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喂猛虎
火球終究褪去炎熱的赤紅,那團圓球的體積也縮小將近一半,遠遠看去,倒更像一團純牛奶凝聚在高空。
催漲火勢的炙熱溫度緩緩消散在這片空間,可惜北海劍宗的上萬株樹木已經被焚燒得一乾二淨,沒救了。
乳白火焰源於焚天訣,理論上可肅清世間萬物,真元靈力皆能焚毀,但想燒死一頭沾染了上古洪荒力量的異獸,恐怕有些異想天開。
低吼仍在不時從火球的另一側響起,林立蘊著滿掌雷霆,飄身繞到視線無法觸及的方位,看到了那頭龐然大物的現狀。
恆星級別的真火威力果然不是蓋的,只見蟒尾猿周身金毛被燒了個精光,皮開肉綻血流不止,兩條柱子似的獠牙也都半截斷裂,焦黑得不成模樣。它尾巴上的劇毒蟒蛇卻很頑強,鱗片掉了九成,赤條條的嫩肉曝露在外,儘管凄慘,但仍然在兇狠的張牙咧嘴,兇惡的豎瞳陰冷看著上方毫髮無損的渺小生物。
這就是自古以來道門面向妖域的幾場著名戰役的戰果里,人類修士之所以每次都傷亡慘重的原因,妖族獸類天生的生命力實在太過旺盛了,往往被境界壓制都能鏖戰不死,生生戰到人類對手力竭而亡的現象在兩族戰場上時有發生,屢見不鮮。
「還好。」
林立心裡好歹算鬆了一小口氣,即便扛住了太陽真火的考驗,那頭獅化的蟒尾猿也是耗盡了妖力與肉身之力,應當抽不出多餘的能量做困獸鬥了。那麼林立自然不會跟它客氣,趁熱打鐵,掌中電弧嘰鳴尖嘯,躍動間色彩由紫轉藍,最後凝聚成濃暗的黑色,彷彿帶有寂滅的意味。
然後林立將它打了出去,兩道漆黑掌印隱含大道規則,突破幾千米的空間距離,轉身便烙印在蟒尾猿的額心與左胸口處。
很快,快到極致,遙遠的地方觀戰的幾雙老眼有心卻無力,渡劫期之間的鬥法,他們的確無法給予護宗仙獸任何形式的幫助,說到底,他們所屬的北海劍宗在道門的實力,完全配不上附庸於須彌道宗所得到的顯赫聲名。
除非主宗再來高手相助,否則林立跟蟒尾猿單挑,誰也插不進手。
但除開那些已經給到的隱晦幫助,主宗還會冒著眾怒再施援手嗎?幾人齊刷刷望向山巔在茂密樹林間冒頭的那座塔尖,不禁相顧苦笑,都明白各自心裡相同的期盼簡直荒謬得不行。
「那小子……行事竟如此謹慎?」
老者中的某位忽然說道,引得其餘幾人也循著目光望去,頓時氣氛一片森寒。
「莫非,他有心將仙獸置於死地?」
「唉,哪怕他不下殺手,仙獸也是活不過日落的。」
「守護了宗門數百載,卻落得個犧牲品的下場,若真讓林立一掌斃了,反而好過血脈爆裂受盡痛楚再死的結果。」
這些老人看見的畫面,在於林立放出兩道兇悍黑雷之後,掌心濃烈真元依舊聚而不散,彷彿隨時準備著黑雷擊殺不成便再迎頭給上一記要命攻勢,不到蟒尾猿斷氣則不罷休。
眼見未必為實,林立腦子裡盤算的東西,與旁觀者的猜測略有些出入。
那兩道印在蟒尾猿眉額及心胸的暗黑掌心雷,並非出自黃帝外經的雷法,而是林立在遭受小無量劫后,對那種黑色雷霆產生感悟,進而以心中法則模仿的一種法術。
他對自創的黑雷法並不自信,可以說一絲一毫的信任都沒有,不過時機特殊,肉身強橫的異化蟒尾猿無疑是塊絕好的試金石,在此時放出黑色掌心雷,只是要看看自己偶然冒出的念頭是否可行而已,真正的必殺技,還是手裡那用過很多遍的紫金色雷法。
大聖法催動出的紫金雷,威力自然更凌駕於聖法級別的紫雷之上,五年前林立在域外以渡劫中期的修為,不下三次殺死渡劫巔峰的強敵,便是以此為倚仗,要終結那頭強弩之末的變異妖獸,理應不在話下。
……
「卧槽!?」
須臾后,凌立與雲端的林大少忍不住暗自發出一聲驚呼。
照葫蘆畫瓢弄出的掌心雷,竟然為他收穫了意外之喜,但見蟒尾猿堪比金鐵的肉身,正飛快地被黑雷擊破侵蝕,其屬性暴戾且綿柔,與天師府世傳的五雷天心訣有異曲同工之妙。
「天才,到底是我等望塵莫及的天才!」
「他的腦袋是用什麼做的?」
「此等悟性,羨煞旁人吶!」
遠處逃遁到海上的散修們停留在了公海與華夏領海的接壤海域,眼看林立佔到上風,他們的恐懼心理便見風使舵有了些變動,當下的位置進可攻退可繼續逃離,妙的很。
而在他們的視線里,穩操勝券安之若素的林立,與蟒尾猿的慘白戰況被一覽無餘,觀望得很清楚。
於是不約而同發出了那樣的感嘆。
在他們下意識的認知里,林立施展的那兩道黑色雷霆,並不是某種不知名的雷法,正是毫無疑問的龍虎山五雷天心正法。
只不過相較於在山上一待就是小二十年守著貞操不破的周寒衣,眾所周知妻妾成群的林大少所施展的五雷法,當然不如周寒衣那般光明正大浩氣長舒,因而顯得小氣陰損一些。
「聽說龍虎山當代天師曾經渡紅塵劫時也破了童子身,施展這五雷天心正法時,也是這樣漆黑如墨的陰五雷。」
「論及威能氣勢,武威院那位宋首座浸淫雷法兩百年,卻似乎勝不過林道友啊。」
「宋雲象兩百歲也只是化神巔峰,林道友不知幾時已經晉入渡劫期,境界不同不可相提並論,再者說林道友可是宋雲象的師叔輩。」
「你這不扯犢子呢么?林道友上山滿打滿算可才五年半,半年從師學藝,五年面壁思過,如今便將天師府至高雷法行至如此圓融之境,此等天賦就已是無人能及,唯有待到周寒衣破入渡劫,方可看出陰陽五雷孰強孰弱。」
討論得熱烈,相反真正的戰場卻清冷得多,林立勝了,勝得很安靜,怎麼也無法想象渡劫強者跟渡劫異獸狠斗,居然一點也不轟轟烈烈。側邊夷陵六怪與劍宗十幾位長老的戰鬥,自然也深受影響提早結束。
夷陵六怪到底是實打實闖出來的名聲,戰力斐然,以寡敵眾並不落下風,愣是斬了北海劍宗七名長老去地府報道,剩下幾人狀況也都不好,髮絲凌亂衣衫狼藉,真元氣息渙散至極,就算林立那邊不結束,看來也支撐不了太久。反觀夷陵六個師兄妹,除了那女人自始至終不曾入局,另外五人只是衣物略見破損,很明顯的勝出了許多。
「你們,想死還是想活著?」
林立收卻掌中醞釀多時的紫金雷訣,看了眼旁邊墜落在地的蟒尾猿,已然十息不存一息,眼看著即將斷氣斷命,便挪動腳步緩緩走到倖存的那些劍宗長老面前。
霸道,蠻橫,但無人敢於置喙。
「死無可懼。」
「那就是想死嘍?」林立語調從漠然轉冷。
一名長老回道:「但拒絕無意義的犧牲,所以更願意活著。」
林立收回眼神聚焦在空蕩蕩的土地上,大火熄滅過後,泥土顯得寥無生機。短短一瞬的掃視,他可以相信站在自己前方這些陌生人不畏死的神情,可實際上他們究竟怕不怕死,對他一點也不重要,然後他說道:「帶路吧,我要去想去的地方。」
偌大個須彌山,方圓八十里,林立想去的地方是哪裡?或許有很多,譬如外界盛傳的美不勝收的北海法宗海上櫻花,或者是道宗的十九重功德塔,又或者是環山腰那片道門劍修心馳神往的劍膽禁地,但現在這不應該是個疑問句。
尚還保有性命的幾位長老都是境界實力更強的,智慧未見得比逝去那幾位高明,想來卻也不會很傻,大抵也不敢傻。
所以他們帶著林立和夷陵的六怪來到養育著淬靈泉的幽谷之內,挑的是最近的山路,不曾特意繞遠。
谷中橫眉早已染滿霜雪的老掌門容面儘是酸澀,看了看身畔好久才掀開半條縫的舊棺材,再回首望了望山谷外被燒成炭灰的樹林,想嘆氣卻嘆不出。
愁到傷心處,無論一聲『唉』還是捶胸頓足,都於事無補,減不了半分哀愁。
他知道林立已經近了,他並不因此感到十分難過,真正令他痛心不已的,是神識輻射下察看到那群傷亡過半的散修又見風使舵去而復返了。
「猛虎好喂,群羊難飽啊!」
不知過了多久,三百多歲的劍宗掌門才苦大仇深憋出這樣一句話來。
留在谷底的一名長老眉間的哀愁同樣深刻,上前勸慰道:「羊群只配吃草,兩條狼狗就能趕走,猛虎喂不飽,卻是要吃人的。」
彼時林立與夷陵眾人已在劍宗幾位垂頭喪氣的長老領路下,來到淬靈泉的所在,谷口有一人守候,正是當日趕著馬車前往唐城送金馱墓的蓑衣老翁。
「久違。」
話少的老翁主動寒暄,動作客套,拱起了手。
林立負手微微點頭,倨傲的模樣當然叫人不爽,偏偏場間沒有任何一人不爽,老翁平淡問道:「林道友此行所為何事?」
林立反問:「老先生認為,在下應該為何事而來?」
老翁斗笠扣得很低,看不清神態,只有略唏噓的低調語氣,道:「無非討說法和出一口氣。」
林立突兀發笑:「您帽子戴得這麼低,怎麼喜歡給別人扣高帽子?趁火打劫這種不正經的勾當,在下也是能幹得出來的。」
「道友總要替龍虎山珍惜些口碑。」老翁不卑不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