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從那晚小喬離開后,接連幾周都沒有她的消息。
千山發簡訊過去,有時收到她一兩個字,有時一天也沒有回復。
他一直想找小喬長談一次,卻又膽怯。他知道只要一談東方,小喬一定會哭,只要小喬一哭,他們也無法再談下去。
何必再去揭一次傷疤?他不忍。可不談,他們之間永遠隔著芥蒂。這樣的情緒最折磨人。
翻來覆去琢磨這件事,其實他亦明白以小喬的性子哪肯輕易原諒他,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非談不可。總想長談之後即使小喬不能原諒他,至少也能體諒。
他哪肯失去小喬這個朋友。惜雲已經離開,東方不在了,若再失去小喬,太陽升起來都無意義。
現在,她是千山最重要的朋友。
月末的那天,千山硬著頭皮給小喬打了電話,他想約小喬見面。
小喬一口回絕了,她不想見任何人。越是難過,越怕應付人,更何況他是千山。
早料到會失約,千山乾脆跑到她家樓下等起來。
這樣一來,小喬更反感,心硬起來就是不理睬。
足足等了一天,小喬不下樓。上去敲門,不開。打電話,不接。
兩人從未有過的僵持。
若再僵持下去,綳不住的兩個人都要爆發。
千山撤退了,對小喬,他只能無條件撤退。
又一星期過去,陽光依舊暖洋洋,抑鬱的氣氛卻揮之不去。
就在千山以為小喬再不會理睬他的時候,小喬卻意外地打來了電話。
小喬竟然要見面,千山又驚又喜,放下電話卻又立刻不安起來,他知道一定有事。小喬的口氣咄咄逼人,沒有緩和的餘地。
忐忑地走進咖啡館,四下無人,在最裡面的角落,他看到了小喬,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早來了半小時,沒想到小喬更早。
千山默默地坐到對面,打了聲招呼,那語氣帶著尷尬、局促、不安。
沒有人回答。咖啡館里一片靜默。
千山正欲開口調和氣氛,小喬「啪」地把一份報紙扔到千山面前。
報紙的重要版面上刊登著東方車禍的消息,以及他捐獻器官的報道。
千山愣了一下,臉頰發燙。這樣的局面總會來,他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涼氣。
小喬開口了,「東方的器官捐贈了?」
千山點點頭。
「誰做的決定?」小喬憤憤地問。
千山定了定神,說:「是東方。是兩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我也填了捐贈的表格。說實話,沒想到會……」
小喬打斷他:「他捐贈了什麼?」
千山猶疑著說:「差不多都捐出去了,東方傷了腦,器官都是健康的。心臟、腎,還有肺、眼角膜……」
小喬眉頭蹙起來,淚盈於睫:「支離破碎了……是吧?」
千山沒說話。他垂下頭,不敢看小喬的臉,那張臉早已淚水漣漣。
「……是怎麼發生的?」
「什麼?」千山腦子發矇。
「我是問你那天的車禍是怎麼發生的!那天你不是在場嗎?!」
「是,是我開的車。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是車禍……」
「我問你細節!」小喬睜大了眼睛,駭人的樣子。
千山鼓足勇氣,再說一遍:「當時經過一個路口時,恰好有輛車從路口躥出來,我趕緊剎車,我打輪太猛了,當時東方喝醉了,躺在後座上睡著了,頭部撞到車門上,醫生說腦部的傷是致命的,是後腦……」
小喬猛地站起來,「不要再說了!」
這突兀的一喊,令咖啡館里的服務生側目。
千山拉了她一把,「小喬……」
小喬向後躲了一下,「別碰我!」
千山壓低了聲音:「小喬,對不起……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談談,東方去了,我心裡不比你好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哥們兒啊!」
小喬向後退去,抓起自己的背包沖了出去。
千山在門口抓住她,「小喬,你聽我說……」
「是,你是他最好的哥們兒,那我算什麼,連他捐獻器官的事我都不知道,我是個大傻瓜!」
小喬說著眼淚又嘩地流一片。
「小喬,對不起,捐獻器官的事我以為東方告訴過你,我……」千山拽住小喬,努力解釋。
小喬用力一甩,把他的手甩脫了。
沒見過她用那麼快的速度衝過馬路,打了輛車就消失了。
愣在咖啡館門口的千山,一臉沮喪。
路人紛紛投過來奇怪的目光。他顧不得這些,他的眼光停在小喬消失的地方,不肯挪開。
積怨越陷越深,小喬的遷怒壓在他肩膀上,令他不能喘息。
那場車禍怎麼解釋都無道理,他的角色怎麼解釋都是罪人。
小喬的眼淚和東方的微笑成了他腦中揮之不去的畫面。未下雨,他的身形卻如落湯雞。
天突然就黑了,華燈初上,一張鬱悒的臉遊盪在鬧市中,有點駭人。
秋意正濃,行人急匆匆地穿梭而去,每個人都不願意晾在微寒的街道上。
一對情侶擦肩而過,不經意地撞了一下千山。千山悶著頭,渾然不覺。
他們邊走邊議論——
男的說:「真沒想到陳東方出車禍死了,挺可惜的,我覺得也就他還算踢得不錯的,其他人都不成。」
女的說:「鄭千山也還湊合,雖然沒有東方長得帥,但挺有味道的。」
「什麼味道?你沒看他最近踢得多噁心,他比東方差遠了。」
……
你一句我一句,剛好全部聽到。
千山下意識地把臉埋了埋,生怕被人認出來。
這樣的對話偏偏能準確無誤地傳到耳朵里,防不勝防。
為何出車禍的人是東方?若是他自己,那才大快人心。
沒有人了解這些日子他心中的苦悶,此時此刻,他連一個傾訴的人都找不到。
父親去世后,母親改嫁去了新加坡,從小他在體校長大,東方跟他一個宿舍,這麼多年摸爬滾打,朝夕相處,情同手足。此時再去說什麼兄弟情誼只會遭人恥笑,這種心情小喬都不會體諒,又何言外人?
現在他是眾矢之的,恨不能萬箭穿心才好。
手機鈴聲急促地一響,千山一激靈,他以為是小喬,想都不想脫口而出,「小喬,你聽我說……」
對方打斷他,是隊長張潛。
千山像是遇到救兵一般,不由分說要張潛出來見面。他太需要有個人陪他說說話了。此時張潛的一個電話都令千山感激涕零。
張潛是隊長,千山一直把他當大哥看待。私下裡,張潛、他和東方三人又是關係最近的兄弟。
那一個晚上,張潛陪著千山喝酒,義不容辭。千山滿肚子的話,發泄般傾吐。
滿滿的話,滿滿的酒,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