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村
宋景珏下意識的避開宋佩瑜失望的目光,低頭望著腳尖,久久都沒說話。
他雖然不如宋景明和宋佩瑜腦子靈活,卻也不是真的沒有腦子,只是習慣了和這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什麼都不去想。
然而這樣做的後果是宋佩瑜失望的目光,宋景珏無法接受這個後果。
宋佩瑜話音剛落,心底就升起了悔意,從小一起長大,他再清楚不過宋景珏舒朗外表下的敏感和自卑。
宋佩瑜是發自內心憐惜這個比他還大兩歲的小輩
天生神力又繼承了宋氏好風儀的宋景珏本該拿著人生贏家的劇本,奈何同輩大他兩歲的哥哥彷彿神童再世,又是長子嫡孫,自然的吸引了所有長輩的目光。
偏生宋景珏還有個比他小兩歲的叔叔,宋佩瑜再怎麼竭盡全力的裝小孩,在大人們眼中也是少年老成,況且他天生體弱,別人家都是叔叔讓著侄子,只有他家是侄子照顧叔叔。
宋景珏夾在真神童宋景明和假神童宋佩瑜之間,從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好在宋景珏對親近之人的負面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從來都不認真記仇。
宋佩瑜走到宋景珏身邊,彎腰去看宋景珏的表情,「珏哥兒?對不起,我......」
「等銀寶回來,讓他在村子里義診。」宋景珏不想聽宋佩瑜說這些,他總是固執的認為,如果他將負面情緒帶給宋景明和宋佩瑜,他們之間就會出現隔閡。
聞言都來不及整理剛有頭緒的思路,迫不及待的將剛想到的主意說了出來,像是等待主人誇獎的大狗似的巴巴抬頭盯著宋佩瑜。
宋景珏願意去思考,是宋佩瑜最願意看到的。
宋佩瑜給了宋景珏添了杯熱茶,等宋景珏冷靜下來,才指點對方,「我們要給梨花村的村民找足夠多的事做,他們才不會將時間浪費在找我們麻煩上。馭下這門學問,在家時你學的不比我差。」
「可是......」宋景珏茫然的眨眼,他們來梨花村的目的不是融入梨花村嗎?
過了足足一個時辰,彷彿雕塑般站在原地的宋景珏長長的舒了口氣,站起來朝正放下筆看他宋佩瑜長揖作禮,「侄子明白了,謝七叔教誨。」
無論是在宋氏祖宅,還是在梨花村,他就是他,宋氏的二公子,不會因為所處環境發生改變就變成了誰。
他們可以有無數種方式在梨花村安頓下來,他無疑是選了最愚蠢的方式,居然想用將宋家人和梨花村的村民拉到相同位置來解決矛盾。
好在七叔及時提醒了他,否則他的想法要是被女眷察覺了,除了兩個還不曉事的妹妹,恐怕都要追著他打。
豁然開朗之後,宋景珏才發覺自從來到梨花村,他的情緒始終處於十分壓抑的狀態,連行事作風都和往日大相徑庭,居然會將那日玥姐兒突然鬧起來的事特意記在心上。
無論玥姐兒鬧起來是因為四嬸沒教好還是教得太好,祖母都給了四嬸懲罰,平白被牽連的柳姨娘也得到了安撫。
反倒是他,竟然將自己處事不當惹了母親生氣也算在了四嬸身上,毫無風度和氣量可言。
也許是宋景珏的變化太大,下午習武的時候,金寶忍不住多看了宋景珏一眼,走神的瞬間,手中的木劍直接被拿著相同木劍的宋景珏劈成了兩半。
好在金寶經驗更豐富些,不至於因此就露怯,彎腰躲開追來的木劍后,再出手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止一倍,沒過十招就將宋景珏的木劍奪了過來,反架在宋景珏的肩上。
躲在桃樹下坐著偷懶的宋佩瑜為二人鼓掌,「好!」。
金寶挽了個劍花將劍背在身後就要請罪,卻被氣喘吁吁的宋景珏扶住了。
宋景珏擺了擺手,毫不客氣的將身上半數的重量壓在金寶身上,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嚮往,「我從五歲開始握劍,今已有九載,若是習武的年頭與你相當,能否有你現在的功力?」
金寶絲毫沒有猶豫,脫口而出,「珏哥兒天生神力又這般勤勉,及冠后恐怕少有敵手,屬下最多還能給您喂招三年,兩年後就無法還手了。」
「真的?」雖然知道金寶八成是故意挑他喜歡聽的話說,宋景珏的嘴角仍舊放不下來。
金寶也跟著笑,他從沒見過在習武上比宋景珏還有天賦的人,剛才那番話也都是發自內心,「屬下不敢欺瞞您。」
宋景珏聞言大喜,禮尚往來的誇了金寶好幾句,宋景珏也是發自內心的認可金寶有真本事,每句話都能誇到點子上。
在習武上毫無天賦的宋佩瑜聽得發困,忍不住靠在身後的桃樹榦上眯眼打盹。
不知過了多久,宋佩瑜突然覺得吵極了,原本平和的眉目不安的升起波瀾。
去查看情況回來報信的金寶這才發現宋佩瑜在這睡著了,小心的拍在宋佩瑜的肩膀上,「七爺?」
宋佩瑜掙扎著掀開一隻眼皮,獃獃的應聲,「嗯?」
金寶迫不及待得道,「銀寶回來了,帶著頭健壯的青牛,拉著滿滿一車的東西!」
宋佩瑜接連睜開的眼睛好半天才恢復神采,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金寶說了什麼,啞著聲音道,「銀寶怎麼樣,可有受傷?」
「沒受傷,就是人瘦了些,還被爭著去看牛的村民擋住了去路,恐怕過一會才能回來。」金寶怕宋佩瑜著涼,先拉著宋佩瑜起來,才去後院給女眷報信。
宋佩瑜倒是不擔心村民們會對銀寶和宋景珏做什麼,只是困勁還沒過去,腦子想什麼都像是隔著層霧,乾脆出門看熱鬧。
說是銀寶要過一會才能回來,實際上宋佩瑜出門就能看到烏黑擁擠的後腦勺。
他從來沒在太陽下山之前,看到這麼多梨花村的村民湊在一起。
望著那邊人擠人的情況,宋佩瑜頓時失去了湊熱鬧的心思,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鄉紳留下的幾百畝地都在村子的西邊,想來是村民們開荒的時候,特意選了距離水源不遠的地方。
因為當年官府的手段過於狠絕,村民們後來開荒的地都沒有和鄉紳留下來的地挨在一起。
宋佩瑜放眼望去,很容易就能認出哪些是鄉紳的地。
地契上寫的是七百五十畝,宋佩瑜繞著邊緣走了一大圈后,用提前準備好的木炭棒在白布上將這些地的總體輪廓畫下來,之前不確定到底會不會有青牛,宋佩瑜對於這些地種什麼始終沒個定論。
如今青牛回來了,自然是越早春耕越能早平息村子里的人心躁動。
當天晚上,宋家人終於見到了久違的葷腥,雖然味道難免因為梨花村距離鎮子太遠而一言難盡,養尊處優慣了的宋家人卻都沒說什麼。
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院子里會有此起彼伏的作嘔聲。
「陽縣已經被燕軍佔領?」宋景珏雙手握緊,即便情緒激動也不忘壓低聲音。
他們經過縣城的時候,當家做主的分明還是建威大將軍的人。
銀寶的聲音同樣壓的很低,保證只有他身邊的宋佩瑜和宋景珏能聽見。
銀寶從村子出發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計劃當天在鎮子住下,第二天一早採買過,就回梨花村。
沒想到當天夜裡豐鎮就被燕軍包圍,第二天一早燕軍進入豐鎮,整個豐鎮都只許進不許出,銀寶只能在鎮子里安心住下來。
好在豐鎮已經接近幽州邊緣,重要程度比梨花村也沒好到哪去,燕軍只抓走了幾名從陽縣派下來的官員,根本懶得大動干戈。
燕軍在豐鎮好吃好喝十天,就帶著那幾名已經被折磨夠嗆的倒霉蛋回了陽縣。
宋佩瑜擺弄著手腕的木珠,垂下眼帘望著牆上的黑影,「是否有建威大將軍那邊的消息?」
銀寶苦笑著搖頭,「屬下怕暴露身份,不敢和燕軍有交流,買通了幾個衙門的人,可惜那些燕軍都是最底層的啰啰,除了謾罵和昏話沒有半句有用。」
也正是因為這些燕軍,豐鎮的百姓的荷包都遭了殃,險些將銀寶還在萌芽的採買計劃掐斷。
哪怕那些燕軍走了,鎮子上也物價瘋長,但凡是個活物更是翻了不止五六倍的價格。
多虧了銀寶照顧那匹馬足夠盡心,多少將馬養好了點,才從個被嚇破膽子準備投奔親戚的富戶手中換了青牛。
宋佩瑜特別交代的烈酒,銀寶想方設法的弄了一罈子回來。
除此之外,最佔地方的是春耕用的種子,銀寶按宋佩瑜交代的,菽①、栗②種子各買了三百斤。
原本計劃的糧食反而帶回來的不多,最多也就夠宋家人吃半個月。
肉類就更不用說了,銀寶幾乎跑遍了整個鎮子,也只買到條老死黃牛的一條後腿,和兩筐雞蛋。
可憐銀寶買的那頭青牛在前主人手上跟寶貝似的,什麼時候拉著這麼重的東西走過一天一夜?到宋家就直接躺倒了,連銀寶特意泡了菽喂它,都懶得理會。
外表髒兮兮的車架子更是差點在路上就散架了。
宋佩瑜讓銀寶早些回去休息,自己卻和描繪地形的白布奮鬥了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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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要的信息補充#
按照隋朝一畝地約等於現在0.7畝地算,750畝地的面積大概35萬平方米,差不多等於24個四百米跑道田徑場。
①菽:大豆
②栗:小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