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祭天儀式
傍晚。
羅子騫在自己的營里,喝了點悶酒,覺得心裡煩悶,便信步走出來。
漫步長江邊。
每每想起自己在中軍帳里,揮劍殺死王澹和田茂,那股排遣不去的罪惡感,就襲上心頭。
難道,以後我的生活,就要以兇殺、血腥為伴么?
一將功成萬骨朽。
歷史,似乎確實是用殺戮堆積起來的。
……
一股悠悠的簫聲,從江里傳來。
夜色朦朧的江面上,有一隻漁船,點著漁火,隨波飄蕩。
簫聲,就來自那條船,嗚嗚咽咽,曲盡悠揚。
被簫聲吸引,羅子騫順著江堤,走向漁碼頭,那簫聲宛轉低沉,似是含著無盡的悲愴蒼涼,正與目下羅子騫的心境相仿。
他坐在碼頭的一段木樁上。
眺望江水,浪濤聲聲,似是無數的人在嘶吼在爭吵,他想起小時候學過的杜甫那首詩: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也許,杜甫正是懷了惆悵心緒,漫步江邊,也象自己一樣無法排遣,才寫出這首千古名句吧。
看起來,心事浮沉,古今相通啊。
仰望天空。璀璨的天幕上,繁星滿天,銀河似帶,北斗七星在天空閃耀。看到北斗星,不由又想起那把浸透鮮血的七星劍……
簫聲,不知道什麼停了。
一個人影,背著魚簍走上岸來。
「桑四娘?」
從那身影的窈窕輕盈里,羅子騫認出來了。
「羅子騫,你怎麼在這兒?」
桑四娘放下魚簍,手裡提著一桿竹簫,沖著羅子騫抿嘴一笑。
「剛才是你吹簫?」羅子騫問道。
「是呀,夜漁寂寞,我便吹簫引魚。」
羅子騫笑了,「人家說吹簫引鳳,你這引魚……是誘魚上鉤嗎?」
「對呀,魚是懂單律的,它們聽你吹得好聽,就都游過來了。」
「四娘,這可太煞風景了,魚兒羨慕你的簫聲,過來聽曲,卻被你誘入簍里,喪了性命……這有點殘忍了。」
「哎喲,你們當軍官的,東征西殺,竟然責怪我們漁民殘忍,到底是殺人殘忍,還是殺魚殘忍?嘻嘻。」
羅子騫被問得語塞,只好訕訕地笑道:「我們也不是隨便殺人……」說到這裡,不覺心裡一陣慚愧。
「好了,羅子騫,其實不管是殺人還是殺魚,大家都是無奈,生於世,長於世,不是被人殺,便是去殺戮,只要心裡有音律之美,便可神安。」
「四娘,你簡直是個哲學家。」
「什麼?」
「你說得真好。」
「嘻嘻,我父親曾經說過,魚入簍,非漁夫之過,是魚自己的命,命運有歸宿,都是天命遣之。好了,羅子騫,我要回家了。」
「再見,四娘。」
和桑四娘聊了幾句,羅子騫忽然覺得心裡開闊了許多。
尤其是她說的「魚入簍,非漁夫之過。」
這句話,一下子解開了自己心裡的枷鎖。
沒錯,殺人,非我本意,大丈夫治國平天下,又怎能少得了殺戮?無心之過,又何必窩在心裡解不開?
……
次日,李錡命令羅子騫:「你與裴行立,陪我去南郊祭祀。」
祭祀?
羅子騫聽說過古代有「祭祀」儀式,因為古人迷信,重大節日或是出征、紀念均有祭祀,但如今能親身參與,不禁有些好奇和興奮。
而且,自己能作為「主陪」和主帥李錡一起祭祀,足見身受重視,已經成為李錡的「心腹愛將」。
那裴行立,是李錡的親外甥。
現在,非年非節,李錡要搞祭祀,難道,馬上就要發兵造反了么?
……
祭祀地點,在城外南郊,一個一人高的圓形石壘土丘前。
圓丘,代表天。
兩排杏黃旗,畫著道家篆符,樹在祭台前,留出一條二十米長的祭道。旁側兩廂,站立著八名祭師,都身穿黃色道教服飾,手裡各捧著寶劍、木杖、銅盤等諸般法器。
李錡站在隊前,也披了一件黃色綉龍袍。
他竟然穿了黃色綉龍袍!
這顯然就是要當皇帝的表示啊,龍袍,那是天子裝束。
樂聲響起來。
十名樂手,分列兩旁,各舉竹笙、箜篌諸般樂器,奏《黃鐘大麴》。幾名樂童,齊唱頌曲。
「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有密。於緝熙,單厥心,肆其靖之……」
羅子騫完全聽不懂他們唱的什麼,只感受到一種肅穆恢弘之氣,在古聲古樂中傳達出來,純樸而大氣磅礴。
「象舞——」
一名祭師舉杖高喊。
十名身穿五彩服飾,頭戴五彩飄帶的舞者,在圓丘周圍,跳起舞蹈,這些人胳膊上縛有銅鈴,舉手抬足,發出「鈴鈴鈴」之聲。
羅子騫在中軍帳里,欣賞過一回舞女的「霓裳羽衣之舞」,柔美而華麗,而這回的「象舞」則是渾厚而古樸,舞蹈者似是模仿動物造型,時而匍匐,時而吼叫。
「咚咚,慳慳——」
樂聲舞影,一種原始粗獷的美感。
整場肅穆而莊嚴。
羅子騫新奇之餘,覺得有些震撼之感,原來古人祭祀,是這麼隆重而虔誠。
舞蹈完畢,李錡緩步上前。
羅子騫和裴行立,垂手跟在他的身後。
鼓樂聲中,李錡俯身下跪。
羅子騫和裴行立也跪倒在圓丘前。
圓丘前擺有香案,供奉著豬牛羊三牲,一名祭師上前插上粗香,高聲誦道:「我將我享,維牛維羊,維天其右之……」
……
從南郊祭祀回來,李錡宣布,升羅子騫為「挽強營黑旗廂指揮使」
領兵二百人。
又陞官了。
李錡對他說:「你跟我盡心用命,伐強梁,平天下,日後不愁出將入相,光宗耀祖。」
「謝將軍。」
羅子騫拜伏謝恩。
他心裡說道:「你奶奶個球,若不是老子知道你就要被殺頭了,還就真信了你這話了。」
兵將們都來向羅子騫道賀。這個從「較場比武」殺出來的小將,連續升職,炙手可熱。
「祝賀羅郎,年少有為。」
「羅郎,將來跟著李錡將軍打天下,必將前途無量。」
……
羅子騫回到自己營里,發現獨孤丘正在等他。
旁邊還有一個陌生人。
這是個神情剽悍的漢子,頭上包著白布,臂上裹著白布,布里滲出血來。
「這是……」
「這是海大豹,剛從常州逃出來。」
「常州怎麼了?」羅子騫吃了一驚。
本來,他和獨孤丘、李雲等人秘密商議,聯絡常州和刺史顏防,一起舉兵起事,斷李錡後路,募義兵,救危亡,現在,常州難道出事了嗎?
獨孤丘神情嚴肅,「常州守將李深,不知道為何,突然舉兵襲擊刺史府上,幸虧刺史顏防警覺,拚死殺出,逃得一命,」
他用手指了指海大豹,「顏刺史手下兵將,被殺了幾個,海大豹等人,保著顏刺史死命逃出,避於偏偶,他乘夜騎快馬逃出常州,到此報信。」
雖然羅子騫陞官成了「廂指揮使」,但是對於軍事上,其實一竅不通。
一個體育特長生,哪裡懂這個。
「那……怎麼辦?」羅子騫問獨孤丘。
「眼下,事情緊急,須速派人潛入常州,殺掉守將李深,救出顏刺史,趕緊舉起義旗,反李錡,清叛逆,否則,蘇杭一帶危急,全國震動,唐室必將重創,天下危矣。」
「你是說……刺殺李深?」
「對。」
羅子騫明白了。
自己馬上就要有一個「刺客」的任務,落到肩上。
他沉默了一陣,站起來,在地上踱了幾步。
刺客。
殺人。
而且還是暗殺。
這麼說,這一趟江湖,自己是闖定了。
曾經有句話,叫做「仗劍走江湖」。
聽起來,激昂而熱血,彷彿無限風光瀟洒。
可是,真的步入江湖,揮劍殺敵,真的那麼瀟洒么……羅子騫只覺得一陣迷茫和沉重。
而且,這還不光是刺殺一個將官,這事,說大了,還關係著一場命運角逐,一個國家的命運。
天將降大任於肩。
何去何從,似乎無從選擇。
「獨孤兄,海兄,羅某願持一劍,馳馬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