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美知因為一個小少年的接近難得睡了一個好覺,或許是這幾天神經綳得太緊了,這一次她睡得格外的沉,即使人見伊春並沒有掩蓋拉開門的聲音走進來時,她依舊是沉睡著的,眉間舒展著,在被子里蜷縮成一團睡得香甜。
他沒有吵醒美知的打算,半蹲著身體借著屋外亮著的一盞燈仔細打量著她的眉眼,像是欣賞什麼漂亮的東西,壓低了眼尾,那雙略顯陰沉的雙眸竟遺漏出一絲他自己都未能察覺到的憐惜神色來,半晌才伸出指尖在美知露出的白凈額頭上輕輕地點了一下。
蜻蜓點水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這原本不是人見伊春的本意,他其實是來興師問罪的,原本是想趁著夜色閑暇時盤問她到底做了什麼,才能讓他那個不愛說話不好接近的兒子主動靠近她,但真的進來看到她的時候,那些疑慮猜忌因為這張柔弱天真的臉一下子消弭得無影無蹤。
這樣一個不聰明的女人,不可能有那樣的心機去接近承平的,她可能連他有個兒子都不知道吧。
或許是察覺到內心竟對一個強盜的妹妹產生這樣的想法,居然主動為她脫罪,男人戳在美知額頭上的指尖用了點力,大有將她戳醒的衝動。偏偏美知睡得像一隻小豬,即使額頭被戳紅了眉頭都沒皺,湊過去依稀能聽到綿長的呼吸聲。
人見伊春收回手的時候看到了那一點紅印,他嘖了一聲:「這麼嬌氣。」
說完這句話房間里明顯的安靜了下來,人見伊春聆聽著美知的呼吸聲,身體的疲憊也奔涌而至。
君子這個詞似乎和人見伊春絕緣,他掀開被子的一角,隱約能瞧見美知身上只穿了一件小袖,因為睡姿不好被揉成了皺皺的一團,剛剛蓋著被子不明顯,現在被掀開了簡直一目了然。
她的睡姿完全超乎了人見伊春的想象,他如果沒記錯的話,記憶里病逝的妻子中規中矩的,就連睡姿也保持著優雅,而非現在他看到的這樣……
這般,這般——
他半天沒想出一個形容詞。
人見伊春的視線落在她露出的兩條手臂上,她全身上下都透露著是被嬌養著才有的樣子,他乾脆把被子一角完全掀開,空出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沒有任何的掙扎,不似平日里鮮活的美知,如此安靜美好的模樣在月色朦朧下竟也生出幾分嫻靜柔情。
這種感覺尤為奇特,美好的東西在安靜的時候才能讓他有足夠時間去享受寧靜帶來的美妙,就像現在這樣,男人半蹲在美知身邊,將自己的手同她十指相握,異於平日里的乖巧滿足了他這些天的鬱悶,他並沒有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反倒頗為享受著寧靜相處時帶來的奇特舒適感。
人見伊春的手掌熾熱乾燥,不同於美知的柔軟細膩,他緊緊扣住了她的手,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但這種感覺也只維持了一會,蒼白皮膚的俊美男人就已經不太滿足現狀了。
他的視線遊離在那張柔軟白皙的臉蛋上,因為是側睡,美知無意識地微張著嘴,極其小聲地呼吸著,人見伊春盯了一會,將另一隻手湊到她面前,掌心感受著沒追呼吸時噴洒的溫熱氣息,那種讓他靈魂都戰慄的觸感,黑夜裡的瞳孔幾乎縮成了一條線。
那是興奮的前兆,屋外的燈被一陣風吹動著,房間里的倒影也跟著左右搖晃,但也能清晰看到原本坐著的那個人慢慢低下了頭去,一手撐著地板,另一隻手與少女十指緊緊相扣,不讓她逃脫,他像化作人形的野獸在夜裡終於恢復原來的模樣,傾身將唇貼了過去。
說是美妾,他好像……哪裡也沒碰過。
白日里見到的美知給他留有足夠的記憶,在夜裡也能將腦子裡的印象與她現在的樣子重合,淡粉色櫻唇一張一合,那味道應該也是不錯的。
冷風一陣陣往屋內灌著,被盯緊的美知在睡夢裡蹙緊了眉,她沒意識到危險,但只穿小袖在著夜裡是遠遠不夠的,在人見伊春幾乎要靠近她的臉時,美知嗚咽著轉了個身,但因為被拽住了一隻手,她只能往外滾動了一下,伸出另一隻手尋找著熱源。
人見伊春見她躲過,掰著她的臉驚疑地打量了好一陣,確定她只是冷成這樣才罷手。
他望了一眼門口沉甸甸的黑夜,沒有挪動步子,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果然沒過多久,美知冷得尋找到人見伊春這一處擋風的熱源,她像一隻青蟲蛄蛹著身體朝著唯一一個男人貼過去,先是一隻手,然後是兩條腿,最後滾了一下,而人見伊春沒有放開她手的意思,但看到她如此主動滾到身旁來心情愉悅地挑眉,彎腰伸手穿過她背脊之下,攬著腰將人摟在了懷裡。
「果然要這樣才會聽話。」他平靜地感嘆了一聲。
人見伊春這一道熱源似乎也有些不夠,她努力將自己縮小成一團扒開他的外套貼進去,手臂已經瑟瑟發抖了,但人見伊春卻沒有伸手去夠被子給她取暖的意思。
如果再這樣下去,身體並不好的美知或許真的會病一場。
男人輕笑著撥開她額頭上的碎發,親吻了上去,心情愉悅地被滿足到了之後起身將她塞回了被子里,隨後他也開始準備解開自己的衣服同她一起睡下。
但脫到一半他突然想起還未關門,撐地起身,男人上身的外套脫了一半垂在身後,剛走了一步就發現了異常。
原本只有一盞燈的走廊門口站著一個抱著枕頭的小少年,他臉上的神色同人見伊春的如出一轍,但此刻臉上卻錯愕更多,直接將心裡那句你怎麼會在這裡的話在臉上完全展露出來。
人見伊春冷著臉望著他,眼裡飛快閃過一縷懊惱,他大步走到走廊上,跨步出去反手關上了門。
他不喜歡被人看到這樣隱私的一面,即使這人是自己的兒子。
父子倆靠得太近,人見承平不得不因為身高差距被迫仰著頭看向自己不苟言笑的父親,他身邊沒有人跟在一旁,那就能判斷他是自己跑出來的,人見伊春盯著他抱在懷裡的小枕頭,嘴角不高興地抿著。
「你來這裡做什麼?」
人見承平察覺到那道視線落在了自己枕頭上,小少年緊張地呼吸急促了起來,他試圖藏起來自己的枕頭這樣就能掩蓋自己的目的,但那比腦袋長兩倍的枕頭根本無從藏匿,他才七歲但又是知道羞恥的年紀,低著頭不回答的一張臉漲得通紅,就連軟嫩的耳朵一併染上了紅色。
他不說話人見伊春也清楚自己兒子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明明是第一次見,表現得如此濡慕不由得令人見伊春開始懷疑起之前那個侍女對他說了些什麼,小孩子容易被煽動,特別是像承平這樣心性不穩的孩子,如果有心人對他說了什麼造成這樣的狀況也並非不是不可能。
人見伊春心思重,完全避開了簡單的答案——人見承平就是喜歡美知,所以才跑過來想和她一起睡。
「那是我的女人,」人見伊春並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什麼不對,他全然按照自己的性格來指手畫腳,絲毫不顧忌一個孩子的臉面,眉眼嚴厲,「侍女也是這樣教你,晚上跑到女人房間里的嗎?!」
人見承平第一次見到父親發火,他甚至還有些懵懂怔楞,但是反應兩秒之後他就意識到父親是在責怪他不知羞恥,不懂禮儀,一向將所有事都做得很好的人見承平在這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中白了臉,瞪大著眼睛,手指都難過又羞愧地顫抖了起來。
之前美知就冷得半醒,雖然合上了門,但那道門絲毫不隔音,她在被子里鑽了兩回,終於忍耐不住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抬頭往門口望去。
門外的那盞燈將屋外的情形以倒影的方式印在了門上,她艱難地從被子里鑽出來,撐起上半身往外定睛一看。
那個倒影……有一個肯定是今天白天剛認識的人見承平。
城裡這樣高度的小孩只有一個,非常好辨認出來。至於另一個,美知並不想浪費自己的腦細胞,她隨意披上外套,沒找到鞋子后,乾脆光著腳走了出去。
門從內被拉開,原本周圍凝滯的氣氛一下子湧入了一道新鮮空氣,人見伊春側過頭正好對上少女睡眼惺忪的臉,但這依舊不損她的容貌——美知似乎有一種魔力,就好像自帶濾鏡,無論什麼時候都漂亮得過分,見者驚艷不已。
然而她本人是感覺不出來的,被關在別墅里和管家差不多過了前半輩子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到底有多大的殺傷力,或許是之前還帶著病氣並不明顯,所以管家也並未有什麼驚艷的反應來告知她這件事實。
人見承平對氣息很敏感,他能感知到父親對他是沒有多少感情的,雖然賜予他少城主的頭銜,也沒有其他弟弟出生給他造成威脅,孤獨縈繞在他周圍,在美知來之前身處一潭死水,而現在不一樣了。
美知不討厭他,甚至對他很好,那種好並非是建立在他是少城主的身份上,而僅僅是因為他這個人,在他察覺到這一點后他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著夜晚降臨,打算趁著父親不在和這位對自己不錯的夫人來一個侍女所說的溫馨夜晚。
他也想被人抱著講故事,也想被人親切地呼喊著承平這個名字,不是人見承平,僅僅是承平,是他自己。
唯一沒想到的是,他居然看到自己的父親在對沉睡中的夫人做出那些事情,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少年在懵懂的年紀也讀出了幾分異樣,他感到不安,想要逃跑但又生生止住在那裡了。
如果夫人需要自己的幫助的話,那他應該站在這裡的,即使被父親發現,也不過是一頓責罵而已,只不過人見承平也沒想到人見伊春會對他說出這麼重的話,簡直將他貶的一文不值,半天都沒能緩過來。
美知在人見伊春轉過的臉上停留了半秒,忽略地撇過,隨後轉移視線落在了委屈又難過的人見承平身上。
他想要擺出一副沒事的樣子,但泛紅的眼圈和顫抖的下唇完全將他的真實情緒暴露了出來,美知不知道發生什麼,但在這樣一個小孩子都恐懼的黑夜裡,實在不該讓他再站在走廊上吹風了。
她咦了一聲,注意到人見承平懷裡的小枕頭,黃棕色的軟枕被少年緊緊勒住,美知都替枕頭擔憂會不會喘不過氣去。她沒有再顧忌人見伊春低沉的氣壓,纖細柔嫩的手朝著人見承平招了招,嗓音溫軟:「承平,進來。」
小少年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茫然地往美知的方向看過去,意識到她是真的在招自己過去,忐忑地又看了人見伊春一眼,揣度著他的臉色,小小地朝著美知的方向邁出了一步。
人見伊春黑沉沉的視線丟了過來,人見承平又把腳縮回去了。
「過來呀,」美知跨了一大步走出去,屋外的風吹得臉都發涼,她沒看人見伊春的臉色,乾脆走過去拉住了人見承平的胳膊,「外面好冷哦,再不進來就要感冒啦。」
男人挪動腳步側身看過去,美知已經拉著人見承平走進去了,迎接他的是一扇被關緊的門,人見伊春不氣反笑,一腳將角落裡的燈踢滅了。
房間里一下子就黑乎乎一片,美知停下腳步回頭看,好在今天的月光還有些作用,她適應了被月光照拂的一點光芒的房間,又擔心地上有什麼,輕柔拉住承平的雙臂將他往榻上的方向走,不太熟練地安撫他的情緒:「不要怕,跟著我走。」
半晌身後才嗯了一聲,他性格就是這樣冷淡的,但臉已經微紅了,美知也不放在心上,給他擺好了枕頭,兩個人都睡了進去。
承平還有點不太習慣和其他人睡一張床,況且這張床並不大,兩個人蓋同一床被子就無法避免手臂相碰,她渾身都是軟乎乎的,承平很喜歡這樣的夫人,他無聲地側過身望著她,美知發覺到視線后眨著眼回看了過去,「承平等了我很久嗎?」
少年被這句話打得措手不及,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想到父親剛剛對夫人做的事又沉默了下來,過了兩秒他又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回話很不符合禮儀,他擔心美知會因此而生氣或對他有不好的印象,有些局促地又透著冷淡地開口:「沒有……沒有等很久。」
美知卻握住了他的手,冰冰涼涼的,想著就應該等了挺長時間了。
她也不拆穿,彎著眉眼溫聲回他:「下次直接進來就好,不用這麼拘謹。」美知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快睡吧。」
她半天沒等到回話以為他已經睡著,剛動了一下,懷裡就多了一個小東西,人見承平抱住了她,什麼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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