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到家
二十多小時的路延長成四十多小時,等舒梅她們到達月台,已是萬家燈火的晚上了。.
舒梅推車,李月娥開路,兩人前後護著寶寶,隨密集的人流走動。還沒到檢票口,就聽到陳衛國的大嗓門在激動地喊:「娘!娘!小妹!我在這!我在這!」
舒梅馬上發現了鶴立雞群的陳衛國,定睛一看,他胸前還掛著個傻兮兮的大牌子,上書「舒梅」二字。陳衛國憑著自己龐大的身軀,像台推土機般蠻橫地從人群中逆流擠出一條捷徑,來到她們面前。
「誒呀,你怎麼就進來了?不是在外邊等著的嗎?」李月娥掏出手絹,踮起腳尖想幫他擦一擦那一腦門子細密的汗。陳衛國順從地彎下腰,像只被馴服的大熊,憨憨地道:「我擔心你們,就買了張站台票在這等。小妹,坐這麼久的車累了吧?來,把行李給我,我來拿。」
推來搡去,就演變成陳衛國掛著大包小包在前開路,舒梅推車,李月娥兩手空空跟在一邊。上車前,陳衛國看著兩個一模一樣,被包的跟熊寶寶般可愛的胖娃娃,目光里滿是驚奇和訝異,一手抱一個,用下巴蹭上去。
他一邊的鬍子沒刮乾淨。安安被扎著了,很懂事的沒有哭,一副忍耐的模樣。可陳衛國好像蹭上了癮,蹭了一下又一下。真是是可忍淑(女)不可忍,當他剛想蹭第三下,安安伸出胖胖的爪爪,義正言辭地拒絕道:「臭臭!疼疼!不要!」一邊的靜好幸災樂禍地道:「親親!要親親!親寶寶!」
聽到的人都笑了,陳衛國撓撓頭,把寶寶們還給舒梅,打哈哈:「一時沒見,都長這麼大了,會叫人了。」
舒梅接過寶寶,哄道:「安安、靜好,快叫大舅舅。」
「大大舅~」靜好晃著大腦袋,口齒清晰,甜甜地叫道。安安有氣無力地跟著應付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在記仇,語言含糊,聽著挺像大大臭。不過,這已夠讓陳衛國的臉重新笑成一朵花。
車開了不過十分鐘就停在路邊。陳衛國將車一鎖,道:「娘,小妹,餓了吧?我們去吃點東西。」熟門熟路地走去前面十米處的一家小店。
李月娥跟在後頭,向面有懵懂之色的女兒指點道:「這個店子是你哥的師傅開的,姓李,按輩分你得叫人家李大伯。他以前在軍隊里當炊事員,有一把好手藝,專門給首長做飯,還上過朝鮮戰場。後來複員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娶老婆,沒兒沒女的,一直把你哥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照顧。他脾氣怪得很,你肚子不餓也要多扒兩口,吃完飯不要給人錢,不然人家會不高興的。」
李月娥嘴裡的怪老頭是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古樸的老人。當她們進來時,他手上托著一個大盤子,上面三個粗瓷大海碗,正掀簾而出,見到她們微不可查地點點頭,沒說什麼就轉身回了廚房。
舒梅聞到一股甘醇的甜香,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只見熱氣騰騰的碗里隱約有三個滾水雞蛋,四周純白、中間圓鼓、白里透黃,在乳白色的酒釀中半沉半浮。蛋白嫩嫩的,蛋黃是只有七成熟的糖心,咬上去軟綿綿的,還能感覺液體在舌尖流動,配合甘甜帶著姜味的酒釀,充滿了樸實無華的鄉土氣息。喝一口,暖氣直達到丹田,渾身血氣都活絡開來,指尖微微發熱。
安安和靜好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吃得稀里嘩啦的陳衛國。舒梅看著有趣,用筷子在碗中點了點,讓倆寶寶沾了沾。一直表現乖乖的倆寶寶嘗到甜頭,使出渾身解數,抓、爬、滾、咬,想再舔上一舔。舒梅把筷子舉得高高的,她們見夠不著,小嘴一撅:
——壞媽媽!
——媽媽壞!
舒梅忍住壞笑的衝動,將在空中筷子搖了了。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兩個小壞蛋雙雙把**對著她,轉向李月娥獻媚:
——婆婆,疼寶寶。
——婆婆,要甜甜。
李月娥眉開眼笑地連連應好,竟給她們都喝了點去米粒的酒釀。姐妹倆的小臉很快變得紅彤彤的,然後歪歪斜斜地站在大圓桌上,給眾人表演了一小段小小熊搖擺舞,驚得在旁的舒梅出了一身的汗。幸而不過十秒,兩隻跳舞熊就累趴在桌上,不一會鼻子里還打起了小小的圓泡——睡著了。
姐妹倆憨態可掬的小模樣讓一向以刻板示人的李大伯也露出了罕見的笑容。見倆女人忙著給睡著的寶寶放進推車,李大伯向陳衛國招招手,舒梅豎起耳朵聽到他們說:
「菜冷掉倒了,剩下飯可以炒個蛋,吃不?」
「不吃了,她們坐車累了,得趕快送家去。」
「兩頓沒吃,能頂得住?」
「我這不吃了酒釀蛋嘛。您還給我打了五個,我擔心待會憋不住熏到她們。」
「屁,你用手扒拉扒拉,哪裡會響,誰會知道。」
「我這不是要開車嘛,雙手得緊握方向盤。」
「那你就憋著,**一點。」
舒梅聽著想笑,又有點感動,心中涌動一股暖流,摻雜著歉疚:原來大哥為了不錯失她們,竟然在月台生生等了一整天,連飯都沒顧上吃。雖然他跟舒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誰又能否認他對舒家的貢獻和幕孺之情。他給予的溫暖,一點一滴地造就了如同血緣般的親情。
如果當初原身選擇他,現在大概會過得安穩幸福吧。可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長輩們鋪好一條一帆風順的路,後輩往往任性而倔強地走向崎嶇的一方,如飛蛾撲火,義無反顧。一路上磕磕絆絆,風雨不斷。當然不是不會後悔的,可這是自己作出的選擇,只能將錯就錯地堅持走下去,力圖從無路中開闢出一條生路來。
車打著燈光,慢慢地在黑暗潮濕的山路上走著。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點點綠火忽明,像是狼的眼睛。舒梅下意識地抱緊了寶寶們。
走了不知多久,舒梅遙望見一點微光,再過一會,才發現原來是一棟開著燈的房子。整個村子大概只有這一家亮著燈了。電費對農村來說是筆很奢侈的開銷。房子很普通,兩層的磚房,這景色並沒有什麼稀奇,但經過那麼漫長的黑暗,她的眼彷彿被這昏黃的微光刺得要流淚。
她舒服地嘆了口氣,又打了個大哈欠——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