你……」
她看著他帶著血色步入黃潮,藍光一現,只看到一尾白龍入水,她想他絕對是生氣了,這些年她在這裡陪著他,不管她說了什麼不合規矩的話他都會一笑置之從不計較,而今天她沒說一句,竟然惹得他生氣了。
她的心抽痛,這疼痛有些讓她喘不過氣來,白九櫻記不清自己那天是怎麼回的家,只是回到狐狸洞里的時候,侍奉的小童跟她說她剛出門,應龍神君身邊的那隻小青鳥就飛來了,爪子上帶著個小竹筒嘰嘰喳喳在狐狸洞亂飛誰都擋不住,狐帝那會正在書房,那鳥闖進去卧桌子上就不走了,狐君認出這鳥親自招待了盤水果,那鳥吃完留下竹筒又飛走了,侍從們都說從沒見過這麼機靈的小鳥。狐帝再從書房出來臉上就沒了早上的怒氣,交代底下說等小姐回來了跟您叮囑一聲,讓您歇好了就去見他。
白九櫻在書房裡見到父親,他扶著須看著她,手裡捏著一條白布,她認得那布的花紋,那是應龍神君常穿的白袍,不過今天她去見他的時候,只顧著自己的一腔心事,並未注意到他的白袍是否有缺失。
「擇婿的事兒是我這當爹的糊塗了……」他爹對她笑了笑,他平時總端著一方帝君的架子,倒是少見這番和顏悅色,「應叔祖托青鳥送的書信,信中道明那東海二太子人品性格,你是我親生,爹爹總不會推你入火坑,誰家愛跳便讓誰家跳去,我已和你大哥言明,讓他從今往後和這類紈絝子弟少打交道……」
她卧在她爹腳邊聽著她爹絮絮叨叨的,想起今天的事兒心緒不寧,她咬了他他卻幫了她,這胸懷一比較就看得出來,到底是她幼稚還是個小丫頭,也難怪無法入他的眼。她看著那條白布,心裡覺得應該做件衣裳賠給人家,否則這情總是要欠下了。
白九櫻從來沒做過女紅,以前她娘和族裡的長輩要教她,她也是貪圖玩耍一口回絕,突然有了想為應龍神君做件新袍的想法,實施起來自然也是難上加難。
接連五六個月她都和她老娘還有族裡善針線的長輩泡在一起,手指被針扎了無數次,浪費了無數的錦緞布匹,終於仿著她老娘的手藝做出一件像樣的長袍來。期間因為不知道應龍神君的身材尺寸,又拉不下臉去黃潮淺灘找他,還下了趟凡找避世的麒麟神君,她從父親那聽到過,墨麒麟白應龍本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父親是麒麟族少宗主,母親是應龍族的末代公主。只是這兩兄弟一隨父一隨母,所以這四海八荒,除了極少的上仙,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相信他們是親兄弟,而這兩位神君也都是避世低調的性子,從四海昇平八荒安穩后就活成了只能在竹簡里窺到的故事,神隱避世,甚至兄弟之間都很少往來,她父親一度懷疑,這兩兄弟其實沒什麼情誼,甚至可能關係早就破裂失和。
但白九櫻知道她父親是錯的。她去最北邊的麒麟神殿拜訪的時候,其實並不抱能見到麒麟神君本尊的希望,麒麟神君從不見客的規矩這些年已經傳遍了四海八荒,上至天官下到土地,沒人能破壞規矩,她坐在門檻上等著的時候,連應客的童子鴻升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
「小帝姬你還是回去吧,咱家主人從來不見客,我都站這兒兩千年了,真沒見過他把誰請進去……」鴻升勸她道,「也就是二殿下來過幾回,不過二殿下來這兒算自家人串門兒,不用我通報,提著酒菜就進去了,其他人是真沒見咱家主人請進去過……」
但下一刻她就被請進去了,她在大殿見到了麒麟神君,無論是身形還是相貌都和應龍神君很相像,不過相比那位,這位的性格更加沉默冷硬,從她入殿到測量完尺寸道謝回去,麒麟神君就只說了三句話。
「他在青丘?」
「他好嗎?」
「你代我轉告,讓他好好活著,我得空就去找他。」
隻言片語的簡單幾句話,她卻將麒麟神君的內心窺了個清楚,她想或許這兩兄弟就是這樣帶些孤僻的古怪性格才讓知道他們的人都認為他們失和,其實只是他們都喜歡獨處,喜歡在各自覺得舒服的地方安靜活著,偶爾想起對方,一瓶小酒幾道小菜聚聚,這就是最難得的手足之情。
白九櫻回到青丘,用了近半年光景完成了一件拿得出手的白色長袍,只是上面的花紋沒有用墨勾,因為她覺得麒麟神君墨色長衫上的金色花紋更加炫目好看,她抱著那件衣服落在黃潮淺灘的大石頭上,那隻青鳥就待在最靠近水邊的竹子上,聽她落地瞄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將毛茸茸的屁股朝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