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康喬最終還是陪著苗筱去見紀央了。
一路上,他就像個絮叨的老太太,反覆叮囑著——「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受不了刺激,你一會別亂說話,讓我來說。」
在苗筱耳朵即將起繭時,他們終於到了。
紀央家和苗筱想象中不太一樣,是個普通到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小區,很老舊,看著像是有二三十年房齡了,小高層,沒有電梯……
苗筱訥訥地站在樓梯前,「康醫生,冒昧問一下,紀央家在幾樓?」
「頂樓。」
「……」殺了她吧!這種即將不斷往上攀登的人生她只想儘快終結!
「不是說你平常對運動還挺感興趣的嗎?」康喬朝著她挑了挑眉,「爬個六層樓對你而言應該不在話下吧。」
「六樓?!」比她預期得還要誇張啊,她以為最多也就五樓了。
「有什麼問題嗎?」他有些故意地問。
「當…當然沒有……我只是沒想到紀央的居住環境是這樣的,我們國家對運動員也太苛刻了吧……」她撇了撇唇,邊咕噥著邊認命地邁開腿。
「這是他們家老房子,很早之前就搬走了,但因為也不差那點錢也就沒賣掉。」
「……」好吧,她打算撤回前言,國家對運動員顯然還是很好的,好到他們根本不差錢!這房子賣掉的話至少也得三四百多萬吧?就算不捨得賣,那租掉也好啊!
像是能聽到她心裡的吐槽般,康喬突然解釋道:「前幾年倒是租出去過,但租客走的時候裡頭弄得很亂,她媽媽看著心疼不肯再租了,就這麼一直空置著,時不時地會找阿姨來打掃下。」
「……」那他們來幹什麼?打掃嗎?
「她平常因為要訓練基本都住在隊里提供的宿舍里,就算回家也是去她爸媽那兒,最近情況特殊,趙指導只好讓她先休息一陣子,她又怕她爸媽擔心,所以就乾脆跑來這兒住了。」
「……」有錢人真好啊,想逃避的時候還能有這種免費的蝸牛殼。
她的沉默讓康喬不禁覺得奇怪,「你怎麼突然這麼安靜?」
苗筱抬了抬手示意他等一下,一鼓作氣跨上了最後幾個台階后,她很沒出息地撐著牆大口喘氣,斷斷續續地回道:「你以為……以為我想安靜啊……我這是想……想省點力氣啊……」
光是爬樓梯就已經要她命了,哪來的肺活量邊爬邊說話!
「您還真是非常熱愛運動呢。」康喬哼出一聲諷笑。
「我……我現在沒力氣跟你吵架……」她咽了咽口水滋潤了下乾燥的喉嚨,直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哪一家?趕緊敲門,我急需水分。」
康喬白了她眼,舉步走到了走廊盡頭,按下了防盜鐵門外頭的門鈴。
好半晌都沒有動靜,苗筱按捺不住了,衝上前直拍鐵門。
「你幹什麼?!」他低吼了聲,用力把她拉到身後,「你這麼大聲萬一嚇到她怎麼辦?不是跟你說了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嗎!」
「身為一個醫務工作者,你怎麼可以這麼偏心?她只不過是情緒不穩定,我可是連生命體征都不穩定了!」
「她是我的病人。」他義正言辭地強調。
「難道我就不是了嗎?!」
「你不是啊。」
「……好氣哦!走了!」她轉身拔腿,無比果斷。
但身旁的康喬更果斷,猛地拉住她,「是不是覺得我對病人特別好?有沒有很羨慕紀央?想不想體驗這種被全方位呵護的VIP服務?那就忍一忍,明天就是潘悅葬禮了,過了明天我就是你的了!」
她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一陣刺耳的「吱呀」聲傳來。
苗筱皺起眉頭,朝著聲音源頭看了過去……那扇防盜門是多久沒上油了?簡直擾民啊!
門后緩緩探出了半顆腦袋,這個人應該就是紀央吧?
沒有苗筱想象中的蓬頭垢面,她扎著馬尾,穿著清爽的家居服,只是臉色很白,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她,眼神里充滿了防備。
見狀,康喬連忙解釋,「她就是我電話里跟你提過的那個朋友。」
紀央想了想,問:「苗筱?」
「你好……」苗筱試圖想要先套下近乎。
可地方完全不搭理她,兀自將門來開,又推開了外面那層防盜門,默不作聲地轉身回屋。
……什麼情況?!
苗筱有些尷尬地轉頭用眼神詢問起康喬。
他賠著討好笑容把她推進了屋,在她身後用很輕的聲音念叨著:「不穩定不穩定,別計較……」
苗筱接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她忍!
好在,康喬還算有人性,一直把她領到了客廳沙發邊,「你先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用力點頭,充滿感激,可萬萬沒想到,康喬這杯水居然能倒那麼久!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廚房裡偶爾會傳來一些聲響,也是這棟屋子裡唯一的聲響了。
相比之下,客廳靜得讓苗筱無所適從,紀央就像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一直看著窗外,眼神放空,面無表情,要比苗筱曾面對過的很多屍體更加得死氣沉沉。
尷尬已經不足以形容苗筱此刻的心情,她很想去廚房把康喬揪出來,但又怕忽然站起來會驚擾到紀央。
無奈之下,她只好左右環顧,假裝忙著看風景。
很快,她的目光就被客廳電視柜上擺放著的那張照片吸引。
隔得有點遠,她索性掏出手機,放大倍率,將那張照片拍了下來,然後再放大手機上的照片打量。
是一張紀央和潘悅的合照。
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2009年9月21日。
她記得紀央是1993年生的,潘悅跟她一樣大,那也就是說照片上她們當時只有16歲。
合照里的潘悅還有些嬰兒肥,衣著打扮略顯土氣,也有著面對鏡頭時的僵硬,但卻是笑著的,雖然很寡淡,淡到幾乎不易察覺,但還是能從她嘴角微微上翹的弧度里感受到她的情緒,是開心的。
這跟苗筱在康喬那兒見到的那些照片里的潘悅簡直判若倆人,她翻出了從康喬那兒要來的幾張照片,最早的是一張他們省隊的大合照,2010年拍的,距離這張照片僅一年而已,那時候潘悅也才17歲,不僅沒了笑容,甚至還有些陰鬱;紀央的變化也不小,褪去了青澀,明顯有了鏡頭感,比起一年前多了一絲意氣風發,不管作為一個女孩、還是作為一個運動員,這都是她最好的年紀了,明媚又耀眼,像太陽。
苗筱忽然知道潘悅像什麼了——影子,因為太陽而存在、也因為太陽而陰沉的影子。
正想著,溫熱水杯忽然貼上了她的指節,她回過神,才發現康喬站在沙發邊,手裡握著兩隻杯子。
她微微站起身,好奇地看了眼另一隻杯子,「這是熱巧克力?」
「嗯。」他點了點頭。
「我要喝那個。」她伸手去夠。
康喬側過身,避開她,「喝水對身體好。」
說著,他朝著窗邊走了過去,將那杯熱巧克力遞給了紀央。
那頭的紀央終於動了,抬起頭,訥訥地看了他會,彎起了嘴角,露出了自他們進門起的第一抹笑容,雖然笑得很勉強,但也足以看得出她對康喬極其得信任。
康喬搬了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陪著她一起看著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著天。
金色的夕陽霞光灑在那兩道並肩而坐的身影上,氣氛看起來格外的恬靜,也難怪紀央在他的循循善誘下打開了話匣子,不斷回憶著她和紀央之間的事……這種恬淡氛圍確實很容易讓人放鬆防備呢……
連苗筱都忍不住閉上眼,仰靠在沙發上小憩。
直到康喬冷不防的畫風突變,原本溫柔至極的口吻忽然嚴厲了起來,「你會這麼在意潘悅的死,不僅僅是因為當時你也在那輛車上,而是因為那些人說的沒錯,她的確是因為你而死的,是嗎?」
「……」苗筱驟然睜開雙眼,不解地朝著窗邊看了過去。
只瞧見紀央猛地一震,臉上的血色像是瞬間被抽空了般,細若蚊吟般的呢喃聲從她輕顫著的唇間飄出,「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想這樣的……」
「可最終結果就是這樣的。」康喬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潘悅死了,是被你害死的。」
——砰。
紀央激動地摔開了手裡的杯子,猝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瞪著他,吼得聲嘶力竭,「我都說了不是啊!」
康喬也跟著站起身,一步步地逼近她,「當時的她並沒有昏迷,她拚命地想要從車裡爬出來,可是她的腳被椅背壓住了,她要你救她,而你卻不敢回頭,你怕,怕車子會像電視劇里那樣突然爆炸,怕把她救出來的話你的不敗神話或許就會在這一屆世錦賽上被她終結……」
紀央翕張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不停地往後退。
眼看著她就快要踩到那些杯子的碎片,苗筱憋不住了,趕緊起身跑上前,將她拉開護在了身後,沖著康喬吼道:「你瘋了嗎?!」
康喬淡淡地瞥了她眼,並未搭理,自顧自地繼續道:「你也掙扎過,那畢竟是潘悅啊,你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可她也是你從小到大最大的敵人,就是這一念之差,最終你還是沒有伸出手……」
「是她讓我走的!」紀央嘶喊著打斷了他,「你們根本就不懂我們有多想讓彼此活下來!可是當時真的就只能活一個啊!」
苗筱愣了愣,有些詫異地看向康喬。
而他似乎是已經猜到了這個答案,並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反而微微地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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