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5 章 【第25章】天道眷顧者
*現世的冥鳶寫作冥鳶,過去尚未分裂的冥鳶稱作「冥鳶」。
冥鳶身為魔界十八魔尊盡數消亡后唯一一位得到傳承的女尊者,她在魔界的地位是十分特殊的。
魔尊,不僅是魔界魔神殿中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同時還肩負著持掌通往人界的「鑰匙」與承擔孽力回饋的職責。
傳說,龍神殞命於荒北之地,龐大的龍骨化作了以供罪人苟且偷生的泥壤,血液融入江河化作了霧海,皮肉則滋養了無數以食腐為生的生靈。
而這些消融的血肉,最終化作了籠罩在龍骨之上、經年不散的魔障與業力,如果不將其消解,那將沒有任何生命能夠在這片土地上生存。
原本,消解孽力、執掌「鑰匙」與治理魔界的職責是魔神分予十八魔尊負責的。但到了這一代,十八魔尊接連消亡,只剩下冥鳶手中這份屬於「千魂魔尊」的傳承。
在上古年代,千魂魔尊本是負責消解孽力、安撫亡魂的尊者,但上一代千魂魔尊的繼任者性情暴虐,將手底下的亡魂煉化成了自己的傀儡,對人界發動了進攻。
最終,如史書記載的那般,上一代千魂魔尊亡於劍尊劍下,屬於千魂魔尊的傳承也被封存在了魔神殿里,直到冥鳶取得這份傳承。
冥鳶的法器可以召喚鬼魂的骨哨便是魔界的聖物,同時它還是驅散霧海迷霧、打開通往人界唯一路途的「鑰匙」。
而也正是因為冥鳶修行的術法與靈魂息息相關,她才對魔界長老們的「造日計劃」感到如此的憤怒,因為安撫亡魂、消解孽力本就是千魂魔尊的職責所在。這些魔界長老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在褻瀆與動搖魔神殿苦苦維繫至今的「傳統」。
因為上一代千魂魔尊的所作所為,冥鳶一直都在警告自己——不要行差踏錯,不要褻瀆生死的法則,因為死亡是這世上的生靈唯一能享受到的公正與平等。
冥鳶落入了熔爐,她本以為自己也會像那些被碾碎的靈魂般化作泥濘的血肉,但真正落入其中,卻彷彿落入了冰冷的水流。
她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景象卻與先前有所不同,整座求索谷都被無形的屏障隔絕了起來,看不見外界的風景,而她正漂浮在漆黑的「水」中。
冥鳶看見過去的「自己」將那名長老扼死,撕碎了他的元嬰,隨即滿臉厭色地將其屍體甩開,而那長老的屍體也在漆黑的水流中不停地沉浮。
只見屍體的眼耳口鼻處飄出一陣灰濛濛的白霧,融進了黑水之中,這漆黑的寒水也不知道是什麼物質,死寂、冰冷,空無一物。
浸在黑水中,生命的氣息彷彿一點點地離體而去,這漆黑的水就好似死亡的本身。
傳說,弱水鴻毛不浮,不可越也。冥鳶看著身穿斗篷的少女在黑水中不停地下墜,心想,這倒是與傳說有些相似。
她苦中作樂,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不知道下沉了多久,苦寒與黑暗的盡頭卻突然出現了光明。
「啵」的一聲輕響,彷彿穿過了一個巨大的水泡,一切黑暗都如流水般逝去。
冥鳶早有準備,立刻運氣輕身,穩穩地踩在了實地上。但過去的「冥鳶」卻沒那麼幸運,毫無防備的她直接在地上滾了兩滾,沾了一身草屑。
草屑?突然反應過來的斗篷少女迅速爬起身,近乎不敢置信地撩起斗篷,看著沾在斗篷上的青翠草葉,只覺得自己在做夢。
魔界怎麼會有青草呢?這裡的土地就像荒漠,只有一些耐寒不挑地的荊棘灌木,分佈稀疏,少得可憐。
冥鳶看著過去的「自己」喜怒都現於面上的神色,心中有些感慨,原來自己和鳶融合在一起時是這般模樣。
過去的「冥鳶」既有冥的狠辣果決,又有獨屬於鳶的天真純粹,尚未在魔神窟中九死一生走出的少女,眉眼雖有陰霾,卻還藏著幾分活人的生氣。
就在冥鳶看著過去的自己時,遠處卻突然傳來一聲清冷的低斥:「誰?」
冥鳶和斗篷少女同時抬頭望去,只見此地青山綠水,自成一片天地。而在她們不遠處,一身青衣的少女負手而立,眉眼冷淡,神情鬱郁。
這,便是她們最初的相遇。
冥鳶如同一個旁觀者般看著青衣少女與過去的「冥鳶」交談,青衣少女自稱「安青瓷」,判斷出「冥鳶」沒有惡意后,她才邀請她前往自己的居所。
不對,這很古怪。冥鳶搖了搖頭,為什麼熔爐的中心會有這樣一片幻境?為什麼黑水包裹的幻境中會有這樣一名與魔界格格不入的少女?
「你叫我青瓷吧。」青衣少女的手中提著一盞燈,很古怪,明明這個幻境亮如白晝,但她卻提著一盞燈,「只有這個母妃給我的名字,才是真正屬於我的。」
不知道為什麼,冥鳶聽她這麼說,突然咀嚼到了一絲源於靈魂深處的怒火。
冥鳶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她寬袍廣袖,腰佩錦帶,那一身雅正的風骨,將青色襯得美極了。
她或許不是最美的女子,但她一定是將青色穿得最美的女子。
雖然在冥所擁有的記憶中沒有這個少女的印象,但是在看見安青瓷的第一眼,她便決定喜歡她。只因她在她身上看見了衣食無憂的年代才能養成的風流與文化。
「你不是魔界中人。」過去的「冥鳶」一口道破了少女的身份,仰仗實力,她雖然警惕,但也有限,「魔界根本滋養不出你這樣的人。」
「我原是人界景國的子民。」青衣少女沒有否認,反而直白地交代了自己的來歷,「至於我的道號與師門,不提也罷。我現在,只是青瓷。」
少女面色雖冷,卻沒有將「冥鳶」獨自撇在荒郊野嶺之中,她帶著「冥鳶」回了自己的屋舍,江南水鄉的亭台樓閣,有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風雅與精緻。
「這裡是哪裡?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冥鳶」的情緒穩定下來后,立刻就問起了最關鍵的問題。
「你自己進來的,你不知道這是哪?」安青瓷眉眼冷冷,她坐在桌旁,一手托腮,看著她,「得虧你是活人,才能順利穿過弱水來到這,這裡是『熔爐』的內部。」
「熔爐?」「冥鳶」有些困惑地反問。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安青瓷語氣滄桑,「他們為這物件取名為『天地熔爐』,以殘碎魂片與血肉為柴薪,煉弱水為漿,滋養萬物。」
「太陽?」「冥鳶」聽得此話,便喃喃,「這裡就是他們造出的大日內部?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安青瓷挑了挑眉,她眉眼精緻冷艷,這番情態做來總有幾分含而不露的諷刺之意,「因為我死了。」
「咚」,茶杯落在桌面之上,青衣女子似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往事,拂袖而去。
「冥鳶」以為自己提及了她的傷心事,一時有些無措。那時的她雖然貴為魔尊,卻多是仰仗傳承之故,心裡還存著善意的柔軟,便也不敢去追。
誰知,到了傍晚,安青瓷竟提著一隻尾羽極長的山雞回來了(創作需要,不吃野味,從我做起)。看見「冥鳶」還坐在位子上,她有些意外。
而此時,「冥鳶」像個傻子一樣坐在茶桌旁,小口小口地抿著杯中的茶水。她喝得極為珍惜,那時還未走出魔界的少女,不曾嘗過這般清麗醇香的滋味。
「過來幫我打下手。」安青瓷毫不客氣,使喚魔尊就像使喚家中的侍女,「對了,你喝酒嗎?」
「酒?」「冥鳶」乖巧地隨她走進了廚房,聽見這陌生的物事便露出困惑的神情,「酒是什麼?」
「是能讓人忘記憂愁的東西。」安青瓷捋起廣袖,用繩收住袖口,隨即往廚房的小板凳上一坐,乾脆利落地擰斷了山雞的脖子,劃了一個口子放血。
「冥鳶」被使喚去升火,看著火焰在爐灶間升起,她愣怔許久,一時間竟看得有些痴了。
都說,文明自火而始。生於黑暗中的魔界眾生對於光明的執念只多不少,哪怕是「冥鳶」,她也是渴望著太陽的。
最終,因為「冥鳶」心心念念的都是火,結果火越燒越旺,險些沒把爐灶中的山雞燒糊。
「你燒火都燒呆了不成?」安青瓷很是不滿,「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我可從未吃過這麼粗劣的東西。」
她嘴上這麼說著,卻是拆開荷葉中包裹的山雞,鹽焗的雞肉雖然烤得有些過火,卻別有種干香的滋味,皮脆肉嫩,鮮香無比。
她們一起共用了一頓晚飯,雖然早已辟穀,但「冥鳶」還是吃得頭也不抬,從出生起她便不曾嘗過這樣的滋味,就連那辣口燒腹的酒,她也吞了半罈子下去。
「牛嚼牡丹。」安青瓷吃相文雅,姿態也美,看著「冥鳶」餓死鬼的作態,很是不高興地拿花丟她。
哪怕拿花砸人,她的動作也透著一股瀟洒的韻味,見「冥鳶」滿嘴油光地接住花朵抬頭看她,眼神懵懵懂懂的,安青瓷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冥鳶已經完全不記得這段往事了,但是看著躺在草坪上一起看星星的女子,她的心似乎被觸動了一下。
安青瓷是個很有「君子風骨」的人,這種「風骨」不僅體現在她進退有度、雅正溫文的儀容舉止,也體現在她那「肉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的龜毛上。
哪怕身處此地,她也有登高望月、焚香撫琴的風雅意趣,「冥鳶」像小尾巴一樣跟在她的身後,隨著她吃醉蟹,喝菊花酒,賞四時花,望十二月。
時日久了,兩人也熟了,「冥鳶」問她是怎麼死的,安青瓷便也說了:「我師父殺了我。」
她說起此事,神情很是無所謂,但是冥鳶能感受到她靈魂中燃燒的怒火,安靜卻熾熱,無時無刻都在燃燒著。
提起「師父」,安青瓷的心情便會低落。她抽出一根竹笛,卻是吹了一曲塞外的戰歌,她的憤怒在樂曲中燃燒,尖銳凄厲,無比的熾熱。
「朝聞道夕死可矣。本以為見到他拔劍出鞘,我便能安心受死。」安青瓷諷笑,「但我不能,他根本不配當我的師父。那是直指天道的劍意,可他的劍……算什麼?算什麼呢?他道心有瑕,劍存疲意,實乃畫虎不成反類犬。用著天道的劍,卻存著凡人的心。」
「再給我二十年,我必能勝過他。」安青瓷仰頭灌了一口酒,兩頰薄生紅暈,面有不甘之色,「不,再給我十年……十年就夠了。」
沒有十年了。冥鳶心生悲涼。因為安青瓷已經「死」了。
冥鳶在安青瓷斷斷續續的描述中終於可以確定,安青瓷便是他們一直都在尋找的氣運之子。在那被扭曲的命軌中,這稚嫩的一線生機沒能等來「十年」。
「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們要怎麼出去?」「冥鳶」追問她。
「出去?為什麼要出去?」安青瓷一腿平放、一腿豎起,這種男子奔放落拓的坐姿,由她做來卻別有一番風雅的氣韻,「這裡不好嗎?安靜,還不鬧心。」
「冥鳶」不吭聲了,這裡當然很好,有吃有喝,山清水秀,對於出身魔界的「冥鳶」來說,實是極樂凈土般美好的存在。
但是安青瓷可以無憂無慮地待在這裡,她卻不行。她是如今魔界唯一的尊者,擔負著一界的孽力,而且造日之事尚未解決,為避免更多的死傷,她必須出去。
「出不去的。」安青瓷聞弦歌而知雅意,她知道魔界是怎樣的一副人間地獄,就這樣「冥鳶」還詢問她離去之法,只能是因為她有無法割捨與放下的執念。
「你也看到了,那些漆黑的弱水。」安青瓷已經醉了,她仰頭望著天空,鬱郁的眉眼仿若一隻井裡的蛙,「那些弱水都是從被碾碎的魂片中流淌出來的七情六慾與怨憎之念,最終化作『鴻毛不浮』的弱水。這裡是熔爐的底部,眾生的低谷,許進不許出,只能下沉,無法上升。」
「那這幻境是什麼?」「冥鳶」不甘心,打量著周圍青山綠水的風景。
「你以為,熔爐的核心是什麼呢?」安青瓷平靜地看著她,道,「『天地熔爐』是一件魔器,你覺得柴薪燃燒的除了弱水,還有什麼呢?」
身為旁觀者的冥鳶意識到了什麼,她攥拳,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安青瓷雲淡風輕的眉眼。如果一切如她所想,那她真的不明白安青瓷為何能這麼平靜。
「我聽他們說過,天地熔爐的陣法取自默妄屠城后的血祭法陣,那個法陣有逆轉天機、奪天造化之能。」安青瓷語氣淡漠得彷彿說起的是別人的事情。
「我師父殺了我,再次醒來,我便在熔爐里了。就像一盞燈,需要一截燈芯,在所有靈魂中,我被選為『燈芯』,免去了被碾碎的命運。」
說著令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話語,安青瓷卻是吐出一口鬱氣:「比起成為柴薪或者弱水,我算是幸運的吧?」
根本不是什麼「幸運」。冥鳶抿唇,看著低垂著頭顱、似是要趁著酒意睡去的少女。在她的眼中,少女那一身耀眼的靈光,堪比九天之上的驕陽。
她的靈魂很美,與魔界的芸芸眾生相比,她就像無盡長夜中唯一的太陽,是他們上下求索千百萬年也得不到的光明。
「我不能坐以待斃。」冥鳶聽見過去的「自己」這般說道,「我是魔界的尊者,我必須出去。」
「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出不去!」安青瓷似是被她的話語刺到了一般,微微拔高了聲音,「你之所以沒被污染是因為你穿過了弱水,來到了這處以我靈魂建造而成的幻境。換而言之,我和你現在都不過是被封在一個瓷瓶里的螻蟻,瓶子的外面就是大海。想要出去只能打碎瓷瓶,但是瓶子碎了,才是真正絕望的境地。
那群瘋子,寧可做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都想換來一個太陽,你難道能比太陽更重要嗎?」
「沒有太陽,我們還能活。」「冥鳶」喃喃道,「但沒有我,最後一份傳承斷裂,那便是所有人的死期。」
「夠了,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己。」安青瓷氣笑了,她說她,但也是在說自己,「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一人的生死而發生改變,我們都是浮塵罷了。
說什麼世界沒有你便會走向滅亡,不覺得太過傲慢了嗎?誰離了誰都不會死,熬過那痛苦掙扎的時期,生命依舊會延續。」
安青瓷話語滄然,冥鳶能感覺到她其實並沒有惡意,她說這些話也不是為了傷害「冥鳶」,而是在講述一個再淺顯不過的道理。
「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呢?」然而,「冥鳶」並沒有被安青瓷說服,她握住了她的肩膀,認真地看著她,「我從沒覺得世界離開了我就停止運轉,但是青瓷——
我現在就是那個掙扎著、試圖讓世界變得更好的延續。」
世界是由無數塵埃構成的,不會因一人的離去而改變,但它一定會因為一些人的存在而更好地延續下去。
被摁住肩膀的安青瓷面無表情地看著冥鳶的眼睛,許久,她拂開「冥鳶」的手,抱著酒罈甩袖離去:「話不投機半句多。」
從那之後,「冥鳶」與安青瓷便陷入了冷戰期,「冥鳶」開始到處尋找脫身的方法,而安青瓷依舊賞花觀月,冷眼旁觀她無謂的努力。
偶爾的偶爾,兩人也會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講講自己的故事,講講自己所在的那片土地。
安青瓷會說起自己的故鄉,一處名為徒水城的地方,從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便是安家的祖訓「白水鑒心,明澈表裡」。
「冥鳶」則會說起一些自己還能記住、並未忘卻的往事,她提及了自己如何闖過魔神殿的一千零八十道關卡,最終得到千魂魔尊的傳承。
安青瓷會提起那個將她殘忍殺害的師長,「冥鳶」會提起那些為了魔界而不顧一切瘋魔的長老。
「就這樣一片腐爛的大地,你到底在守護什麼?」安青瓷會問她。
「一定要因為美好,才去守護嗎?」「冥鳶」也反問她。
漸漸的,「冥鳶」在這片幻境中的探索越來越廣、越來越遠,安青瓷發獃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越來越沉鬱。
「你承認吧,你只是心懷不甘而已。」安青瓷躺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星星,「才不是為了什麼所謂的大義。」
「你不也一樣嗎?」「冥鳶」回答道,「你的靈魂在憤怒,在不甘,在燃燒。青瓷,逃避沒有任何用處,我們從來都不是甘於平凡的人。」
「……是啊,逃避沒有用處,人總要迎難而上的。」
被困在幻境中的第一千天,「冥鳶」終於找到了幻境的一處薄弱口,她拉著沉默的安青瓷,來到了幻境的邊界。
「你一定要出去嗎?」安青瓷問她,她的神情有些怪異,平靜,卻又暗藏著什麼東西,「也對,你都說過你要出去了。」她自言自語,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如果,那個時候能更早一些察覺到安青瓷的異樣就好了。
「冥鳶」打破了幻境的薄弱點,率先衝出了幻境。離開幻境的瞬間,那漆黑冰涼的弱水再次蜂擁而來,攜帶著千鈞之力壓在「冥鳶」的身上。
「冥鳶」咬牙,疼得目眥欲裂,正如安青瓷所說,在不浮之水中,靈魂只能下沉,不能上升。
「你現在還要離開嗎?」隔著一片無形的屏障,安青瓷在春暖花開的幻境中看著沉溺淵流的「冥鳶」,「你們,就真的那麼想要太陽嗎?」
「冥鳶」咳出一口血,將手隔空覆在安青瓷放在屏障上的手,道:「想。」
「冥鳶」說著,再次像弱水的上方衝去,她每上浮一點,重量便會逐步加劇,以至於游出不到半尺,骨骼已經發出了不堪承受的悲鳴。
——彷彿整座魔界的傷悲都擠壓在一人的肩膀上。
冥鳶站在安青瓷身旁,看著眼前這一幕,卻並不感到意外。在他人看來,這或許是徒勞之舉,但她們溺於深淵,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將自己拉上去。
「夠了。」冥鳶聽見身旁的安青瓷冷淡地說了一句,她閉上了眼睛,下一秒,冥鳶聽見了瓷器破碎龜裂時的聲音。
那個落在深海中的瓶子碎了,整個世界都在崩毀,整個幻境都在潰退,安青瓷那美麗而靈光湛湛的靈魂脫去了保護殼,同樣溺於弱水。
冥鳶幾乎是立刻便察覺到了不對,她伸出手想要阻止,然而卻只是摸了個空。
原本冰冷、安靜、死寂的弱水,在幻境碎裂的瞬間突然「活」了過來,悲嚎、哭泣、尖叫,無數凄厲而又瘋狂的聲音如刀刃般刺穿了冥鳶的識海與頭腦。
安青瓷的靈在弱水中拉長、幻化,最終變作了一隻巨大的、散發著燦金色光輝的鯤。
鯤張開口將「冥鳶」吞沒,隨即擺動魚鰭朝上方衝去,在奔涌而來的弱水中,冥鳶看見鯤的魚尾溢散出無數金色的光屑,黑水像逐光的飛蛾般揪扯著她的魂體。
「住手!」冥鳶終於意識到,被打碎的「瓶子」意味著什麼。「冥鳶」之所以能穿過弱水,是因為她還活著,但安青瓷卻已經死了。
一旦離開「瓶子」,安青瓷的靈便會被弱水粉碎、融化,與他們融為一體。
「我想了想,還是不那麼甘心就這樣死去。」鯤離水躍出,破碎的軀體重新幻化,鱗片化作羽毛,魚鰭化作翅羽。
金色的鵬鳥騰空而起,撞碎了天地的熔爐,像東邊升起的一輪太陽,燦爛而又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