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像狐像狗又像鼠
經過一日的打坐調息,凌蕭覺得身體大有好轉。他並不是成心跟沈相夷鬧彆扭,而是身上的傷不允許他長久站立。極寒的冰水刺激著他的肺部,他連呼吸都覺得刺痛,更別提與人一句接一句地打嘴仗了。
昨夜挖掘罹難者屍體的時候,走在他身側的一個腳夫忽然發出一聲尖叫,他猛地看過去,就見他身體失衡,正以一個詭異的姿勢陷入雪地。他眼疾手快地衝過去抓住他,本想著一把把他扔上來,卻不料此人看著瘦小,體重卻甚是驚人,他拉了幾下竟然拉不動。接著他反應過來,是地底下也有什麼東西在拽著他,於是兩方便展開了拉鋸戰。
前後不過須臾,地下的東西與他的體型顯然不在一個量級,又或者它們數量驚人,總之還沒等他弄清楚狀況,就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大力整個兒拽了下去。原以為會大頭栽在雪堆里,就像雪崩后一樣,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和那個腳夫就一先一后墜入了洶湧的冰水裡。
那一激靈,把他整個人都弄精神了。他慌忙調整姿勢,從水中探出頭來,大口呼吸了幾下,就意識到自己是掉進了雪坡下面的暗河之中。河水湍急,在他愣神的功夫就把他衝下去好幾丈遠。他心中大叫不好,連忙向兩側搜尋可以抓覆的凸起。可洞裡面實在太黑了,與外界的黑夜不同,這是一種完全徹底的黑暗,如有實質。
他搜尋幾遍無果,身體也漸漸僵硬起來。就在他萬念俱灰之時,忽然撞到了一個柔軟的物體上,他心下一驚,連忙伸手摸索,卻發現那是一個人,摸著衣料就是同他一起掉下來的那個腳夫。再繞過他往前摸去,卻是一塊豎在暗河中間的大石。大石先擋住了腳夫,之後他又撞到了腳夫身上。
大難不死,他忙去拍那腳夫,腳夫卻一點聲息也無。他摸索著探了探他的鼻息,還好,雖然微弱,但還有,看來只是受驚過度暈過去了。他便把腳夫拖上了岸,正想原路返回,前方的黑暗裡卻忽然亮起了幾十點綠油油的鬼火。
他瞬間福至心靈,明白就是這些東西把他和腳夫拖下了裂隙。本來以為一擊必中,但由於他的插手,它們沒能一擊得逞。但它們也並不急躁,因為它們知道暗河中間有一塊大石。於是它們等在河岸上,等著他們自己從冰冷的河水中爬上來,再在他們筋疲力盡之時將他們一網打盡。
好厲害的獵手,凌蕭心下暗驚,不由想起了瀛洲外山林中的那一群山貓。他伸手向背後摸去,還好,雖然河水流急,卻並未把這把忠心護主的劍沖走。有了紫霄劍的劍芒,就可以看清這些東西的真面目了。想著,他反手將劍拔出。紫霄劍嘯叫起來,紫色的劍芒瞬間鍍滿劍身,在幽暗的洞內猶如天神之火。
凌蕭隱在紫芒之後,定睛一看,卻不禁皺起了眉頭。原來對面聚了一群狐狸大小的東西,樣子也跟狐狸有六七分相似,但耳朵明顯小了很多,腿也沒有狐狸那麼細長。暗淡的光線下看不清那些東西的顏色,但總體灰乎乎的,像是老人花白的頭髮。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不知它們戰力如何,心裡也不甚有底。對方顯然也被他手中的光亮嚇了一跳,紛紛向後退了幾步,卻並不逃走。大概是因為紫霄劍的劍芒只是冷光,沒有溫度,它們並未察覺到危險。
雙方如此對峙了片刻,終於,還是那些半像狐狸半像鼠的東西率先動了起來。它們訓練有素,竟是習慣了群體作戰,一隻接一隻衝上來,饒是凌蕭一時也有些應接不暇。
他打退第一撥進攻,紫霄劍劍芒過處無有活口。洞內漸漸濃郁的血腥味終於讓對方有了幾分忌憚,接下來的幾輪進攻都謹慎了不少。然而凌蕭也好不了哪兒去,那些東西的爪子和牙齒都十分鋒利,他身上穿著厚重的棉衣,它們卻能口口到肉,不一會兒他身上就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這一場鏖戰比想象的還要艱苦,凌蕭幾乎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才將它們逼退到三丈之外。雙方都損失慘重,但誰都不甘示弱。最終還是那名腳夫又蘇醒過來,從貼身的裡衣夾縫裡取出一個封死的油紙包,打開一看裡面竟是兩隻火折。
「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沒想到今天真的救命了!」腳夫用嘶啞的聲音吼道,「凌公子,把這些臭東西的屍體點了,嚇退它們,不用客氣!」
凌蕭反應過來,凌空接住他丟過來的火折,同他一起把地上四散的屍體搜集到一處,集中點燃了。它們的毛髮蓬鬆而厚重,一下就燃起了熊熊烈火,皮毛的焦臭味頓時充滿了暗洞。這一招終於讓對方起了忌憚,動物的智力終究比不過人類,也不曉得什麼心理戰術,望著熊熊大火不斷向後倒退,退到一定距離便紛紛扭頭逃竄了。
凌蕭二人這才大鬆了一口氣,趁著火光匆匆找尋掉下來的洞口。可暗河將他們衝出去太遠,火摺子的光暈太小,他們在黑暗裡摸了好久都找不到。幸好阿玥和另幾個腳夫也下到洞里來尋他們,雙方循著聲音碰了頭,他二人這才獲救。
被人拉到地面上,冷風一吹,凌蕭這才覺得渾身冰冷,方才在激斗中被忽略的傷處也隱隱作痛起來。神志漸漸變得不清楚,他甚至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到黑石洞的,醒來時就見翁吉奴在為他包紮左手。略一詢問,才知道他傷得不輕,體表的外傷還是小事,被冰水浸泡的肺腑更加嚴重。
同他一起落水的腳夫已經發了高熱,滿嘴胡話,把胸口抓得血肉模糊。其實他的前胸也癢得難受,他也很想痛快地抓上幾把,可理智還是阻止了他。他謝過了翁吉奴,便自行打坐調息。直到沉入恆寂的虛無,望見那輪久違的銀月,聞見遍地馥郁的芬芳,他躁動的神經才漸漸舒緩下來。
冥思一日,身上已覺大好。凌蕭緩緩吐出一口氣,睜開眼來,就看到一副詭異的場景。
沈相夷不知何時也醒了,卻並未躺著休息,而是跑到了他這邊,來了也不關心他的病情,而是對著他放在床頭的紫霄劍大眼瞪小眼。他還聽到他在喃喃低語:「你這個逆子,有奶便是娘,胳膊肘往外拐,現在竟然對付起我來了!你看我不教訓你,將你個逆子降服......降,服!」
紫芒突然暴漲,就在他的手指觸到劍身的一瞬。接著紫霄劍在劍鞘中「咯咯咯咯」地顫動起來,他連忙轉眼看向凌蕭,正好撞進凌蕭睜開的眼眸,不禁輕輕一顫,接著一把捂住凌蕭的嘴,另一隻手拍著胸脯,低聲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凌蕭扭頭避開他的手,四下看了一眼,只見眾人都已入睡。他們的帳篷都被燒毀了,現在只能躺在毛氈上湊活。只有阿玥和朝師不在,大概是在洞外守夜。看完一圈,確定沒有危險,他轉過頭來對沈相夷道:「你在做什麼?」
沈相夷還是一如既往的厚臉皮,被人撞破也絲毫不覺尷尬,坦然道:「我能幹什麼?還不是想馴服這個逆子!」
「你說它?」凌蕭一把抓起紫霄劍,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告訴過你,它已經認我為主,你死心吧。」
「認你為主?我呸!」沈相夷誇張地掐起腰來,「老子在一千年前就撿到它了,它跟了老子一輩子,現在你跟我說他認了你做主人,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說著,他又不信邪地去抓紫霄劍的劍柄,卻被一道比方才更為尖利的劍芒打了回去。
「小心!」凌蕭忙抓住他的手臂,又把紫霄劍往裡側一扔,無奈道,「無論如何,它現在認的主人是我,你又何必一味強求?況且你已經有小白了,日後再尋一把神兵代替它不好嗎?」
「小白?」沈相夷仍在吹鬍子瞪眼,「小白就是我閑著沒事做出來玩的,真到了戰場上屁用都沒有,怎麼跟紫霄比?還說什麼再尋一把神兵,你當神兵是這麼好找的?再說了,神兵也是分品級的好不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讓我一個用慣了一品神兵的人,自降身份去馴服那些平庸的二品三品?呸,老子不受這個氣!」
說著,他又要去抓紫霄劍,卻被凌蕭抓住了手腕:「一品神兵?你說它是一品神兵?」
「不會吧,」沈相夷道,「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凌蕭搖了搖頭,雙目中流露出求知的渴望。
「唉,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沈相夷大搖其頭,「這在我們那時候都是常識,看看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什麼都不知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兒女情長,花前月下......」
「你到底說不說?」
「好好好,真是,我說還不行嗎?你聽好了......」沈相夷一向拿他沒辦法,老老實實道,「這天下神兵分為三品,一品的一共就只有三把,紫霄劍,瞳蛇杖,和聖珠。紫霄劍在我手上——啊,現在暫時離家出走。瞳蛇杖就是莫西的兵器。已經現世的一品神兵就這兩把,聖珠只存在於傳說里,到我那個年代還沒有人見過它。不過據說它並不是殺人的兵器,它的傳說在中原也不怎麼盛行,倒是西邊的人對它更為熱衷,莫西就一直在找它,也不知道最後找沒找到。」
紫霄劍,瞳蛇杖,凌蕭想起他之前讓自己看看黑石洞內有沒有一把石劍,上面纏著一條黑蛇。想來石劍就是紫霄劍,而黑蛇便是瞳蛇。只不過......瞳蛇?難道是他想的那條?
正想著,沈相夷懶洋洋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二品的神兵就比較多了,什麼火龍槍,昆吾刀,等等吧。三品的就更是不計其數,不過我叫不上來名字,畢竟能和我交手的人也不會用三品神兵。這麼說,你大概能懂了吧?」
凌蕭點了點頭:「我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習武之人皆以擁有神兵為榮,卻不知神兵之下竟然還能劃分等級。更沒想到的是,紫霄劍竟然是三大一品神兵之一。」他說著,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劍,「如此說來,之前我還真是怠慢它了。」
「其實也不算,」沈相夷道,「紫霄的性子很特別,它不像一般的神兵那樣驕傲,要人將其征服才肯認主。它更人性一點,看重的是彼此投不投緣。若是看對眼了,哪怕對方是個武力低微的無名小卒,也肯耐心陪他從零開始。它的力量也是隨著主人力量的增強而增強的,現如今你還發揮不出它力量的十分之一。不過你天分不錯,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興許能在而立之前發揮出它的一半力量。等等看吧,興許不等你到三十歲我就消失了。到時候紫霄還是歸你,雖然有點委屈了它,但總好過淪落到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手裡。」
不經意的鄙視最是傷人,沈相夷大概覺得自己已經十分顧慮別人的感受了,可凌蕭聽后還是鬱郁非常,不由道:「聽你的意思,你能發揮出它的十成之力?」
沈相夷輕蔑一笑,遞給他一個「你說呢」的眼神。
「什麼時候?」凌蕭追問道,「你多大的時候?」
沈相夷挑了挑眉:「未及弱冠。」
凌蕭抿了抿唇,心中越發鬱悶了。
沈相夷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哎呀,我不一樣嘛。你要是一門心思跟我比,那現在就可以撞牆自盡了。」
凌蕭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沈相夷被這個眼神逗笑了,又拍了拍他的肩。可縮回手來,他的面上又籠上一層愁緒,接著竟然重重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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