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地不仁
蕭冀曦走到駐軍地的時候,手心裡全都是汗。口袋裡那盒現買來的哈德門香煙沉甸甸的墜著,把他的心也一直往下墜,墜的十分不舒服。
他當然是不願意幹這種事的。
蕭冀曦打小跟父親常在軍營里廝混,對軍營總有種特殊的感情。他的父親是個執拗而嚴厲的人,對軍隊里的一些情狀總是不滿,因而他也深受影響。有一回他跟著父親正撞見門口的哨兵索賄,於是父親大動肝火,狠狠的申斥他們。蕭冀曦記得很清晰,父親說軍人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但他也知道像父親那樣的人已然越來越少了,因而做了萬全的準備才來探聽消息。
卻到底是意難平,就好像他在親手否定和扼殺過去的一些信念,那絕不是什麼美妙的滋味。
門口站崗的哨兵面上布滿了倦色,蕭冀曦走過去的時候其中一個抬起頭來上下打量著他,眼裡透出一股不耐煩來。
蕭冀曦從口袋裡掏出那包煙遞過去「這位大哥,我是復旦的學生......」
哨兵接了煙,神色略略緩和下來,他聽蕭冀曦這麼說,皺著眉頭打斷他「學生仔,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蕭冀曦陪著笑。他本是個很有傲氣的人,不說目下無塵卻也沒學過這樣討好的與人說話。他努力回想著原來在白家的商行里見白青松做生意的樣子,試著把那個謙恭的笑堆的真實一些。
「是是是,大哥說的沒錯,只是我家是瀋陽的......」
蕭冀曦的話被第二次打斷了,哨兵臉上迅速的蒙上了一層寒霜,他把香煙扔回蕭冀曦懷裡,如臨大敵一樣的揮手。「上峰有令,不準提這事兒,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蕭冀曦怔了一瞬,他沒接住那盒煙,煙砸在他胸口上滾下地,濺起一陣煙塵來。他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不死心的接著央求「我一人在外求學,實在放心不下,大哥能多少與我說說——」
哨兵看著徹底失去了耐心,當胸推了蕭冀曦一把「哪那麼多廢話,叫你走趕緊走!」
蕭冀曦一下子沒有站穩,被推的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正絆倒在一塊石頭上,結結實實的摔了下去。鑽心的疼從手掌和膝蓋上傳來,他咬牙忍住了沒發出聲音,試著站起身來。只這一下摔得有些狠,一時間竟掙扎不起來,不免顯得十分狼狽。
正在這時蕭冀曦聽見那哨兵用一種諂媚的語氣與什麼人講話「您這就走了?」
「嗯。」
那聲音清清冷冷的,竟是個女子的聲音。平心而論那聲音是很好聽的,只是太冷了,讓人聽著忍不住冒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蕭冀曦的好奇心讓他暫時忘記了疼痛,他抬起頭,首先看見的是一雙白色的長靴。
再往上看,他撞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
那是蕭冀曦第一次遇見沈滄海。
沈滄海這個名字,其實少有人敢於叫,這時候上海灘凡是合字門下的,總要恭恭敬敬的稱這個女子一聲沈先生。
「這個小子是怎麼回事?」沈滄海看著趴在地上的蕭冀曦,神色和語氣都淡淡的,叫人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麼。
「是個學生,過來問東問西的,我怕他犯了忌諱想打發他走,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弱不禁風,一推就倒了。」哨兵也鬧不明白這個沈先生是在想些什麼,只能照實的答了話。緊跟著他驚的眼睛都大了一圈——
沈滄海把手伸給了蕭冀曦。
「能站起來么?」
蕭冀曦沒用沈滄海扶,他覺得有點屈辱。這時候他對沈滄海帶著一絲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敵意,因為兩人所受的待遇差別實在太大。他忍著疼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冷淡的道了一聲謝。
沈滄海挑眉,唇角多了抹玩味的笑意。「聽你的口音是東北人?這個時候跑到這裡——是瀋陽人吧?」
蕭冀曦難以置信的看著沈滄海,他的官話其實說的已經足夠好,不知沈滄海是怎麼聽出來的,這女人的洞察力敏銳到有些可怕的地步,他下意識的轉身想走,不想與沈滄海再有什麼交流。
他從沈滄海的身上嗅出了危險的氣息,她雖穿著的是一身白衣,但那白衣底下像是藏著屍山血海一樣,讓人見著這女子就覺得有些窒息。
——這個人身上該是背著人命的,而且不止一條。
不得不說蕭冀曦的直覺很准,如果他此刻真的離開了,也許之後十餘年裡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很多時候蕭冀曦會忍不住想,他究竟是該感激沈滄海還是該恨她,這問題問到最後總是沒什麼答案,但有一點蕭冀曦可以肯定,就是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蕭冀曦想儘快離開這裡,可從後面追上來的聲音叫他忍不住站定了。
「瀋陽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一點。」沈滄海的語氣還是很平靜,但蕭冀曦卻能聽出一絲潛藏的,惡劣的笑。
他猛地回過頭去看沈滄海,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應當很可怕,因為他從沈滄海眼裡看出了一閃而過的訝異。
「如果想知道的話,就跟我走吧。」沈滄海指了指路邊停著的黑色轎車。
蕭冀曦只猶豫了很短的時間,便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這時候他能想到的已經不是之後的危險了,沈滄海向他拋出了他難以拒絕的東西,他願意為得到消息而蒙受一些危險。
當然他肯走的這麼痛快,也是有另外的原因的。
沈滄海的眼裡沒有惡意,他們之前對望那一眼的時候,蕭冀曦從沈滄海眼裡看到了很複雜的情緒,那是混合了懷念,好奇與驚詫的一種眼神,裡面乾乾淨淨的沒有一絲惡意。
後來蕭冀曦問沈滄海為什麼會注意到他。
沈滄海只說,她在蕭冀曦的眼裡看見了曾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