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戀
她目光掃視河面,看到從中伸出一支手來。
是主上沒錯。
青羽低飛掠過冥河,伸出爪子撈起泡在河水裡的姜靈祈,將渾身濕漉漉的她扔到背上,振翅高飛飛離這死氣沉沉的冥府地界。
「帶我回琅嬛。」姜靈祈趴在青羽背上,有氣無力地說,「幸好你來了。」說完便暈了過去。
青羽輕嘆一聲,載著靈致回到琅嬛,喂她服下靈藥后,送她去沐浴換衣。
姜靈祈泡在溫熱的泉水裡,未睜眼,但人已清醒過來,「對不起,連累你受傷了。」
青羽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後背已經癒合的傷口,溫柔地笑道:「因為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主人啊。」冥河水烈,她身上的河水灼傷了她的羽毛和脊背。不過,她已施法助她恢復。
「從始至終,我們都是朋友。」姜靈祈笑回道。
青羽笑容明媚,替她帶上浴室的門。
姜靈祈渾身泡在水裡,洗凈沾粘在身上的冥河水,她擦乾了長發,換上新衣,不梳妝,也不打扮,披散著一頭青絲,盤坐藍白兩色的小花花海里。
清風拂面,閉著眼睛聆聽萬物低語,在冥河水裡泡了三個月,從今以後,沒有任何人能擾亂她的心神。
放空心神后,開始吸氣吐納,汲取天地精華修補靈力,她需要閉關一段時間。
咸陽城內,姜離羅和姜高揚收拾好行囊,向再三挽留的親友告別,出發回璧城。王翊惦念姜靈祈,害怕她胡來,以護送祖孫二人為由跟過去。如此一來,秦施也跟著一起去。
秦珩目送弟弟離開,眼裡說不出的羨慕,他也好像去找阿娘,在她身邊,總覺得很快樂。
秦業知道他少年心性,骨子裡也愛玩鬧,便道:「你若勸服了她,為父便准你一年中有三個月跟在她身邊。」
秦珩目露欣喜,還未開口就被秦業一句「但是」澆滅,「但是你要記得你是秦國儲君,未來的秦王,不可玩物喪志,忘了自己肩負的責任。」
秦珩眼裡又恢復神采,連忙點頭道:「父王,孩兒記住了!」
「想去就去,晚了就追不上了。」秦業見他高興得像五歲孩童一般,感慨孩子還是更依賴更喜歡母親多一些。
秦珩興奮地匆忙謝恩,飛快地跑遠了。他似想起什麼,很快又折回來,道:「父王,阿娘和舅舅琢磨著,在璧城辦一所善堂和一座學宮。」
秦業微怔,很快明白兒子的苦心。
可惜,他可能要辜負他了。
已是十月末,山上已經飄雪,當家主人雖不在,府上下人半點不敢放肆,每日按部就班的各行其是,將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條。姜離羅回來后,先去宗祠上香敬告先祖。
姜靈祈在琅嬛看到動靜,便用附著她一縷神識的晶石聯繫道:「小嬢嬢,縣主府最近三月一切如常,無異事發生。我要閉關三個月,請你轉告他們。高揚那裡,勞煩你多多看顧。」
姜離羅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聽清是姜靈祈的聲音后穩下心神道:「請主上放心,我會代為轉達。」
害怕姜高揚哭鬧,姜靈祈又讓青羽親自走一趟。
看到青羽開門出來,秦施稀奇地道:「這是怎麼做到的?不如讓靈祈在上將軍府開一扇門,如此一來,孩子們就不用兩頭跑了。」
「我會和主人提一提。」青羽說道,又對王翊說:「主人說要閉關三個月,請諸位莫要打擾。」
秦珩和姜高揚聽后,皆露出失望之色,王翊覺察到其中異常,問道:「靈祈出了什麼事?」
青羽想到看起來無任何不適的姜靈祈,道:「主上說,她要清除前世肉身和記憶里不該有的東西,在冥河裡沐浴三個月,三日前才回琅嬛。她還說,她修為尚未恢復至頂峰,要多修行些許時日。如若諸位有什麼需要,我可以代為通傳。」
說完,又放緩了聲音,對姜高揚溫柔地道:「主上最擔心你,特地讓我來告訴你,她並非不要你,而是她有事需閉關數月。等她功力恢復,自會來找你。」
姜高揚失落地點點頭,聽完青羽一席話又轉悲為喜,阿娘是在乎他的,不然不會讓青姨特地來說這些話,遂乖巧的點頭道:「青姨,我明白,請你轉告阿娘,我會乖乖聽話,等阿娘得勝歸來。」
「高揚懂事了。」姜離羅看著不吵不鬧的姜高揚,很是感慨。
青羽對上秦珩冷冰冰的臉,不由得笑了笑,「主上還說,不能讓大公子白跑一趟,她挑了一些書、一管竹蕭、一張弓還有馬鞭給你。」說著,從乾坤袋裡接連拿出一大摞書來。
「這些都是主上親自挑的,說讀書可以明智,讓大公子讀完之後,寫讀後感,她要檢查。」
不過姜靈祈的原話卻是,「那孩子心思多,又喜歡憋在心裡,如此一來容易胡思亂想,倒不如給他找點事做,免得他想岔了。這些書都是發人深省的歷史故事,夠他看上三五個月。」
秦珩眼睛一亮,並不覺得書多,已經摩拳擦掌準備好好看,「多謝母親,多謝青姨。」
姜高揚見阿娘給兄長準備了這麼多禮物,不服氣的扁扁嘴,「我的呢?」
青羽看著兩個娃吃醋的模樣不免笑了笑,「你也有。」
為公平起見,姜靈祈也給了他一個馬鞭,數不清的描紅本、一把劍還有一管簫,「高揚,你要好好學寫字,三個月之內,要把這些都學會。你阿娘還擅下棋吹簫,你也得好好學,她出關后回檢查。」
姜高揚抱著同樣一摞高的描紅本,根本不知道練字的辛苦,鄭重其事的點頭道:「我記下了,一定會好好學!」
青羽笑得眉眼彎彎,「青姨相信高揚一定會做到,也不會讓主上失望。大公子,你要和小公子一起努力呀,相互監督,共同進步。主上說了,你們若做得好,她會獎勵你們禮物。」
兩個不大的孩子聽得振奮不已,各自抱著書離開。
秦施看得有些楞,這就搞定了?
一物降一物,也得彼此心甘情願,兩個孩子太思念母親,因而對她的話言聽計從。王翊想著笑了笑,笑里有些苦澀。不過還好,他的話靈祈聽進去了,對兩個孩子一碗水端平,沒有任何偏頗。
秦珩和姜高揚興緻勃勃的學吹簫,一直到晚上也不消停,不過他們還不會吹奏,弄出的聲響便不那麼美妙,聽得人想掀桌。
秦施忍無可忍,讓他們先看書,回咸陽后請師傅來教,訓完話后又將人趕去睡覺。
「真是的,小孩兒真麻煩。」秦施雙手叉腰,仍然氣鼓鼓的。如果她有孩子,一定要一個聽話乖巧的女兒。
王翊聽著那些動靜微微一笑,折去敲姜靈祈的房門。
開門的是青羽,見人便行禮道:「戰神大人。」
「靈祈呢?」王翊帶上門問道。
「在神廟前面。」青羽回道。
王翊移步走到神廟大門,看著姜靈祈盤坐在藍色花海里,身上泛著藍色光暈,星星點點的白色光點從四面八方飛來,經懸在她眉心前的聖靈石凈化后輸入她的身體中。
他未打擾她,先去神廟裡祭拜華音。
再出來時,姜靈祈已睜開眼睛,「你來了。」
「我來取葯。」王翊在她身邊盤坐下來。
「自己去拿。」姜靈祈道。
「青羽和你說了嗎?」王翊問她。
姜靈祈閉上眼睛,「說了,不開。」
「為何?」
「避嫌懂不懂?你身為有婦之夫,我時常出入你府上像什麼樣子?再說了你那邊人多嘴雜,指不定被傳成什麼樣子。」姜靈祈嫌棄地說。
王翊被她的歪理逗笑,「我是你哥哥啊。」
「這輩子不是啊,毫無關係的男女最容易瓜田李下被傳八卦,你不能壞了我潔身自好的名聲。」姜靈祈反駁,不要以為她不知道咸陽城裡的事。去了還得了,到時一堆人請她治不孕不育,讓她開延年益壽的葯,她哪有時間去找龍龑的下落。
「說不過你,隨你吧。」王翊說,看她狡辯的樣子便能猜到幾分,上一世的確影響了她,她不去咸陽,是不想見秦業。
「拿了趕緊走啊,我要閉關,別來打擾我。」姜靈祈趕人道。
王翊利落的起身,「這就走。」
看她閉著眼一臉淡然的模樣,又苦口婆心地道:「遇到什麼事別一個人擔著,更別逞強,你還有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趕緊走吧。」話雖這麼說,聲音里卻帶了些許暖意。
三個月一晃而過,姜靈祈離開琅嬛回到縣主府,正好是一月末,山裡一派早春又有些許蕭索的景色。
姜離羅看到姜靈祈回來很是驚訝,忙道:「我馬上通知王將軍他們。」
姜靈祈抬手阻止說:「不必了,我自會去找他們,先讓我清凈幾天,可能會在府上叨擾些許時日。」
姜離羅對眼前這位和她女兒長得一模一樣的女神很是敬畏,恭敬地應道:「您請隨意。」
之後幾日,姜離羅便見她日出離開,日落歸來,神情閑適,想問她卻又不敢,更莫說派人跟蹤她。
姜靈祈倒沒做什麼,每天在璧城裡閑逛,吃東家的小食,排隊買西家的烤鴨烤雞,或是點上幾個小菜在酒館喝酒。偶爾也去綢緞鋪子挑料子,在街上遇到什麼好東西就買下。
扶老奶奶過馬路,遇到惡霸或是強搶民女便出手制止,懲惡揚善的事做了不少。不知她性別的姑娘,不是紅著臉羞怯的說願意以身相許,便是願意為奴為婢報答君恩,嚇得姜靈祈做了好事後溜得飛快。
還有那些個被她壞事的紈絝子弟也被揍得哭爹喊娘找不著北,事後帶人以多欺少更被修理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更莫說那些偷盜姦邪之輩,見一個打一個,一時間璧城的治安好了許多。
除此之外,她高興了就在街邊支個算命攤子看八字卜卦。她長得雌雄莫辯,一身男裝斯文秀氣卻不盛氣凌人,很招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喜歡,她測字算命卜卦只收一個刀幣,算得又准,因此生意很是不錯。
誰家雞丟了,誰家牛不見了,誰家鹽被偷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來者不拒,是以她的攤子前總是擠滿了人。
也總有小姑娘紅著臉來問姻緣,姜靈祈也耐心的幫忙解答並予以指點,末了還會變戲法一樣變出一束漂亮的花來送給那姑娘。
每每如此,小姑娘便紅著臉捧著花道謝,然後匆忙跑開。
不過何時出攤看心情,有時候擺了個攤子也不算卦,拿出一捧瓜子點心請路過的人一起嘮嗑閑聊,無論男女,不分老幼。只要有故事,皆可坐下來說一說。
不想擺攤兒了就去醫館幫著看診,或是傳授病人一些治療傷寒風寒高熱的方子,教導女人們生理常識。
看她每天忙忙碌碌,變作小青鳥站她肩膀上的青羽不免問道:「主人,你做這些是為什麼?」
每天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每天都在浪費時間。
姜靈祈慢條斯理的撕著雞腿肉,再配上一碗薑茶,道:「當然是打發時間。」
青羽知道她所作所為一定有原因,聽她說完並未追問。
「青羽,你不覺得人間很美嗎?人的七情六慾,編織了這樣一個精彩紛呈的世界。」姜靈祈看著人潮來來去去的大街問道。
青羽認真地看了看,倒沒看出好在哪裡,不過主人說什麼便是什麼。
「我沒幾年活頭了,想在走之前,多看看這人間煙火。」姜靈祈說,她倒不怕死,可誰不想活呢?她在人間轉了多少世她也記不清了,也看遍了人間景緻,聽了許多人間故事,但總覺得還不夠。
「主上,你……」青羽聲音哽咽,眸中帶淚的看向她。
姜靈祈把她捧到手心裡,撫著她頭頂的茸毛說:「師傅走了,父神走了,大哥走了,碧月她們也不在了,我也活得夠長了。這次的劫難雖不比上回,但也十分兇險。徹底分離六界,斷絕日後禍患,不是件輕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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