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訣別
雖然蕭冀曦多少顯得有些猖狂,但旁人行事還是很謹慎的。蕭冀曦也不是完全的失去了理智,他高調行事,利用的就是人們心理上的盲區。滿大街都貼著他的通緝令,他還敢四處轉悠,妝倒是畫了,可常人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只為滿大街的轉悠。
跟廖長會和之後,他們就從蕭家舊宅附近離開了。白青竹可能想不到他敢回來,但是共黨的通緝令眼下貼的滿大街都是,上頭名姓也寫得清楚,這地方忽然多了這麼些人,難免叫人起疑——雖然蕭冀曦那些個鄰居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活到今日,又住在舊址。
再者說蕭冀曦看著那面目全非的屋子也十分難受。
他曾暗暗地打聽了一番,聽說這屋子是先被炸了半邊,後來始終沒見人回來住,再後來日本人進來,強行徵用了無主的地盤,這裡好像變成了什麼商會,再後來日本人也走了,這裡便逐漸地荒僻了下去。
蕭冀曦走的時候,還順手把屋門口掛著的半塊破牌子給摘走了,那上面還殘留著什麼什麼株式會社的字樣,叫他看著有些鬧心。
「明天這個局就要發動了。你還有反悔的機會。」廖長走在他身邊,一臉的凝肅。
蕭冀曦失笑。「我總覺得我要是眼下說反悔,你會把我就地格殺。」
「我在和你說正事呢。」廖長皺起了眉頭。
「我看著就很像是在開玩笑?」蕭冀曦反問。
廖長沉默了片刻。「我不會殺你。」
「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想著後退。」蕭冀曦嘆了口氣,有點出神地看著眼前那團從自己口鼻中逸出的白霧。「被共黨抓去的那個兄弟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服毒了。」廖長聳肩。「現在還肯跟著我們的,多少都有點一根筋。對他來說這不是個太壞的結局。」
蕭冀曦半晌沒有說話,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艱澀而低沉。
「我對不起他們。」
「是黨國對不起他們。」廖長沉聲道。「你我都已經儘力了,恐怕這就是命。」
「命?」蕭冀曦冷笑。「要是認命的話,我不會走到今日。」
「但現在你不得不認了。」
「我依舊不認。把東西留下,讓他們走吧——我會找個合適的地方把那些東西引爆的。」
「你一個人?」
「你要是不想活了,也可以和我一起。」蕭冀曦無所謂道。
「老實說,時至今日,我的確活的有些不耐煩了。就算是這次成功又能怎麼樣呢?在保密局裡咱們不過是條好用的狗,回去了也還會有下一次任務,沒準更加喪盡天良。我還是想下輩子少受點罪的。」廖長靠在牆角抽煙,進城之後的一件好事是起碼買得到煙了,於是這小子看著也精神了不少。
「那你怎麼不去投誠?」
「都打到這個地步了,還算什麼投誠。沒聽說要搞火線起義的那些個軍隊最後才落了個投誠?現在這叫投降,我不做俘虜。」廖長哼了一聲。
「你要帶著現在手上這些東西去,就肯定算是投誠了。」蕭冀曦淡淡道。
「我現在開始覺得你在套我的話,要擊斃我了。」廖長飽含深意道。
蕭冀曦站起身來。
「怎麼,你要去?」廖長半開玩笑道。
「你要是不放心,儘管跟來。」蕭冀曦平靜地答道。「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看一看結局。」
蕭冀曦拎箱子,轉到一個糖畫攤子前,默默地停下腳步。暮色四合,這時候已經沒什麼孩子還在外頭瞎跑,畢竟戰亂了這麼多年,人們還是本能地有些恐懼。賣糖畫的師傅把手上的東西遞給最後一個孩子,看著他蹦蹦跳跳地跑遠,眼裡帶著一點悵然。
然後他看見了蕭冀曦。
雖然通緝令掛的滿大街都是,但蕭冀曦眼下這身打扮,外行人還真對照不出來,所以蕭冀曦也不怕他看,他反而是在打量眼前的人。
他認識這個人,在三十多年前就認識,是同住一條街的鄰居,那時候這人還很年輕,手藝只能算說得過去,有的時候做什麼新花樣失敗了,還會被他們嘲笑。那時候糖畫也算稀罕物,他們家裡倒是買得起,但總認為小孩子吃多了糖會壞牙,是以得錢去買糖畫的遭數也不多,不過不耽誤他們圍在一起看個熱鬧。
現在么,當初的年輕人已經變成了兩鬢斑白的老人,他也認不出眼前的人曾經在這個小攤子面前駐足。
「勞煩,給我畫個趙雲吧。」蕭冀曦想了想,從兜里掏出一塊銀元來,這似乎是有些引人注目,不過到了這時候,已經不重要了。
等他一手舉著糖畫,以一個滑稽的造型離開時,太陽已經落了下去。
蕭冀曦沖著地平線發了一會呆,這時候他忽然覺得,日升日落都彌足珍貴。
他朝著城郊的墓地走去,與歸家的人們背道而馳。如果廖長按著他說的去做了,那現在他手下寥寥幾個人應當已經都得了消息離開,雖然可能還會有些殺傷力,不過要緊的東西都已經到了他和廖長手裡,也鬧不出太大的事。
而算時間,廖長那邊的定時炸彈應該已經安好了。
他們兩個最終還是沒能說服對方,所以採取了兩套方案。定時炸彈安放在軍管會附近,那是最危險的地方,成功率很低,但可以引開共黨的注意,剩下的,則由蕭冀曦帶去鬧市親手處置。
不過,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這麼做。
他只要證明自己是能贏的,就足夠了,他不需要真的去贏,因為代價太過慘烈。
墓地的位置還是當初白青竹告訴他的,白青竹也知道這個位置。蕭冀曦不知道是誰千里迢迢把蕭福生的骨灰帶回來跟母親合葬,也沒有機會再去感謝這個人,讓他在最後還能看一眼自己的父母。
天上開始下雪,紛紛揚揚落下來的時候,一切都變為白色的。
但這個世界上絕不是只有白色。
蕭冀曦停在一座墓碑前,又出了許久的神,黑夜裡看不清什麼,但他知道那是什麼,就足夠了。
這時候,他聽見了自己此刻最想聽見的聲音,只可惜內容不是他想要的。
「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
蕭冀曦緩緩地轉過身。
「你是說左手,還是說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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