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蘇顏是被疼醒的。

右邊下排的倒數第二顆大牙疼得不行，折騰了她一晚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過去了，猛得一陣刺痛，把她驚醒。

索性下床，拉開窗帘一看，天光大亮。

再一看鏡子，唯獨她眼圈一片青黑。

蘇顏倒了杯溫水，剛抿了一口，就接到了蘇棠的電話。

她放下水杯：「喂，姐。」

蘇棠一聽她聲音嘶啞，語調也懶懶的，便知她昨晚沒睡好，開口問：「昨晚又牙疼了？」

「是啊，」蘇顏苦笑，「老毛病了，不說這個，這麼早打來電話是有什麼事嗎？」

「正正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下門牙鬆了一顆。我公司有事，裝修公司那邊又急著讓我過去一趟，沒辦法帶他去看牙醫，只能拜託你帶他去一趟。」蘇棠語氣有些急，和她平常冷靜自持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最疼這個兒子，蘇顏也疼這個外甥。

「摔了一跤？嚴不嚴重？好，我馬上去接正正。」蘇顏邊拿手機，邊急匆匆去衣帽間換衣服。

「還不知道，我剛已經打聽好了，鐘山路那邊有一家私人牙科診所，據說口碑不錯，我待會把地址發你。你別著急，我帶正正過來。」蘇棠又說，「趁這個機會，你也去看看牙。」

看牙？做不到，太疼了。

應下后，蘇顏倒也沒真不著急，以平時兩倍的速度收拾自己。

蘇顏很清楚，蘇棠待人接物冷漠疏離殺伐果決，平生兩點溫柔，一點給了她的兒子徐正，另一點就是給了她。

蘇家歷代從商，到了她們這一輩，只有兩個女兒，為培養繼承者，蘇棠幾乎是在各種培訓班長大的，不過她確實不負所望，成長為了父母喜聞樂見的女強人，任公司運營總監。

只是再精明能幹的女人，在他們眼裡，也只是女兒，逃不過聯姻的結果，蘇棠和徐氏集團的總經理徐瑞均結婚後，生下一子徐正，生活也就這麼一眼望到頭了。

蘇顏和蘇棠差了六歲，反倒是她，名中帶「鹽」，卻喜甜。上頭有姐姐頂著，算是個沒心沒肺的富二代。她不需要太優秀，隨便選了個網路與新媒體專業，大學畢業后，沒找工作，和大學里的幾個同學到處採風拍照，再放到微博上。

偶爾有不入流的雜誌社找她當模特，她全憑心情決定是否要去。

發了幾張照片后，誰知微博粉絲數日漸增長。

蘇顏不禁感嘆，放她精心構圖的照片，無人問津，隨手扔了兩張雜誌社修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照片，反而招蜂引蝶。

這看臉的世界啊。

倒不會讓她心情不好，都說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蘇顏閑得有大把時間，自然花心思打扮自己。

她長得更像母親方建英，尤其是一雙杏眼，眼尾略微上揚，笑起來如碧波流動，平添幾分嫵媚;不笑的時候，也不會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一頭烏黑的長發燙了卷，擱古代，就是一隻魅惑人心的狐狸。

就比如說現在，蘇顏簡單地護膚之後，只用遮瑕掩蓋了黑眼圈，穿了條黑色包臀裙，上身套了件雪紡襯衫，隨意將頭髮撥到腦後，姣好的容顏和纖細有致的身材立刻顯露出來。

沒過一會兒，蘇棠就帶著正正來了。

小孩子的牙不穩固，蘇顏輕輕一碰，牙齦就微微滲出血來，牙齒也明顯感覺到鬆動，看得她心疼不已。

蘇棠電話不斷，幾乎是交代了幾句后就匆匆忙忙走了。

蘇顏不耽誤時間，領正正去停車場。

上車后，她有意無意問正正：「正正，告訴小姨，你這是在哪裡摔的呢？」

剛才蘇棠在，她沒多問，不代表她心裡沒疑慮。

小孩子沒那麼多想法，小姨單純地對他好，他也單純地喜歡小姨，自然什麼都會和她說。

「在鞋櫃那裡摔倒的，不過正正沒有哭哦。」小朋友咧嘴說，奶聲奶氣的，聽得蘇顏心都快化了。

只不過，鞋櫃靠近玄關，他平常很少在那附近玩，怎麼會在哪裡摔倒？況且他今年三歲了，走路早不會磕磕絆絆，不會這麼容易摔倒。

「正正是個小男子漢了，那你可以和小姨分享摔倒的經歷嗎？」蘇顏追問。

「當然可以！」小朋友喜歡自己作為主角講述故事，「爸爸回來了，我去接他，可是他身上很臭，走不穩，我去扶他，爸爸推了我一下。」

果然。

小孩子表達能力有限，但蘇顏聽出來了，蘇棠聯姻的丈夫徐瑞均大概是一夜未歸，早上喝得爛醉回家，還推傷了正正。

蘇顏有些生氣，不負責任的家長世上多了去了。同為姐妹，她知道蘇棠的性子獨立要強，可她實在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同意和這樣的人結婚。

鐘山路並不算太遠，但路上堵車，到那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

憑心而言，這家私人診所並不大，裝潢也不高調，連名字也只有簡簡單單的「牙科診所」四個字，甚至旁邊就有一家氣派的醫院，生怕被別人知道這裡可以看牙。

一進門，前廳里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給蘇顏發了張登記表，讓她填寫信息，連預約挂號環節也沒有。

填完后，直接讓她領著正正進去排隊。

她不禁想，蘇棠找的這地方究竟靠譜嗎？

蘇顏他們進的是診室1，一進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架長沙發，上面坐滿了人，年紀偏大的居多，一旁還站著幾個。稍一偏頭，拔牙椅前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除了一身顯眼的白大褂，蘇顏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其實也不算完整的側臉，那人戴了帽子和口罩，幾乎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眼神沉著冷靜，眼底沒有任何情緒，周身都透露著不近人情的訊息，但卻莫名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沉穩地吩咐著什麼，都是些專業名詞，蘇顏一點都沒聽明白，一旁的護士手腳利索地調製材料。

沙發正對面的牆上掛了台電視，放著狗血的家庭倫理劇。坐在沙發上的人未必認識彼此，但不妨礙交流。整間診室鬧哄哄的，但又說不出哪裡，讓人感覺到安心，來時的煩躁消了不少。

隨著幾個護士來回穿梭，蘇顏這才注意到，原來診室1再往裡走就是診室2，裡面只有一名患者一位醫生和一位協助的護士，只有叫到名字了才進去人。

蘇顏心裡不解，怎麼差這麼多？

她所在的診室1，醫生冷淡，不會和他人多說一句廢話，而診室2卻時常傳出幾聲笑。

醫生風格也差這麼多。

在一眾大爺大媽中，牽著徐正的蘇顏尤為鶴立雞群，顯得有幾分突兀。

「實在不好意思，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來看牙的人特別多。要不我從外面搬兩把椅子過來吧。」一個護士走過來對她說。

她戴著護士帽和口罩，一對大大的眼睛彎彎的，大概是在笑，隔著口罩，也能感受到她的親切。

蘇顏看了眼她胸前的牌子，於盈盈。人如其名，笑臉盈盈的。

「沒事，不用麻煩，謝謝。」

她似乎還打算說什麼，眼一尖，瞥見了一道視線，立刻小跑著過去了，為他打下手。

也就是這個時候，蘇顏才看到了那個醫生的正臉，其實也不算正臉，依舊只有一雙眼睛。

蘇顏覺得，這是她見過最澄澈的眼睛。

怎麼形容呢，蘇顏只覺得自己倒吸了一口涼氣，周遭吵鬧蕩然無存。

一雙眼睛看不出多少東西，更何況那雙眼睛里什麼情緒也沒有，更甚的是，那人看的還不是她。

可蘇顏就是覺得，在這樣一個燥熱的夏天，昏昏欲睡的上午，帶著一身火氣走進一家名不見經傳的診所，她卻怦然心動了。

她曾和團隊成員走訪過不少地方，拍過巍峨的群山，也拍過高聳的建築，更拍過千姿百態的人相，不信鬼神，不信神佛。卻在此刻，覺得有個人和她命中帶緣。

所謂見色起意是一見鍾情的開端，蘇顏覺得，皮囊既然是人的一部分，為何不能作為喜歡的理由。

這就是一個看臉的世界啊。

蘇顏靜靜地欣賞他的一舉一動，偶爾會和護士說幾句話，聲音低沉，清冽好聽。她想到山上的雪松，還有冰雪融化后煥然一新的模樣。

後悔今天沒帶相機，錯過了一面好風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蘇棠和正正坐在沙發上了，沙發也有了空位。

有個女人抱著孩子坐在她旁邊，打量著診室，又上下端詳牙醫，忍不住說：「這地方靠譜嗎？」

蘇顏沒和她搭話，只聽她又自言自語地說：「地方這麼偏僻，醫生護士嫩歪歪的，長得和小白臉似的，能有什麼經驗？要不是王姐推薦，我才不來這兒呢。」

她雖然是自言自語，但聲音大的整個診室的人都能聽見，蘇顏略微皺了皺眉。

現在人少了，護士們也稍微放鬆會，兩個醫生旁邊有兩個護士就行，另外一個小護士看上去很年輕，沉不住氣，對著一個沒人的角度說：「那巧了，我們這隻歡迎老客。」

那女人一聽，不依，指著離她最近的蘇顏拾掇：「那她呢？」

蘇顏本來沒想和她起衝突，誰知坐著也能被人拱火，秉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傳統美德，她扭頭，對她微微一笑：「我是老客。」

那女人不依不饒，大有鬧場子的架勢，說得更大聲了：「那我還偏偏要在這裡看了，你還能趕我出去不成？」

小護士也是個經不起激的，不假思索得就要反駁：「你……」

不料，被人打斷。

「小童。」不高不低一聲警告。

「可是宋醫生，是她先詆毀你啊。」小護士委屈。

他沒再說話了，可誰都沒覺得他理虧。

原來姓宋啊，蘇顏不動聲色地眨了下眼睛。

大概是前廳的人估算過時間，接的患者控制在一定的數量，此時已將近十一點半，上午的最後兩個名額就是蘇顏和旁邊的那個女人。

蘇顏帶著正正走近他時，才透過牌子看清了他的名字——宋晏，連名字都讓人心動。

他略微彎腰，手持儀器查看正正的牙齒。

外甥接受觀察，蘇顏卻不合時宜地分了心，這位宋醫生，不光人挺拔，鼻樑也挺拔，整個人都像是一副山水潑墨畫，濃墨重彩卻又淡雅清新。

「目前來看，不算太嚴重，乳牙鬆動，好在沒有斷裂的跡象。牙齦有發炎癥狀，吃點消炎藥消炎，記得這幾天不要吃太硬的東西。」宋晏開口說道。

能聽得出來，是在和她說話。

聽聞情況不嚴重，蘇顏在感到慶幸之餘，還有些挫敗。雖然她今天狀態不好，但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美人，偏偏這人連一個正眼都沒給她，旁若無人地開藥，讓她去取葯。

「宋醫生，我怕炎症不退，方便加一個你的微信嗎，之後有什麼問題也好及時問你。」她居心叵測得昭然若揭，但偏偏一臉正經，讓人挑不出破綻。

蘇顏一點也不後悔說出這話，因為這話，宋晏總算將視線從正正身上轉移到她的身上。

他的瞳孔很黑，隱藏了情緒，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十分嚴肅。

不免有些苦惱，不好接近啊……

「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到這裡來問。」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低頭忙別的去了。

果然啊，拒絕得不留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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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顏：哼，不出兩章，我一定會要到聯繫方式的！

宋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