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走廊的燈壞了,壞得很微妙,不斷發出「滋滋」電流聲的同時還毫無節奏的閃爍著,簡直就像在向異次元發電報。
康喬直挺挺地站著,背脊緊挨著牆,看起來就如同在測量身高,他不敢讓背後有一絲空隙,生怕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趁虛而入。
這一刻,他想到了魯迅曾說過的那一句——學醫救不了中國人。
說的太對了,別說救別人了,康喬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
他就應該去學物理,追隨愛因斯坦的腳步深入研究相對論,說不定真能找到穿越時空的辦法,那他一定要告訴不久前的自己——千萬不要離開工作室!跟空無一人的走廊比起來,工作室里起碼還有很多人陪著他!
不對,他都已經能穿越時空了,為什麼不告訴更早之前的自己不要來殯儀館?
或者,乾脆不要認識苗筱更好……
「砰!」
正想著,忽然有道響聲在耳邊炸開。
聲音算不上太大,但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突然響起,足以將原本就處於精神緊繃狀態的康喬推向崩潰臨界點。
他驚喊了聲,差一點拔腿就跑,幸好及時看清了製造出這道聲響的人——苗筱?!
是她沒錯!
奪門而出的她忘了門外還有康喬,也被他的喊聲驚了下,略微一頓,但很快那股熟悉的反胃感又再次涌了上來,她猝然轉身朝著不遠處的垃圾桶跑去。
康喬訥訥地看著趴在垃圾桶邊乾嘔的她,他認為自己的長相應該還不至於讓人吐,而她也已經不是看到屍體會有這種生理反應的新人了,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她果然還是做不到。
之前她似乎也說過,她的病嚴重的時候甚至可能會嘔吐。
想到這,他拾回神,緩步走到她身旁,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遞給她。
她抬眸看了眼,接過紙巾,稍稍擦了下,轉身靠在牆上大口喘著氣。
康喬沒有說話,靜靜地陪著她站了會,直到感覺她的呼吸平穩了許多才打破沉默,「好點了嗎?」
「嗯。」她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還能繼續嗎?」他試探性地問。
「……」她翕張著唇卻說不出話。
康喬輕輕嘆了聲,看著她,循循善誘地問:「你相信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於是,他朝著她伸出手,「那就再試一次吧,我會陪著你的。」
苗筱怔怔地看著面前那隻手,猶豫了很久,才緩緩握住,他的手掌很大、很溫暖,讓人莫名覺得安心。
他嘴角微微上翹,不發一言地拉著她重新走進工作室。
裡頭的那些工作人員在她離開后並沒有繼續,而是略微有些無措地站著,眼見她再次回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雖然出於職業習慣他們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什麼太大變化,但那一雙雙看著她的眼睛里都偷著欣喜和期待。
這種被寄予了厚望的感覺讓苗筱有點喘不過氣,可就在她再次萌生出退意的時候,身旁的康喬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突然用力握緊她的手。
她愣了愣,轉眸朝著他看了過去。
「沒事的。」他用很輕的聲音鼓勵著她。
她輕輕「嗯」了聲,鼓起勇氣舉步。
眼前的一切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工作台、往生者、一起工作過的同事,沒有什麼可怕的……這麼想著,她顫巍巍地伸出手,脫下了手套,塗上消毒液,接過一旁的人遞來的新手套重新戴上,暗暗深吸了口氣,再次拿起縫合針。
見狀,康喬默默往後退了幾步,他不敢離得太遠,生怕她又突然有什麼事。
他忘了這世上還有墨菲定律——越是擔心的事情就越是容易發生。
平靜並沒有持續太久,潘悅的傷口又一次在苗筱眼前放大,越來越大,她甚至能夠清晰看到那些外翻的皮下組織,它們已經喪失了康復能力,呈現出焦黃色混合著凝固的血液,如同被冷凍過的臘肉般……她應該慶幸沒有蛆,但卻又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想象出蛆蟲在傷口上蠕動的景象……
她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卻仍是止不住地顫抖。
康喬幾乎立刻跨步上前,為了讓她能夠站穩,他索性伸出手緊緊圈住她的腰將她固定在懷裡,低聲在她耳邊呢喃著,「別躲,把眼睛睜開。」
「唔……」她嗚咽了聲,雖然本能地排斥著,還是很努力地試著睜開雙眼。
之前確實也有過那麼幾次,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就好轉很多的,可是這一次非但沒有任何效果,反而變本加厲了,面前那一張張充滿了擔憂的臉、躺在床上的潘悅、她再熟悉不過的工作環境……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扭曲著,她宛若瞬間被隔絕在了異次元中,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清任何畫面……
「苗筱!」
唯有康喬的喊聲穿過了次元壁竄入她的耳膜。
她拼盡全力想要給出回應、想要吶喊、想要伸出手感受些許人間的溫度,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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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筱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沙發上,她沒什麼力氣動彈,只能轉著眼珠四下查看。
這裡應該是後勤的辦公室,康喬正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僅僅在閉目養神,他眉頭緊鎖著,看起來有些煩躁。
苗筱動了動,試圖想要坐起來。
細微的動靜還是驚醒了康喬,他輕輕震了下,睜開眼,眸底閃過片刻茫然,很快便徹底清醒,下意識地看向沙發上的苗筱。
「醒了?」他眼中有欣喜。
她蹙著眉,問:「我暈倒了?」
「嗯。」他點了點頭,站起身,伸出手將她扶了起來,「確切地說是意識一直很模糊,斷斷續續又吐過幾次。」
「……」情況好像比以前更糟糕了?之前雖然也出現過這種空間扭曲感、甚至也暈倒過,但只是非常短暫給的失去知覺,聽一起工作的同事說通常不會超過兩分鐘她就醒了,像這樣一直處於意識模糊的狀態甚至還不停地吐還是第一次。
「你要不要再躺一會?」康喬擔心地問,她的臉色還是不太好。
苗筱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道:「我想回家。」
「……」他一怔。
「你能送我回家嗎?」
「就這樣放棄了嗎?不再試一下嗎?」
她垂下眼帘,有些落寞地搖了搖頭,「我可能真的沒辦法繼續了。」
「你之前陰魂不散纏著我的毅力呢?」他眉宇間浮現出一絲不耐,「只是暈倒而已,現在說沒辦法繼續還有些言之過早吧?」
「……」而已?輕描淡寫的語氣讓苗筱有些訝異。
她以為他是個溫柔的人,是個能站在病人立場上感同身受的心理醫生,至少他對待紀央是如此的,所以她才會這麼信任他。
「你再躺一會吧……」他也察覺到了自己有些操之過急,語氣軟了下來,「肚子餓嗎?你今天也沒吃什麼東西,這會估計也都吐得差不多了,有什麼想吃的?我去給你買。」
苗筱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後才緩緩啟唇,問:「什麼都可以嗎?」
他想了想,點頭,「嗯……」
「我想喝熱巧克力。」
「哈?」就這樣?他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去承受她的無理取鬧了,結果就只是熱巧克力?
「就是下午你給紀央泡的那種,手工調配的。」
「……便利店買的不行嗎?」
「不行。」
「……」果然還是很無理取鬧!
「辦不到嗎?」她有些咄咄逼人。
「不是……」康喬耐著性子道:「都這麼晚了,我去哪給你弄手工調配的熱巧克力?換一個不行說嗎?」
「所以下午的時候我不是說了想喝嗎?當時為什麼不能給我?就因為那是給紀央準備的?那你再給我泡一杯也行啊,說什麼喝水對身體好,你當我傻嗎?」
康喬已經被逼到崩潰邊緣了,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自言自語般地說著,「到底是對那杯熱巧克力有多執著……」
「康醫生,你別誤會了,我執著的不是那杯熱巧克力,而是你。」
「……」什麼情況?他這是被表白了?在殯儀館?!
#####→_→我們家康醫生是個內心小劇場豐富到身為親媽的我都不忍直視的人。。。。
為了這文我查了一堆資料,那些資料TMD無比敬業,圖文並茂,以至於我都已經變態到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觀賞各種血肉模糊的圖片了,承受能力強到我們家日叔都害怕,儘管如此,還是能力有限,關於遺體整容的細節依然不夠專業,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