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 換身
冷,絕望的冷。彷彿置身極地寒冰之中,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寸皮膚劇裂的收縮。冰寒之氣侵入經脈,所過之處如霜雪封結,直至五臟六腑凝結成一塊塊堅硬的冰塊。
莫非這就是地獄?林沖努力的保持最後一絲意識,他想揮手腳,他想高聲大叫。只可惜手腳已脫離了他的身體,他完全感識不到自己手腳甚至身體任何一個部位的存在。
他不甘心就這樣被冰雪永遠覆蓋。
只有自己與生俱來的那股先天至陽之氣才能融解此刻體里那層層冰雪,可是那股折騰了自己十多年的乾陽氣息現在哪去了。
混帳,不需要它的時候老纏著自己,到了急需它的時候卻無形蹤。如果能開口說話,林衝決不猶豫的對天大罵。
可是他開不了口,甚至連揪動一下嘴角的能力也沒。
不能,不能就此睡去。尚存的一線清明告訴自己,只有先天至陽之氣方可融解體內的冰雪封結。振奮最後的意識,林沖向著心深處發出絕望的召喚。
一聲、兩聲、三聲。。。。千千聲萬萬聲。。。。。
就在最後半點意識即將被冰雪覆蓋之時,靈魂的深處傳出一聲輕微的響聲,微響聲中,林沖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
找到了,絕望中的希望最是讓人振奮的,那怕只是一星半點,也足夠重新燃亮整個天空。
那一聲微響好像行軍號令似的,緊隨而至的是數幾十聲、百聲的微響,最終匯聚成一道急流,從靈魂深處滾滾而來。一寸一寸的一尺一尺的,把經脈中的冰霜漸漸融化。
至陽至暖的氣息如春風破凍,吹醒了林沖身體的生機。
可是沒待林沖在溫暖的海洋中暢享一時,這股從靈魂中流淌出來的先天至陽漸漸的失控了,把體里的冰雪盡數融化后,卻一發不可收拾的燃燒起來。
冰心訣!意識中林沖連忙轉運冰心訣企圖壓制飛速高漲的悶熱。
可是至陽之氣越燒越旺,在冰心訣還沒動轉一周這時,悶熱之氣已燒成了一股股烈焰,直把林沖的五臟六府奇經八脈燒成烙錢。
啊。。。林沖知道自己不行了,最後一絲意識已被烈焰烤熾得煙消魂散了。就在即將爆體而亡的瞬間,早前那股冰寒之冰卻湧現。。。。。
冰與火的肆虐,一次又一次的輪轉,一次又一次的煎熬。在不斷的衝擊中融匯,在不斷的對抗中結合。當冰與火,陰與陽終於回歸靜寂的那一刻,林沖猛然睜開雙眼。
當春日的驕陽晃蕩在眼前,林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后又昏死過去。
「大牛,那個人還沒咽氣嗎?」
「還沒,關大嫂子,你再儘儘力吧。」
「能用得上的辦法我都用了,七天七夜啊,時兒燒得冒煙,時而冷得紫黑的。要是普通人,早就咽氣了。」
「她還有一口氣啊,關大嫂子,不如到鎮上請個郎中回來吧。」
「我關大嫂治不好的病,難道鎮上那些賣假藥的混帳能治得好?大牛,我告訴你啊,她這個不是病。」
「是什麼啦?」
「是盅。我曾聽外面的人說過,雲南那邊有一種盅,中盅之人需得經歷七天七夜的冰火煎熬才能死去。想必就是這個東西了。唉。。。今天可是驚蟄啊。怎麼就便便是今天,多不爽利的。」
「關大嫂子,要是你害怕觸了霉頭,我這就把她搬到我家裡去吧。」
「混帳,我關大嫂子是那種沒良心的人啊。去去去。。。你先忙你的,回頭她咽氣了,你過來搭把手,抬出去埋了。」
「那麼。。。那麼。。。我看看她再走吧。」
一男一女的對話聲傳進林沖的耳邊,似乎經歷了一個沉長的夢,如果是夢,總會有醒來的一刻。當林沖努力的睜開眼睛時,映入眼裡的一間簡陋的茅房,黑黃黑黃的土牆邊上堆擺著幾捆乾柴。柴垛旁邊是一扇疏落落的小木門。
這光境似乎是一個農家的柴火房啊。林沖轉動著一雙迷茫的眼睛。
難道我沒死?如果沒有死,是誰救了自己?能救自己的只有海棠吧,那麼海棠呢?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在一連串的疑問中,林沖想撐身下地,問問外頭說話的一男一女。
可是混身彷彿不著半點力氣,任是幾翻掙扎最終還是沒能撐起雙臂。
這當門那扇小木門「吱」的一聲推開了,林沖以為是海棠回來了,忙努力的側過頭去。
可是走進門來的不是海棠,是一個體態粗壯相貌憨厚的青年男子。
「啊。。。」那男子黑亮的面容中泛出一抹狂喜,蹬蹬蹬的轉身跑進柴火房「關大嫂子,她醒了,她醒了。。。」
「什麼?醒過來了?是迴光返照吧!」剛才那個女人的聲音從房外傳來,接著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下一刻,只見一名粗布荊釵的中年婦人急匆匆的衝進柴火房裡,剛才那名青年男子亦步亦趨的跟了進來。
「水。。。。」林沖一邊試著撐起身來一邊開口說話。可是想說的話卻凝結在咽候中,越是焦急越是說不出來。
「別動,別說話。」中年婦人快步走到林沖床前,一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凝神靜聽。
好一會兒后呵呵一笑說「好象死不了啦。」說話間她抬頭一瞪旁邊傻站著的青年男人說「還瞧,快倒懷水來。」
待青年男子又蹬蹬蹬的跑了出去,中年婦人挽了挽衣袖,低頭看著林沖笑道「你真是福大命大啊,中了這麼奇怪的盅毒也死不了。剛才我聽了你的脈象,平穩了,休養一陣子就能下地了。」
「水來啦,水來啦。。。」說話間青年男子又一陣風似的跑了回來「關大嫂子,她還會死嗎?」
「你不吵,人家就不死,站住,我持她起來,你喂她幾口水。」關大嫂子俯身雙手扶抱著林沖的肩背讓斜靠在自己的懷中,林衝心中一慌,男女授授不親啊,他想掙開關大嫂子的懷抱,無奈半點力氣也用不上。
這時青年男子已適時的把水碗湊到他嘴邊。眼前一碗白開水無疑是林沖生命中的甘泉。
可是他越急,免強含進嘴裡的那口不越是吞不下去。
「姑娘,別急啊,慢慢喝。」關大嫂子輕拍著林沖的胸口的同時接過青年男子手中的水碗。
關大嫂子的手比那青年男人靈巧多了,就在林沖的嘴邊,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喂進他的嘴裡。
一股清涼甘洌從咽喉一直透進五臟六腑。林沖的嘴巴稍稍靈動了,當下他貪婪的張大嘴巴打算狠狠的灌一口。可是卻被嗆了一下。
「都說別心急了,又沒有搶你的,姑娘,慢慢喝。。。」
一邊使勁的回著氣,一邊又急急的把嘴巴湊碗邊上小口小口的吞咽著。
半碗水滋潤了林沖的咽喉,同時也清醒了他昏昏沉沉的神志。
等等。。。好象有什麼不對勁的,她好象叫我什麼來著?姑娘?什麼姑娘啊?林沖滿是疑問的看著關大嫂子。
「嗯?姑娘,是不是肚子餓了?現在還不能馬上吃東西呢。」關大嫂子以為林沖想吃了。
怎麼又是姑娘了?林沖使勁的咳嗽了幾聲,顫巍巍的張了張嘴巴打算一探究竟說「謝。。。謝。。。。」
咽喉需要還是乾咽著,但終於能說上一句話了。可是這句話一經出口,林沖的滿肚子疑問生生的卡在咽喉中。
這。。。這是誰的聲音啊?是誰搶了自己的說話。林沖游目四顧,跟前除了自己和中年婦人以及床邊上的青年男子之外再沒別人了。
林沖試著又再張嘴說話「請。。。請問。。。」
這會不用問了,這聲音的而且確是從自己嘴巴里吞出來的。
這個聲音好象不太陌生,但是林沖已經完全沒有心意回憶這是誰的聲音了,因為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這裡是桃花坳。」關大嫂子看見林沖臉現莫名的驚慌之色,以為她擔心遇上壞人了。當即呵呵一笑安慰說「沒事兒,姑娘別害怕,我們這裡沒有壞人。你安心養養身子。我去給你弄些湯粥。回頭再給你換到處面的房間。」說話間中年婦人把林沖按回床上。
「別礙著人家休息。」拉上還傻愣愣的杵在旁邊的青年男子快步走去柴火房。
兩人的腳步聲走遠了,柴火房裡回恢了午後的清靜。
到底是什麼會事了?為什麼自己竟發出一個女人的聲音。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潮水般的襲上心頭。
他不敢再說話了,他害怕再次聽到那個聲音。
隨著恐懼感的越漸濃重,林沖發現自己可以試著活動手指了,借著回來的一點點力氣,林沖慢慢的抬起雙手。晃動在眼前的是一對素凈的小手,右手的五指關指上長著一層厚繭,林沖認得,這是一對使劍高手的手。隨著手臂的抬起,衣袖慢慢滑落。只見春蔥般的左手下,小臂處是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赤紅色傷疤。
那一刻,林沖完全清醒了,他清楚的記得這雙手的主人是誰,是那個為了報仇不擇手段,在紫雲峰上為敢自己心頭血三杯而殺害自己的妖女楊紫荊。
只是。。。林沖死死的盯看著那對不屬於自己的一雙手。
他拚命的剋制著一陣陣天旋地轉的玄昏。他努力的冷靜自己的情緒,他在想,為什麼這雙手長在自己的身上。
僅僅只是這雙手呢?還是。。。。林衝壓抑著大叫的衝動,不知從那裡迸發出來的氣力,他硬是半撐起身子,當看到面前那陌生的身體時,好象突然脫力似的,重重的摔回小床上去。
原來不是那雙手長錯了地方,而是自己的魂魄進錯了地方。
是她把我殺了?還是我把她殺了?這一刻林沖直想仰天大笑,他笑這個結局的荒唐。
可是他的笑聲卻咽在空氣中了,他笑不出來,如今自己這關一個不男不女的身體,以後如何立足在天地之間,如何面對茅山上的同門師兄弟?如何面對一往情深的白海棠?最一萬步來說,如何面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