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許在心底罵我!
第12章不許在心底罵我!
我看得著實心酸,忽然間覺得他所有的背叛都可以原諒,更何況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更還有隻老鷹?白冪就是這隻老鷹?
耶律齊帶著九龍香玉瓶作為貢禮來到定周,原就是為了給夏添為禮。由幻玉製成的九龍香玉瓶已經不是原來皇宮常有的材質,他以此瓶為禮,換得夏添的效忠。卻讓夏添奪去此瓶,用失竊案引得白冪率人前來,再給白冪下毒,引他來山莊,表面上是想捕捉白冪,實在是為了白問鼎。可其中有兩處我想不明白,首先是,白冪是怎麼被引來這裡?又是怎麼被下毒?
眼看白問鼎的身影在樹影處閃過,在有白問鼎出現的地方,就不能有夏添現身。夏添轉身想要離去,卻被夏菡拉住了衣袖:「真是奇怪,我覺得你不像太子殿下,卻有些熟悉……」
夏添一驚,卻一下子拉開衣袖,神色冷冷:「姑娘認錯了吧?」
此時的神情,當真像極了白問鼎平日里的神色,拒人於千里之處,身上散發的寒意可將人凍死,所以,夏菡怯怯地鬆了手:「也許。」
樹影婆娑,眼看那紅色身影漸至,夏添轉身欲走,卻對我道:「阿淡姑娘,如果不是因為你,因為那幅燒穿了的《宮樂圖》以及《宮樂圖》上的鮮血。不是看到王爺見到你們失蹤失控中毒的模樣,我還真不會以為他中了毒,也不會落入他的陷阱了。阿淡姑娘,你要小心,他們兄弟倆都是同一類人,擅長將一切利用殆盡。」他輕聲道,「原以為用一小截女子的手指能使他中毒,卻沒想到,他所有的一切全是演戲。」
那幅被我失手毀了的《宮樂圖》必定就是白冪中毒的緣故。為了讓白冪中毒,想必那宮樂圖上塗了滲了毒藥的鮮血,房間里零亂衣飾,一小截被人斬下的手指等等,讓他以為那間房遭到了奇襲,他那時,必定是大失常性……讓人以為他當真中了毒,此時,再有人在前相引,將他引來這個山莊,便一切大功告成。
可他們為什麼會認為我對他會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夏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地一笑:「我和耶律齊還是想錯了,原以為有個能影響閻羅鬼影的人了,想不到還是看錯了,王爺和以往一樣,還是心肝如鐵。耶律齊說給你們聽的故事,雖是為了拖延時間,但卻是真的。」
我望了他道:「你還是快走吧,他就快來了,真與不真,又有什麼緊要?」
至小到大,我便跟隨父親輾轉各處,總是由希望變成失望,希望到時,總有失望相隨,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哈哈一笑,又再望夏菡一眼,這才道:「直至此時,我才相信,白冪終於遇到了剋星,就如太子殿下的剋星就是王爺,王爺獨自追蹤,白問鼎便也只身前往,可沒想到耶律齊還是功虧一簣。」
他起身,再不望夏菡一眼,衣袂飄飛之間,倏忽而去,只留下夏菡依舊苦苦思索。
天際大亮,露珠被曉陽照射,散發出如珠玉一般的光芒,在落曉星沉之間。白問鼎踏青而來,艷紅的衣裳,清冷的面色,破曉的陽光將他整個人照得渾身發著淡淡微光,猶如神祇。
夏菡抬起頭望了一眼,悄悄拉了拉我,附耳:「阿淡,他怎麼換衣服的速度那麼快?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可真是奇怪,他一換上這身衣服,我就有一種想掐死他的感覺。他這個模樣,是不是有些像錦雞?」
在村裡頭的時候,有一日出去打獵,因她那一日穿了一件杏黃衣裳,而亦玉正學著女紅,在她身上做實驗,給她梳了個高聳入雲的雙仙髻,說整個人望上去像天上的仙女,實際上讓我看像一根長勢正好的麥穗。所那一日她跟我們到了森林裡,那時正是陽春三月,正是萬物春意盎然之際。我們那裡的雄性錦雞,大多羽毛呈紅火之色,而雌性錦雞,毛色淡黃。所以,那一日的遭遇讓她終身難忘,十幾隻錦雞在森林裡追了她好幾十里……到了最後,她終於憶起了我在森林裡常備的陷阱,將它們帶到那裡,這才使我們吃了好長時間的錦雞肉。
想起以往,我不由咽了一下口水,那些錦雞肉真是肉肥汁多、鮮美可口。
「三妹,該起身了。」白問鼎道。
他很少對人和顏悅色,所以這一聲「三妹」讓我身上起了層雞皮,望了望他道:「大哥,出了這林子,我們去吃錦雞吧?聽聞這附近有一家名叫福運來的客店燉的錦雞是出名了的不錯,汁肥肉厚,味道鮮美……」
白問鼎點了點頭。
夏菡打量了他一眼,垂頭默默地咂了咂嘴。
白冪卻不知何時站在了我們的身後,淡淡道:「太子殿下政事繁忙,哪有空在鄉間停駐,還請太子殿下儘早回朝,以免遭遇不測。」
有陽光從樹葉之中照射下來,讓兩人身上披了斑斑光影,流光溢彩……卻有一股寒意隨微風而來,揭起白問鼎的衣襟,讓他寬袖如蝴蝶一般地張翅欲飛。我看清了他左手拳頭上有青筋爆出,作勢欲發,可隔了一會兒,那拳頭便慢慢地鬆開了。
當我們趕到福運來客店的時候,正值華燈初上,藏在樹林中的客棧被林間霧氣籠罩,彷彿一個蒙著薄紗的巨大跑馬燈,人影綽綽,仿如夢境。
白問鼎租了一乘滑竿小轎,由兩個本地轎夫抬著,在我們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
他在我們身後行走,實在讓人如坐針氈。夏寄、夏菡和我的感覺相差不遠,我們向白冪提出各走各的獨木橋,可他老不動聲色地提醒我,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一家人應該和和美美團團圓圓……
夏寄這時才感覺到了我認的這門親很不划算:「阿淡,原本我認為你這門富貴親戚著實不錯的,可以白吃白喝白拿,可沒有想到天下間的事各有各的煩惱,每個人總有一兩個極品親戚……你說說,白問鼎老跟在我們身後,有什麼目的?」
我望了望沉默著的夏菡,自從白問鼎跟在我們身後之後,夏菡便時不時地理理領子,整整衣袖,彷彿有條毛毛蟲不停地從她的衣領往衣袖爬。
為了照顧我和夏菡兩位不會騎馬的人,白冪特意找了兩個矮馬給我們。據他說是矮馬,可我們看,它和村子里拉磨的驢子長得一模一樣。所以,夏寄雖然拉了韁繩就著我們的腳步,可卻要彎下腰和我們說話。
夏菡把矮馬拉開了幾步,離夏寄遠了一些,這才附耳過來鬼祟地道:「阿淡,看來我們猜得不錯,這可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窮追不捨。阿淡,如此說來,任何可恨之人必有讓人可憐之處,你說說,咱們是不是利用這個機會使王爺徹底傷一傷他的心?」
夏寄見我們交頭接耳,心癢難熬,從馬上偏了半邊身子過來想聽清我們的說話。不想他的馬術不是太好,一個沒偏穩,整個人半邊從馬上砸了下來!眼看他的頭正向我的頭直線落體,忽地,我的矮馬發瘋般地往前奔跑。我聽到了身後傳來重物落地之聲,等馬兒停歇下來,我發現韁繩牽在了白冪的手裡,落日餘暉把他的面容照得彷彿一塊冰冷的岩石。
我伸手一拉,想要奪回韁繩,可那韁繩彷彿在他手裡生了根一般,他慢吞吞地道:「路奇坡陡,還是我拉著比較好。」
我望著前邊那條筆直的小路,臨近客棧了,老闆還細心地鋪上了細沙石。默默地在心底把他另一個名字念了又念:苟世,苟世……
微風吹來,將他鬢角的黑髮拂向鼻樑,他涼薄的唇角忽如水波漾過:「不許在心底罵我!」
我嚇了一跳,忙誠懇地道:「哪會?我實際在想,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轉頭向我望來,落日餘暉映在他的眼裡,如跳動的火苗,他輕聲一笑:「你能這麼問,我很高興。」他的聲音如五弦琴的弦絲被風吹過,奏出低沉的樂音,「總有一日,你會明白,這世上之事,有時連身處其中的人都弄不明白。」
他眼裡如萬里晴空有烏雲忽至。不知道為什麼,可我卻看到萬里晴空,不染半分,一下子豁然開朗……耶律齊的故事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福運來客棧處於來往京師的交通要道之上,因而這家店極大,矮馬被白冪牽著,於是我頭一個看清了客棧屋檐下掛著的方形白紙燈籠,上書一聯:
日暮君何往?天明我不留。
筆墨龍飛鳳舞,猶如急流閃電。
我正看得入神,穿青衫、手裡拿了青草的小二遠遠地迎了上來。不敢拉白冪那匹貴氣逼人的隨時撅蹄子的汗血寶馬,上前拉住了我這匹矮馬的韁繩,轉臉朝白冪,殷勤地道:「客官,住店嗎?」
白冪從馬上下來,將韁繩一收,拍了拍汗血寶馬的馬屁股,那汗血寶馬從小二手裡叼了青草,徑直往馬棚而去,那小二用看妖怪的目光望了那馬。
「這些日子來的都是些怪人……」他嘟囔道,「有個怪人非要給我們家客棧的燈籠提聯,今日倒好,又來了匹怪馬……那怪馬不會蹲在桌旁讓我們給它上草吧?」
我耳尖,加上順風,把他的嘟囔聽了個一清二楚,忙問:「什麼怪人給你們提了這麼幅怪聯?」
小二震了震精神,擔憂地望了望那匹直往馬廄去的汗血寶馬,道:「是一對年紀較大的夫婦帶著一個少女。三人在這裡住了兩日,第一日一來,就把我們店的燈籠摘下來了,題了幅對聯在上邊,說要等什麼人。可等一兩日沒等到,就離開了。」
「你爹和你娘?」夏菡湊上前附耳道,「阿淡,看來你早有獨自單飛的打算啊,還把我們王爺瞞在鼓裡?王爺的臉色不好看啊,你要小心!」
夏寄遠遠地繞過白冪,兜了個圈這才閃閃爍爍走了過來道:「阿淡,我怎麼感覺自從我從馬上跌了下來之後,王爺看我的眼光就有些不同?太子爺臉上更是烏雲密布,在他們前後夾擊之下,我的呼吸有些困難。」
夏菡被他的話提起極大的興趣,興緻勃勃地建議:「阿淡,我以前的提議怎麼樣?你腦子靈活,想個辦法讓他們互相爭鬥一番,我聽說這種特別容易受傷,一受傷最起碼是遍體鱗傷,重一點就撕心裂肺,白問鼎如果被白冪真真切切地傷了,那可就好瞧了!」
看來她雖然早不記得前塵往事,但潛意識裡,對白問鼎已是有一種無論何時何刻都想掐死他的心情。
我默默地道:「就憑我們幾個,能在他們兩人眼皮子下呼吸順暢一點都困難,你還想著其他?」
夏菡鄙視地望著我:「阿淡,你以前左牽黃,右擎蒼,呼嘯山林的氣魄去了哪裡了?我都不愛跟你說話了!」說完,轉頭和夏寄嘀嘀咕咕,「大葉南,行不?」
我嘆了口氣,想告訴她,白家出來的人雖然姓白,再並不是白痴。普通能使禽獸們昏倒的草藥並不能使姓白的昏倒。要知道從皇宮裡出來的人,多多少少也會讓人暗害幾次,中幾次不同尋常的毒,看來他們聽《碧玉簪》聽多了,好的沒學到,壞的倒學了個十足十。無非是想栽贓白冪和其他人朝朝暮暮,讓白問鼎傷透心。
《碧玉簪》里,可憐的媳婦被人偷了貼身之物碧玉簪,栽贓成紅杏出牆,被老公虐了又虐……但人家是女人,要讓白冪達到這種震撼效果,看來只能和人坦誠相擁才行,所以需要使人動彈不得的大葉南。
想到這裡,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有心想勸他們,但想了一想,他們不受點教訓,又怎麼能成長?當然,最好此事是在他們坦誠相擁的關鍵時刻被揭發,那麼,這個戲必比《碧玉簪》好看。
酒香唇,妝印臂,滿目殘紅。
裳半開,身半裸,驚惶失措。
頭一次見面雖剝了白冪的衣裳,但光顧著計算錢財了,他那身肌肉沒仔細看。再說了,帶著被人揭穿的羞惱,百口莫辯的表情再加上一副好身材,定比第一次好看多了。
所以,我默不作聲地繞過兩人身邊往客棧二樓走去,不經意地把包袱漏在了矮馬上,包袱里有很多草藥,有些效力強勁……當然,也包括大葉南。
福運來客棧因為福運來的店名,客棧每個房間的房門都貼了一個倒寫的福字。原本這裡人客往來不息,但白問鼎充分運用了他錢多砸死人的本領,包下了全間客棧,並將原來的客人全都用重金趕了出去。所以,現在整間客棧除了我們之外,再沒有其他人。
客棧大而且空,自其他客人走後,走廊里除了店小二偶爾的腳步聲之外,再無其他,廊間的燈籠被微風一刮,讓人又感覺到了陰風從四面八方而來。
晚飯過後,夏菡偷偷摸摸地來到我的房間,臉上掛了一絲詭笑。故意不說什麼,在我房間東摸西摸摸了半天,看我完全沒有向她打探底細的跡象,只得坐下來道:「阿淡,今晚有好戲看。沒想到啊,沒想到……」她感嘆良久才道,「我們知道直接往白冪那裡下藥,他肯定是提高了警惕的,那隻好往你碗里下毒了。因為我們知道,你是不吃蝦仁面的,根據我們這些日子的觀察,你不吃的東西,一定推到他面前。」她拍著桌子笑道,「他果然吃了。」
我咳了一聲,飲了一口茶,這才問道:「另一個中招的是誰?」
她哈哈笑了兩聲,這才愁眉苦臉起來:「在這荒郊野外也找不到什麼好看的人。所以只有拿略為有些清秀的店小二湊數了。」
我聽到了哐當哐當一聲,便感覺手裡空了,飛濺的茶水讓我的手背有些燙:「什麼?他的眼光有這麼低?」
夏菡忙道:「阿淡,你別急啊,我們就是要造成這種他即使飢不擇食,也不選那一位,讓那一位感覺自己連他的餐前小點都算不上的局勢。,這麼一來,那一位還不撕心裂肺地受傷?」
我上前摸了摸夏菡的臉道:「夏菡,你此時的表情,倒讓我想起了一種動物。」
「什麼動物?」
「一種叫猙和獰的動物。」
「那是兩種動物,不是一種好不好?咦,你什麼意思!」她撫了撫臉皮,臉上又重現親切溫柔。
我忙道:「你剛剛的表情很好看的,雖然和你平時不太相同,但清麗之中夾雜了一些英武,英武之中又夾了一些兇狠。夏菡,其實你應該多練練這種表情,會有更多人喜歡的。」
她轉嗔為喜,撫了撫臉皮道:「真的?真的?那樣更好看?可惜我找不到那種感覺了,只是一看到那身紅衣的時候,心中就有一種騰騰上升的火氣。」
我道:「那你更應該多看一看紅色衣服了,那會有更多的人將喜愛藏在心底,對你只敢觀望而不敢近觀。」
她一下子泄氣了:「阿淡,你什麼意思?」
「有喜愛藏在心底,總比什麼也沒有強吧?」
我和她坐在客棧的大堂,焦急地等著撞門聲和尖叫聲起,我們也好挺身而出,等他們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的時機沖了進去!
如果沖晚了,以白冪穿衣服的速度,可就看不到什麼了,那店小二可沒什麼好看的。
只可惜,等了半晌,只等到白冪優哉悠哉地從樓梯口走了下來。
「怎麼回事?他們兩人怎麼不在床上呢?」夏菡低聲道,「夏寄做事就是這麼馬虎,他不是放錯了床吧?」
我眼看白冪越走越近,他耳力一向很好,忙咳了一聲提醒夏菡別攬禍上身,迎上前道:「二哥,您不睡覺?」他悠悠地走過來,坐在了桌子旁,拿了個茶杯給自己倒了杯水,這才道:「哪有天色這麼早睡覺的?」
夏菡笑道:「阿淡以為王爺您白日里公務繁忙,手頭的事千頭萬緒,王爺今夜必定是累了,所以這才問起。」
他飲了一口茶,斜斜地瞟了一眼過來:「哦……」他這一聲「哦」實在是千迴百轉,包含了許多內容,讓人浮想聯翩,使人呼吸不暢。我忙笑道:「二哥,那您忙,小妹我先上去睡了,許久沒騎馬了,今日騎了一日,著實有些累了。」
看來不止我一人有這種感覺,夏菡也與我有同感,忙站起身來挽了我的手臂道:「王爺,我陪阿淡上去吧,阿淡這幾日睡得不好,每天晚上都要我給她揉揉肩膀才能睡得著。」
我心底暗罵,我百八十歲啊,要你給我揉肩膀,揉你妹啊揉?
看來我雖想著風雨不沾衣襟,但夏菡想著即使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哪知我們才往前邊走了幾步,白問鼎輕飄飄地站在了樓梯口,將樓梯口堵死了。
夏菡低聲嘆道:「這可真是前遇狼,後有虎……」
我們只得避往一邊,含笑等著太子殿下款款而下。
白問鼎今日心情很好,見了我們破天荒打了聲招呼:「三妹,這一位,你們還沒睡啊?」
夏菡大聲答道:「沒睡,沒睡,今日夜色甚好,殿下也沒有新節目?」
白問鼎擦著我們倆的身而過,徑直走到白冪身邊坐下了,朦朧月光從廳堂外照進,將兩人的表情照得讓人見了萬般猜測,心癢難耐。
於是我拉著手腳冰涼的夏菡,又回到桌子前坐下了:「哈哈,今日月光甚好,正巧可以舉杯邀明月,人越多越好。」
碧綠色的琉璃杯子把白冪的手指映得發綠,他將酒放在唇邊,飲了一口,又「哦」了一聲。這一聲和那一聲一樣,同樣的百轉千回,讓人腿肚子直發軟,連那邪邪似笑非笑的眼神都一樣。
我要強摁住夏菡,才勉強使她在椅子上坐穩了不溜走。
「二弟飲的什麼酒?用的杯子可真特別,不如讓我試試?」
白冪剛把杯子放下,冷不防白問鼎出手如電,那杯子就到了他的唇邊,我們還來不及反應反應,那酒眼看著就倒進了他的喉嚨里。
這一手如行雲流水,讓人猝不及防啊。
也讓夏菡既不發抖也不掙扎著往別處溜了,餘光之中,可看得清她雙眼發光,唇角抖動,念念有詞,猜都猜得出她在說什麼:緊追不捨啊,趕鴨子上架啊,斷與不斷啊。
特別是白問鼎喝酒的地方剛好是白冪剛剛喝過的,那唇印與唇印的對接啊。
可白問鼎喝下這酒,臉色可不太好。從我這邊看過去,有一瞬間,他的眉毛擠成了一團。
「二弟的嗜好可真奇特,喜歡帶苦味的酒。」
白冪拿過酒杯,笑了笑道:「倒不是我喜歡帶苦味的酒,只不過無論什麼樣的醇酒,到了這避水犀牛角製成的杯子里,都變成了苦味。」
「所以二弟才能百毒不侵?」
夏菡偷望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眼裡邊包含的意思:我們給他下藥並沒下在酒里啊?這杯子只對酒類有用吧?難道說他把飯攪拌攪拌,放了進去一口飲下了?沒看見他有這個動作啊?
「酒倒進了這杯子里的,就變成解毒聖葯,不知道二弟要防範誰?」白問鼎再問,「剛剛小二來報,說二弟破天荒地想要見我,乍聽這話,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呢!」
我全明白了,看來白問鼎準備去白冪的房間的。可路過廳堂,看見白冪在廳堂喝酒,所以湊了上來。想起白冪那兩聲婉轉悠長包含了許多內容的「哦」,我忽然間很憂慮,也不知他把夏寄怎麼對付了?
正想著,就看見夏寄緩緩地扶著樓梯走了下來,步履艱難,臉上表情如春天裡剛冒出花苞的花骨花兒,羞澀中又帶了幾分靦腆。
他到我身邊坐下了,躲避著白冪的目光,然後就如春天還未全開的花骨兒又遭遇了一次霜打,垂著頭直盯著桌上的筷子入神了。
白冪提起茶壺往他的面前的杯子里倒了杯水,再拍了拍他的肩膀,咳了一聲道:「夏兄,你可是太不小心了,愛好特殊也就罷了,但你既是郡主的侍衛,就應該明白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更何況還被店老闆抓了個正著?那名小二可是店老闆唯一的獨生子,今年給他娶妻呢,如今出了這麼檔子事兒,哎……」他嘆了口氣,忽地拍了一下桌子,「幸好事情沒有傳揚開去,如果傳到女方家裡,可就毀了一個好姻緣了。」
此時,從未露面的店老闆拿了包裝精緻的茶葉盒走了出來,又使人拿來了上好的青瓷茶具,臉上的表情那是既悲憤又慶幸又帶著幾分無可奈何,來到我們桌前拱手對白冪道:「這位客官,多謝你全力為小老兒家醜遮掩,小老兒別無他物,只有這上貢的雨前龍井茶,請客官賞臉品嘗。」
那店老闆眼角都不掃夏寄一下,夏寄把身子縮得更低了,頭幾乎埋進了膝蓋里。
白冪笑了笑,拿起茶杯,飲了一口,從來沒有的語氣懇切:「您老放心,此事只有在下和這位知道,絕不會再有其他人聽到半點風聲。」
那店老闆這才如釋重負,千恩萬謝地走了。
他走了之後,我們越看越感覺白冪笑容古怪,包含的內容恁多,於是,也匆匆告辭。
回到我的房間,夏菡再也忍不住了,連聲問夏寄:「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我感覺那店老闆隨時都會從腰間拿出把菜刀揮刀向你砍去?」
夏寄這才略再哭腔道:「放人家床上不是要剝掉衣服再放的嗎?那店小二的衣服也穿得恁緊了一點,褲子怎麼也除不下來,時間又緊迫,我不得不拚命地扯啊扯啊!誰知道正這當口兒,店老闆怎麼就就進來倉庫拿狗腿燉湯了呢?怎麼就正好看見了呢?怎麼還讓他誤會了呢?」他望了望我們的表情道,「你是沒見過他當時的樣子……阿淡,原來剝人衣衫也是件技術活兒啊,我以前看你剝人衣服怎麼那麼順溜呢?」
夏菡道:「如此說來,你還沒開始,就被人抓住了?」
夏寄慶幸道:「我被那店老闆拿著殺豬刀追得滿倉庫跑啊!那殺豬刀好幾次險些砍在了我身上啊,刀風陣陣,涼風蕭蕭啊!此時,幸好王爺出現了,只幾句話就把店老闆給安撫了。」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夏寄,你好像忘了,你是去對付誰的?你就沒感覺王爺恰巧出現得太巧了一點?」
夏寄回頭望著我,誠懇道來:「阿淡,夏菡,我給你們一個忠告,我們還是別在王爺的眼皮底下玩花樣了,連想都不要想。」
說完,他拉開了房間,先左右打量一番,這才彎著腰急速地向自家房間跑了過去。
夏菡失望地望著夏寄消失在門后,回頭對我道:「阿淡,你看看,天下間所有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看來,一切還是要靠我們自己啊。」
我忙接道:「你身邊的女人也是靠不住的,你還是靠你自己吧。」我推著她往門邊走。
夏菡掙扎著想不被我推走,回頭嘆道:「月隱霧升,連皎潔的月光都被濃霧遮掩,難道真的正義消亡了?」
果然,客棧欄杆之處,有濃霧遮掩升騰,連窗外的月光都消失不見。眼看那濃霧往房間瀰漫,我忽感覺那濃霧之中彷彿攜著無窮壓力,層層向人逼壓。
我忙將她一把拉進了房裡,把房門關上,她尤不自覺:「阿淡,你願意幫我了?」
我還沒開口,那無處不在的霧氣已從房門滲入,眨眼之間,就將整間房淹沒了。霧氣之中有清草的味道,讓人感覺彷彿處身於早晨旭日東升,晨露如珠之時。
可此時,卻已是深夜。
天現異象,必詭。
屋子裡響起了椅凳翻倒之聲,物體墜落的沉重翻倒之聲。視線模糊之中,我隱約看見有人撥開薄霧而來,是店老闆沉默的臉,手裡當真拿了一把殺豬刀。
我想告訴他:別累及無辜,咱們和那一位不是同路人。
可卻發覺自己嘴唇僵硬,完全發不出聲音來。
等到恢復意識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又坐到了客棧廳堂之中。廳堂內所有的方形燈籠都已點燃,將大廳照得纖毫畢現。我坐的,還是原來那張桌子,圍在桌子上的人還是原來那些人,只不過大都表情僵硬,面帶不屈。
「一人做事一人當啊,店老闆,怎麼能誅連?你把禍害你家公子的人千刀萬剮我都沒有意見啊!為什麼連累我們這些無辜的人呢?」夏菡的叫聲很凄涼。
夏寄聽了,表情更加凄涼。
白問鼎和白冪各坐桌頭,一聲不發。
而我,幾疑自己猶在夢中,他們兩個怎麼可能同時被人制住?不會又是白冪設下的一個陷阱吧?我期待著那群白冪的黑烏鴉屬下從四面八方而來,將眼前的危機解除,就像在山莊一樣。
只可惜,店老闆的殺豬刀鋒利的刃口都已伸到了白冪的鼻頭了,他還是一動不動,僵直如石。
隔了良久,看清他臉上惱火而憤怒的表情,我才徹底接受一個真相,這一次是真的了,他也被困住了。
只聽見啪的一聲,店老闆手裡的殺豬刀落在了飯桌之上,刀刃深入飯桌,剩餘在外面的部分在燈光的照射下寒光森森。
「我終於等到這天了!可以為南大將軍報仇了!」店老闆冷冷道。
我這才明白,原來他不是沖著夏寄來的。夏寄的臉也緩和了一些。
南大將軍?
我雖常年處於避靜遙遠的山村,但老爹可是一個不出房門,而知曉天下事的人。我記得他就給我講過齊朝南大將軍的故事,他是齊朝戰無不勝的戰神。可惜的是扶持的卻是一個庸碌的皇帝,也就是白冪的父親石凝天。到了齊朝末期,朝政的腐敗已經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了。基本上是他收復一個城鎮,其他人又丟失十個城鎮,收回來的遠沒有丟出去的快。所以,聽聞到了最後,他死守藏青山,戰至全軍覆沒。
藏青山那一戰,聽說是白冪帶兵,白問鼎掠陣,兩兄弟頭一次齊心協力將南大將軍的兵馬打得只剩最後一人。
我小心地問:「我素來敬仰南大將軍,請問您是他何人?」
他沒理我,轉頭向白冪道:「王爺可還記得藏青山山谷那堆疊成山的將士?王爺用請君入甕之計,引南大將軍入谷,讓大將軍以為你會因齊聖帝的緣故助他復國,可沒想到,你幫的……卻不是你的骨肉親人!」
白冪此時才說了第一句話:「那樣的親人值得幫嗎?那樣腐敗的朝政應該幫嗎?」
店老闆聞言,滯了一滯,卻道:「血與肉的仇恨,只能用血與肉來償還。你讓南大將軍失卻榮譽和尊嚴而死,我要讓你得到同樣的遭遇,以不枉我們這麼多年藏匿於山林!」殺豬刀立於桌面上,可以看得清血槽里尚留著乾涸的血跡,可以想象那血與肉的償還是什麼意思。
廳堂里忽傳來一聲尖叫:「我不想被做成肉包子啊。」
是夏菡的聲音,想想她原來也出身於將門,我默默地垂下了頭。
店老闆眼神一掃,旁邊的店小二順手拿了塊抹布塞進她嘴裡,看到這情景,我更沉默了。
「南大將軍得知齊聖帝還有傳人在民間的時候,他有多麼高興。我還記得當時他的模樣,記得他連連對我說,齊朝有救了,有救了!你知道嗎?在戰前,他就知道了事有不妥,但他心甘情願地帶兵進入深谷,任你屠戮。這一戰之後,你從石姓改姓為白,我想問你,這麼些年,你可夢見過那深谷的重重疊疊的屍首?那都是你父親齊聖帝的子民!」
白冪垂目望著桌上,道:「那你又是否知道,南大將軍自己也已絕望?因功高震主,他引起了齊聖帝的猜疑,他自己帶出來的親兵,被齊聖帝調派而走,讓其在其他戰場消耗殆盡?想當年,藏青谷的兵全都是各處調集來的兵痞,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南大將軍已經不能掌控這些兵了!他身邊其實真正能作戰的人,其實只有你們──他的十大副將,試問一個沒有兵的將軍,還能常勝嗎?那時,我不過順應時勢而已。」
「不錯,我們就是他的十大副將,這麼些年,藏身於此,等的就是這一日!」
店老闆包括店小二,打雜的,煮飯的加起來,一共是十人。
也不知被夏寄剝衣裳的店小二是其中哪一人?
夏菡被塞住了嘴,但咱們別忘記了夏寄,他們師出同門。有極度不會說話的本領,所以夏寄道:「哼!什麼等的就是這日!依我看,你們是冷手撿了個熱番薯,撞大運了。他們若不來,你們不得還等下去?邊等邊賺錢養家糊口?」又望了望桌上的抹布,「你可別拿那東西塞我的嘴,要知道你堵得了一個人的嘴,可堵不住悠悠眾口!」
店老闆臉上終於露了少許慚色,眼神卻變得狠厲:「無論怎樣,南大將軍所受的恥辱,要由你們來承受!」
他一擺手,有店小二端來一個紅木盤子托著的青花瓷碟子。
夏寄用鄙夷的目光望著店老闆,可一等那店小二來到桌旁,卻馬上態度老實起來。我看得清楚,這店小二正是那眉目清秀的店小二,也就是被夏寄剝衣服的店小二。
瓷碟子放在了桌上,碟子里放了一片片潔白晶透的百合花瓣,共有五瓣。
「百合花,又被人稱為『雲裳仙子』,其花瓣清甜可口,有清火、潤肺、安神的功效。百合花,又為吉祥花,有百年好合、百事合意之意。這五瓣百合,是老夫替你們精心準備的佳肴。」
夏寄見真沒人用抹布堵住其嘴,小人得志起來:「佳肴?我卻有點兒不相信,你不想我們全都死?」
「四瓣百合,有三瓣是真正的百合,可有一瓣卻是另一種百合。名叫海百合,名字雖然相似,但加上了一個『海』字。此物生長在海里,長得和百合一模一樣,可卻是活物。在海里遊走獵殺,單小小的一片,便可毒死一頭大鯨。五個人中間,只要死上一個,你們誰先來?當然,有人願意將它全部吃下,代替別人而死,也可以。當年的南大將軍,有無數的將士願意代他而死,可他還卻不願意,慷慨就義。不知你們之中誰有這樣的榮幸?」
沒有人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