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村
宋瑾瑜布衣外裹著層帶著灰土的輕甲,卻半點都不顯得狼狽,腰身挺直的坐在高大的馬背上,除了目光更凌厲威嚴,幾乎和四年前沒有任何變化。
豆大的淚珠沿著宋佩瑜的眼角無聲落下,瞬間讓宋佩瑜的視線瞬間模糊成一片,卻不能擋住他想要往前走的腳步。
踉蹌著走了兩步,宋佩瑜就被雙看似文弱卻充滿力量的手按在了懷裡。
「我以為你是不會哭的。」宋瑾瑜嘆息般的聲音傳入宋佩瑜耳中,惹得宋佩瑜哭的更凶了。
宋瑾瑜從輕甲內側掏出沾著塵土的手帕,半蹲下身仔細的給宋佩瑜擦眼淚,將他當成小孩子似的哄,「狸奴不哭了,有什麼委屈和哥哥說,哥哥給你出氣。」
「我,我沒哭......」宋佩瑜一隻手僅僅抓著宋瑾瑜粗糙了不少的手,一隻手抬起來遮擋住還在流淚的眼睛。
忍了一會,又默默趴回宋瑾瑜肩上。
騎馬跟在宋瑾瑜身側卻被宋佩瑜忽略了個徹底的綠衣少年在馬上拱手朝宋瑾瑜行禮,以目光表達歉意后馭馬朝著宋佩瑜來時的方向離開。
等到太陽只剩下最後一絲餘暉,宋佩瑜才頂著又紅又腫的眼睛忍住了淚水,望著宋瑾瑜肩膀處濕淋淋的痕迹尷尬的撇開眼睛,正對上之前見過的錦衣少年極黑的眼睛。
宋佩瑜:「......」
錦衣少年身邊牽馬的綠衣少年主動開口緩和氣氛,笑著道,「這就是雲陽伯的幼弟?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芝蘭玉樹莫過於此。」
宋佩瑜想象了下自己此時的形象,穿的是土黃色的細布外衫,連帶著灰色沾滿泥濘的布鞋,臉上就算沒成花貓,眼睛也必然紅腫了。
這都能誇的出口,絕對是個人才。
宋瑾瑜沒有任何窘迫的放開宋佩瑜,慢條斯理的給宋佩瑜整理了下有些亂的前襟和衣袖,起身牽著宋佩瑜的手走向兩個少年,給宋佩瑜介紹,「這位是三殿下,旁邊這位是南祁穆氏的嫡長子。」
宋佩瑜聽得滿頭霧水,動作卻沒含糊,依次給兩個少年見了禮。
錦衣少年點點頭就算回禮,看向宋佩瑜的目光沒有絲毫意外,在宋佩瑜紅腫的眼睛上多停留了會,神色難辨,但絕對不是高興。
比宋佩瑜年長些的綠衣少年回了個平輩禮,「在下穆清,尚未取字,小叔喚我的名字即可。」
說話間宋佩瑜已經捋清了人物關係,他還記得建威大將軍的繼室夫人就是出自南祁穆氏,跟著他大哥和南祁穆氏嫡長子出現的皇子,必然不可能是燕國皇子。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建威大將軍稱帝了。
宋佩瑜可不想平白高皇子一個輩分,好在他早就習慣了跟宋瑾瑜平白長輩分,早就有一套應對之策,笑著道,「我們各論各的,我叫你穆大哥,你喊我聲弟弟或者佩哥兒都行。」
穆清再三推辭后才應了下來,話語間讓宋佩瑜如沐春風,生不出半點不快。
一行人回到宋家,除了其他幾個庶兄和眼熟的家將,還有些宋佩瑜從未見過的人在。
宋佩瑜借著換衣服的理由匆匆和銀寶聊了幾句,才知道宋佩瑜一行人下午就輕騎快馬的到了梨花村,只是同行有貴客在,老孟又和宋景珏去了青山,家裡的金寶銀寶都走不開,才沒能及時去找宋佩瑜。
宋氏的護衛將發現動靜來看熱鬧的村民都擋在門外,金寶去安撫了一次,宋景珏又出去安撫了一次,才讓人群徹底散去。
宋佩瑜特意拿出了他珍藏的烈酒,殺雞抓魚再加上新鮮的小菜,晚飯放在偏僻的梨花村來看,意外的豐盛。
穆清將宋家人隱居小村子的異樣之處都記在心裡,覺得有趣極了,打定主意要在離開之前好好在村子里轉轉,昂頭飲盡了碗中烈酒,忍不住感嘆,「好酒!」
穆清身邊埋頭吃飯的重奕眼皮都沒抬一下,手上動作卻極快的將已經空空的酒罈藏在椅子後面,然後自然的將穆清腿邊已經開封的酒罈挪了個位置。
宋佩瑜將正房讓給重奕和穆清,和哥哥們去鄉紳的舊房子將就一晚。
有宋瑾瑜在,也沒人再攔著宋佩瑜住在鄉紳舊房子的正房。
兄弟二人以分別前絕對不會有的熟練各自換了寢衣,躺在金寶下午特意晾曬過的褥子上,雖然房子久未住人,卻也沒覺得潮濕。
宋佩瑜駕輕就熟的抓住宋瑾瑜的衣袖,不真實的感覺才稍稍褪去了些。
宋瑾瑜捏了捏宋佩瑜的手臂和小腿,眉心微皺在一起,嘆息道,「怎麼越長大身上越是沒肉,母親明明說你這幾年已經沒有那麼容易生病了,終究還是這地方耽誤了你。」
宋佩瑜卻不認宋瑾瑜的話,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可聽見隨行的人個個都在誇梨花村雖然偏僻卻意外的富裕安穩,是個難得的有福之地。
「是我正在長個子才會這樣,等我像珏哥兒那樣高,就會開始長肉。」認真解釋過,宋佩瑜邀功似的道,「梨花村還不夠好嗎?都快趕上我們家的莊子了。」
宋瑾瑜被宋佩瑜臉上明晃晃的『快來誇我』逗得莞爾,卻知道宋佩瑜自小心思重,這般消瘦未嘗沒有為一大家子操心,還要心驚膽戰擔心前線的緣故,著實心疼的厲害,饒是他向來嚴厲,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吝嗇誇獎之語。
反倒是宋佩瑜被誇的臉紅耳燥招架不住,問起了住在新房正院的三皇子和穆清轉移話題。
這些事早晚都要說給宋佩瑜知曉,眼看著宋佩瑜興奮的睡不著覺,宋佩瑜乾脆從頭說起。
當年建威大將軍是抓住了燕帝的把柄才翻臉,加上本人在幽州經營多年,私下又有宋氏這樣的世家悄悄支持,很是打了燕帝個措手不及。
然而燕帝畢竟名正言順的坐擁幽州和翼州,能調度的兵馬糧錢遠遠不是連幽州的拿不穩的建威大將軍能比得上。
因此戰爭剛開始的時候,建威大將軍委實吃了不少虧,連胞弟唯一的兒子都折了進去。
好在燕帝的皇位本就坐的不穩,除了建威大將軍,朝堂中自然還有別人孜孜不倦的找燕帝的麻煩,熬過了前兩年的艱難,建威大將軍的日子就好過了很多。
三個月前,建威大將軍徹底將燕軍逐出幽州。
往前一步是進軍燕國剩下的翼州。
往後一步是就此停戰,議和是不可能議和,那就只有稱帝。
吵了整整兩個月後,建威大將軍一錘定音,定都咸陽稱永和帝,大封百官昭告天下國號為趙。
「陛下沒被穩住幽州而昏了頭,除了封胞姐為熙華長公主、胞弟為肅王,餘下只給元后的父親封侯,我與穆氏家主得以封伯。」宋瑾瑜說到這裡,回想起聖旨宣讀時,各人各色的表情就有些頭疼。
這些人卻只肯看眼前趙國將燕國壓制的出不了翼州,迫不及待的想要權柄富貴,卻假裝看不見幽州至今還沒徹底安穩下來,一旦幽州生變,燕國絕對會第一時間再次開戰。
建威大將軍稱帝,戰爭暫時停止,宋瑾瑜也被封為雲陽伯,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將家人都接到身邊。
正好永和帝計劃巡視各處后再回咸陽,陽縣剛好在永和帝巡視的路線中。
如今永和帝就在陽縣,所以留給宋家收拾東西的時間不多,他們最晚後天一早就要啟程前往陽縣,免得還要追趕永和帝的聖駕。
「那三皇子和穆清怎麼也跟來了?」宋佩瑜支起腦袋,如果他沒記錯,元後生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時候,永和帝正和吐谷渾打的不可開交,根本顧不上家人。兩個孩子都沒長到十歲就沒了,元后也在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難產,一屍兩命去了。
還是建威大將軍的永和帝十分傷心,五年都沒續娶,將胞弟唯一的兒子養在膝下,顯然是當成繼承人在培養。
剛才大哥說肅王的兒子已經死在了和燕國的戰爭中,那穆貴妃所出的三皇子就是永和帝各種意義上的長子,背後又靠著南祁穆氏,簡直就是個大麻煩。
宋瑾瑜目光轉深,輕描淡寫的道,「三皇子覺得跟在陛下身邊連日趕路頗為煩悶,陛下想讓三皇子來散散心。」
宋佩瑜瞪著圓潤的眼睛盯著宋瑾瑜,不知道該從何開始吐槽。
他半點都沒感覺到那位三皇子來梨花村是為了散心。
宋瑾瑜的手無意識的放到宋佩瑜的背上,像小時候哄他睡覺似的一下一下輕輕拍打著,「睡吧,別想那麼多。等到了咸陽,見到穆氏家主和穆貴妃,你就知道陛下與三皇子說不出的苦楚了。」
大喜過後精神亢奮的和宋瑾瑜聊了這麼久,眼皮仍舊沒有徹底消腫的宋佩瑜早就有點熬不住了,只是怕自己在做夢,想和大哥多說說話才一直堅持著。
如今聽了宋瑾瑜特意壓低的聲音,和背後催人困頓的拍打,瞬間就去會了周公。
失去意識之前,宋佩瑜最後一個想法是『有大哥在,什麼穆氏家主、穆貴妃、三皇子。就算是陛下,又和他有什麼關係,畢竟他只是個混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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