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寒少宇

第4章 寒少宇

寒少宇從黃潮潛上來的時候,大石頭上已經沒了白九櫻的影子。原本卧在岸邊竹上的青鳥飛過來,和平時一樣落上他的右肩。

寒少宇從地上撿起那件疊得整齊的長袍,除了金色的絲線和左臂處的血漬,花紋款式和他身上的這件一模一樣,他想她是去過北郊了,為了一件長袍去敲他兄長的殿門,大抵只有這個年紀的小丫頭片子能做的出來。

「你不喜歡?」

從他撿起長袍開始端詳,青鳥就將身體掉了個過兒,將毛茸茸的屁股朝向前方,寒少宇輕嘆一聲,滄海桑田人生百態他看了這麼些年,唯獨這鳥的心思琢磨不透,似乎從遇見那隻白狐狸開始它便是經常這幅樣子,也不知是不是記恨那小狐狸曾經想吃了它。

「你不喜歡我便不穿,不過收是得收,留卻留不得。」

隨手一拋那件長袍便沉入滾滾黃潮,此舉卻是糟蹋了小狐狸的一番心意,但長袍卻留不得,這個年紀的少女最擅幻想,真要這件長袍上身她會錯意,以後的日子誰知要怎麼痴纏,沒準連這黃潮淺灘都沒法繼續待下去,這些年四海昇平八荒安穩本是好事,但清靜之地卻越來越難尋了。

青鳥轉過身子來,從寒少宇的肩膀飛到他手邊兒,歪著腦袋眨著眼也不知在賣弄什麼,遇到這隻鳥本是意外,沒想到它就這麼跟著他,一晃這麼些年過去,多虧有它陪著,日子倒也不煩悶,只是不知為什麼,晃眼千載光陰飛逝,它還是這麼丁點的一隻小鳥,即使隔三差五有他的龍血養著,也不見修成人形。

寒少宇時常在想,這鳥要是某天修成人形會是什麼樣子,是翩翩少年還是文縐縐的書生,或者絡腮鬍子一把化作個孔武有力的俠客,倘若真是個冉須的俠客吧,他必要再走一趟黃泉,從忘川底下把他那把逐月長劍取出來送給他,讓他代他遊歷凡塵,讓他代他行俠仗義,讓他用那把劍,代他再劈出一個太平盛世來……

每每思及至此,寒少宇都會自我嘲弄一番,它就是一隻小青鳥,他卻給它構畫了如此不可思議的使命。他記得他碰見這年的那天,他情傷未過,在彼岸醉酒消沉,四周遍開的是如血的曼珠沙華,傳說「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生生相錯」。但真見實物,也沒落得個多麼蕭條落寞的心境。兄長說他那陣是失了心,所以才沒許多感情落在花上,其實開在接引之地的這片花瀲灧出塵,是三界難得的景緻。寒少宇承認他那時是喝了許多酒是痛不欲生,失心卻沒到那一步。寒少宇終日沉淪在彼岸花海里,守著一片接引之地也沒想過離開,直到有一日這鳥不知從哪兒飛過來,落在他手邊用清澈的眼睛看著他,他醉眼朦朧卻從它眼睛里讀出一句話。

「不哭,我總會陪著你的。」

就是那天他扔掉酒罈走出那片蕭瑟之地,也是從那天開始不管他去哪這隻青鳥都會陪著他,偶爾貪玩飛出去半天,也總會在日落時分出現在他身邊,天黑下來他或者和它一起棲身竹林,或者潛入水下過夜,而它總會找一處僻靜安全的地方,清晨第一縷日光升起來的時候,寒少宇從水下潛上來,總會看到它從最靠近水邊的地方飛過來,落在他肩頭親昵地用小嘴蹭蹭他的脖頸。

這麼許多年,它陪著他,而他縱著它,縱容的程度,甚至包括捨棄親子……

那孩子應該是他年輕血性的一個意外,冰火本不相容,卻不知為什麼女魃能夠為他生下這個孩子,和異族結緣的後果,便是那孩子並不像他,雖說是龍,卻並不同他一樣生有雙翼,應龍族的骨血很久之前便只剩他一人,那孩子降世之日,寒少宇本以為自己終於不用再孤單,終於可以讓應龍族開枝散葉,但那孩子只是一條普通的小龍,雖說天生就比普通龍族修為高一些,到底缺了一雙翅膀,到底只是一條普通的小龍……

女魃死後,寒少宇在應龍神殿中將兒子撫養到三百歲,軒的性格並不像他,寒少宇可以忍受兒子的頑劣,卻無法忍受兒子的不教。這個年紀頑劣的孩子他並不是沒有見過,但頑劣到作弄他的兄長麒麟神君,這卻是無法忍受的事。軒終是在三百歲生日那天被外公軒轅帝君接走,寒少宇便了無牽挂,終日沉醉在彼岸黃泉。

軒轅帝君說,「女魃為你生下一子,也算是給這段情緣一個善終,你卻不能忘了她,天涯海角總要回來看看,別忘了你還有個兒子。」

寒少宇在黃泉彼岸消沉了多久?

連他自己也忘了,只是加上諸地的遊歷,再見軒已是千載光陰之後,那日他在軒轅神殿中見到他,他已是星眉朗目的少年,百年前才娶了妻,是龍族水君唯一的公主,空曠的大殿中軒看他的目光十分陌生,只是帝君提點,才會拱手叫他一聲「父君」。

「父君這次來應該多住幾日。」軒身上是沒有了孩童時頑劣的影子,宮宇生活卻讓他多了些凡俗帝宮才能見到的虛假,「外公說我雖娶了龍族公主,但到底是應龍神君的兒子,是應龍族的後裔,現在鐵杉已有身孕,後人總是該和龍族有所區別,他和一幫天尊早已商議,擁我做一帝君,自兒子以後,便稱『天族』……」

寒少宇聽軒興奮地說這些慢慢閉上眼,他想自己的這個兒子終是被教壞了,軒是他曾經的年紀,卻少了他該有的寡淡,寒少宇對自己的兒子拱拱手說了句「恭喜天君」便要離開,剛出了殿門又撞到「兒媳婦」和「親家公」。

水族的老龍王倒是自來熟,仗著逐鹿之戰和他打過幾次交道,勉強算個同僚,便拉了他去內廳喝酒,兒媳婦更不得了,挺著凸顯的肚子,硬是擋住了他的去路。寒少宇在內廳坐了半個時辰,直到聽到一陣揪心的鳥鳴,陪伴他這麼些年青鳥從未那樣叫過,他狂奔出廳就在後花園看到了惱火的一幕:

青鳥耷拉著翅膀縮在灌木枝葉之間,鋒利的木削子穿透它的翅膀,而軒手裡還握著另一根,正舉在半空,還沒來得及紮下去。青鳥看見他喚了一聲,想飛起來,沒撲騰幾下又落下去,他只看著它一點點垂著膀子往他身邊蹭,淅瀝的血灑了一路。

「它怎麼你了?」

寒少宇只覺得那點點鮮紅的血液刺痛他的眼睛,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右手已扣著軒的喉嚨將他提到半空。

「它怎麼你了?犯得著你這麼對它?」

「它陪著你!」軒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他,漸漸地,有眼淚從他的眼睛里流出來,怒號終於變成痛哭流涕,「這些年我在這裡,你有來看過我?我是你兒子,為什麼還不如一隻鳥!」

寒少宇的手鬆了松,將兒子放回地上,他還是流著眼淚,或許單從這點還能窺視到多年前抱著他的脖子牙牙學語的幼童的影子,這些年他最放不下的便是他,今天,終於可以放下了。

「你是我兒子,為何我從你身上看不到半分自己的影子?」寒少宇捧著青鳥離開那裡,臨出宮門,未曾回眸一次,「你好好做你的天君,別讓父親失望,還有……下輩子別做我兒子。」

從軒的行宮離開的那天寒少宇知道自己終究拋棄了親子,必會落得天下口舌,但手中溫熱的血讓他確信他的選擇沒錯,或許他某天會再回去看看軒,看看他身上是否有了點自己的影子,或許不會……但是,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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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緣難逃:神君,別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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