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議
靈致目不轉睛的抄錄兩個時辰,秦業勸了好一會兒才說服她早些歇息。合上房門就見秦施靠在拱門的牆壁上,拿著個梨子咔吧咔吧的咬著,看到他還無奈的搖了搖頭。
「還不睡?」
「我睡不著。」秦施把剩下的梨子扔了,拍了拍手說:「王兄,我總覺得夜長夢多,你不應該那麼講道理,你該無恥一點,小人一點,直接和靈致把生米煮成熟飯,這樣一來不出十日就能帶她回咸陽。你現在就是給白鉞反悔搞事的機會,靈致心思簡單,說不定哪天就被他賣了,到時你後悔都來不及。」
秦業沉默一陣,才看向圓月高掛的夜空道:「整天瞎想什麼,用不著你教我做事。」
秦施並不生氣,繼續苦口婆心的勸道:「王兄,我是為了你好。你光明磊落不見得白鉞也是好人。我們離開后,他一定會想辦法毀約。他當年能引誘女君,保不齊會有人效仿他,或用更下作的手段對靈致。您別忘了,周王室那幫人還虎視眈眈的盯著。你快回去找靈致,她不會怪你的。」
秦業置若罔聞,移步離開靈致的院子。
秦施氣得跺腳,榆木腦袋不開竅,這時候做什麼正人君子?萬一出了岔子可沒後悔葯吃。
已是二月十六,姜王宮上下開始準備靈致的及笄禮,時間緊促,各宮忙成一團。姜離羅無事可做,親自指導繡房制衣,指揮宮人布置靈致日後的居所。
較之姜離羅的從容喜悅,白鉞整日憂心忡忡,害怕秦業獸性大發強要靈致,壞他大計,每隔半個時辰便要讓守在秦國驛館的暗衛回稟靈致的一舉一動,又借商談兩國邦交事宜整日絆住秦業,盡量少讓二人待在一處。
十七日這天下午,靈致不眠不休歸納默寫完在琅嬛內看的書,放下筆和書簡才發現秦業不在,問驛館內的下人才知,近幾日他早出晚歸,甚少待在驛館。
靈致這才明白過來秦業要走了,想到經此一別兩年後才能見面,心裡又酸又難過。
「坐這裡大半日了,眼睛不酸,腰不疼嗎?」秦施路過秦業暫住的院落,見靈致呆坐在花壇邊連連嘆氣,臉上神情變幻十數次,挨著她坐了下來忍不住問道。
靈致看著樹上的新芽出神,「我有些擔心,擔心白丞相他們會為難王上和王叔,擔心以後見不到王上。」更怕自己愚笨拖累秦業,給他添麻煩。
秦施笑道:「從小到大,我就沒見王兄在誰手裡吃過虧,如果有也只是一時,聯姻的事王兄一定會處理妥當。」只是處理妥當了不知日後有何變數,那個白鉞一看就是陰險狡詐的小人。
靈致嘆氣,總覺得這事不會順利。
「我有個更快更好的辦法。」秦施看她惆悵的模樣,興緻勃勃地道。
靈致來了精神,立刻道:「什麼辦法?」
「今晚把王兄留下,讓他做你的男人。把生米煮成熟飯,這樣一來你就不用等兩年再回秦國。」秦施思來想去,仍覺這個辦法最簡單直接。
靈致聽到一半,臉慢慢紅了,「這……」雖然夢裡她輕薄了秦業好幾次,但現實里她實在沒那個膽子。「不行,不可,我……」
秦施見她面紅耳赤又羞又臊的樣子就知道這法子行不通,一個膽小害羞,一個冷心冷性,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走到一起。「不逗你了,你先回房換身衣裳,裙子和袖子髒了。」
「啊,哪裡?我馬上去換!」秦業最重儀容整潔,靈致聽后忙不迭的起身,匆忙回房去換衣裳。
秦施又笑又無奈,這傻丫頭何時開的竅?要是膽子再大些就好了。看她這呆傻的模樣,日後只能被王兄拿捏得死死的。
秦業很晚才回,走到西廂房外,看到靈致抱膝坐在房前的石階上,靠著木柱打瞌睡。坐她旁邊的秦施雙手支頤,一臉興味地看著他,「總算回來了,等了你大半天呢。」
「你現在可以走了。」秦業橫抱起靈致,送她回房歇息。
「……」秦施目光追隨他而去,「哼!」走就走,全都沒良心。
躺到床榻上那一刻靈致就醒了,看到眼前的秦業,聲音迷糊地道:「回來了?事情還順利嗎?」
「已經妥當了,不過還是照先前說的,在出嫁前你必須留在姜國。」秦業眉頭緊鎖,他實在不放心靈致。「再過兩日我得走了。」
「這麼快?」靈致清醒的坐起身來,扯著他的袖子問道。
「我是秦國國君,不宜在姜國久留。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秦業見靈致失落,有些後悔了。
靈致坐床榻上,環住他的腰身說:「我曉得,一定機靈些,照顧好自己,不讓王上擔心。倒是你,一定要準時來接我。如果不來……」
她突然仰頭賭氣道:「如果不來,我就嫁別人。」
秦業被她生氣的模樣逗笑,理好她額前的碎發,「兩年後的二月十八,我來接你。要是敢嫁旁人,我親自帶兵把你搶回秦國,依秦法處置。」
「我這輩子都賴在王上身邊不走了。」靈致歡喜道。
「還有幾件事要和你說。」秦業見她這副模樣越發不放心,「無論如何,你都是女君和白丞相之女,是姜國公主,回去之後,務必要和你的父母還有兄弟姐妹和睦相處,尤其女君和兩位長老,她們是你在姜國未來兩年唯一可以真正依靠的人。」
靈致無法,點了點頭。
「以後的日子萬事小心,機靈一些,別被白鉞賣了。」白鉞無大智慧,但小手段層出不窮,這種接連不斷的小麻煩比大麻煩更棘手。
靈致想反駁但找不到話,她確實不怎麼機靈,只得垂頭喪氣地問道:「萬一我不知道自己被賣了呢?那時候王上會來救我嗎?」
看她這麼理直氣壯地承認自己笨,秦業無奈地笑出聲來,不免擔心將來的孩子也如她這般天真蠢笨,「琅嬛里書多,自己多讀些書,讀書明智。除此之外,我會留一些可靠的人保護你,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就寫信讓小白傳給我。」
「嗯,我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靈致點頭道,不過小白是誰?
「就是那隻海東青,燕國極北之地捕獲來的大鳥。」秦業想起覬覦她的那些年輕公子哥,免不了提醒一番:「如今璧城青年才俊多,相貌出眾者不在少數,不許三心二意知道嗎?每天必須給我寫信,這是命令。」
「我絕對不看其他男人,一定每天都想著王上。」靈致舉手立誓道,已見過世間最優秀出眾的男兒,旁人再也無法入眼。「王上也不許看其他美人。」
「我不看就是。」秦業說完又補充道:「我說到做到,你也是。」
「嗯!」靈致點頭應下后又叮嚀道:「王上以後不可過度操勞,記得勞逸結合,作息規律,早睡早起。」
「我省得。」
靈致仰頭看著秦業,又樂得傻笑,抱著他的腰不撒手,不過他的腰真的好細,是男人的腰嗎?
秦業深吸一口氣,道:「明天還有些事要處理,我得回廂房歇息了。」
「哦。」靈致扁扁嘴,難捨的鬆開手。
看他關門離開后,靈致才趟回床榻上,陷入情愛的男女,不都是難分難捨嗎?秦業不止沒有不舍,反走得又快又果決。他心裡當真有她嗎?
二月十八是靈致的十五歲生辰,亦是她舉行及笄禮和認親的日子,這日卯時驛館就開始忙碌。
巳時,靈致收拾妥當了跟隨秦業帶領的秦國使團去姜王宮。
與秦王宮不同,姜王宮由巨石和石磚砌成,石塊切割平整,打磨順滑,整齊的粘連在一處。宮室華麗巍峨,恢弘厚重,雖比不上琅嬛,卻也別具一格。
姜國傳國八百餘年,到姜離羅這代已有三十九位君主,其間強盛了四百年,姜王宮便由那些強盛時期的君主主持建造,世代累積才有今日這般盛景。饒是國家衰落,從巍巍宮牆和華美宮室中,依稀可窺見其鼎盛時期的景象。
靈致跟在秦業身後,不著痕迹的打量這座宮室,心中毫無波瀾。
走了約兩刻鐘,抵達一闊朗奢華的宮殿,觀其形制,有些像琅嬛里的神廟。整座宮殿由白色大理石建造而成,其天頂鑲嵌著透明的琉璃,描繪著古老神秘的紋樣,左右牆壁鼎立著雕刻成美貌女子的石柱,她們形態各異,腰間腰帶上鑲嵌著晶瑩剔透的夜明珠,手中提著琉璃宮燈。
除此之外,其餘裝潢亦是莊重奢華,相較之下秦王宮實在簡單寒酸。
「不愧是姜國。」秦施不知如何形容,只得這般感慨道。都說姜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瘦死的約莫是上古神獸,雖死餘威還在。若它還是鼎盛時期,該是怎樣強悍?
殿內賓客已悉數來齊,見到秦國使團到來,皆停止交談,定定地看向秦王身側的碧衣少女。十五六歲的年紀,生得清瘦高挑,容色清艷絕俗,一身裝扮雖樸素簡單,卻難掩她天人之姿。
她相貌與姜離羅和白鉞無半點相似之處,但堪堪往那一站便可確定,她才是姜國聖女,上古女神姜靈祈的嫡系血脈。
靈致被上百雙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往秦業身邊躲。秦業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害怕。
這時姜離羅和白鉞迎出來,行至秦業身邊道:「秦王,可以放手了。」
秦業將靈致的手交到姜離羅手上,姜離羅領著靈致離去,留下白鉞招待賓客。
靈致回頭看了秦業一眼,而後緊張地跟隨姜離羅離開。
姜離羅將靈致引到一處陌生宮室后,進來數名宮婢服侍她沐浴,沐浴完畢后換上新衣絲履,安坐在室內等候。
身側皆是忙碌的陌生宮女,雖然知道沒有性命之憂,靈致仍然惴惴不安。過了一陣,一位年長名叫湛容的宮女引她去天宸宮。
到正堂后,湛容小聲提醒靈致向上首的雙親行禮,待她禮畢又引導她向今日觀禮的賓客行揖禮。
靈致不熟悉姜國宮中禮儀,一切皆照秦國禮儀來,秦施及笄時她是贊者,熟悉及笄禮流程,人雖緊張卻不至於出錯。
拜完賓客長輩,一身著粉色衣衫的女孩兒為靈致把披散的長發梳理整齊,梳好后引著靈致轉向東邊正坐好,這時另一個身著鵝黃衣衫的女孩捧著羅帕和發笄上前。
一位古稀之年、精神矍鑠的女性長輩走到靈致身邊,開始吟誦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註:①)
她目光深邃的看了靈致一眼,面露驚訝之色,很快又恢復如初,開始為靈致梳頭。靈致麻木的跪著,面無表情的目視前方。待老者替她加好笄,贊者提醒她起身,接受賓客祝賀。
這一流程完畢之後,年長的宮人引靈致回先前的宮室,贊者為她換上素衣羅裙,再往正殿跪拜父母。正坐之上的姜離羅和白鉞含笑看著她,示意她快些起來。
一加玉笄,二加銀釵。
正賓唱誦:「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註:②)
在東側殿換衣時,湛容告訴她今日的正賓是她的曾祖母姜臻,現年七十三歲,她年輕時被安排嫁到穆家,生女后一直住在北川行宮。贊者是穆家二姑娘,名叫清然,有司是姚家四姑娘,名叫若妤。
靈致聽著姜臻的讚頌之語,心中並無觸動。今日的及笄禮,在她看來只是白鉞安排的一場鬧劇,而她是那個受人擺布、站在戲台中央、演技拙劣的旦角。
禮畢后再回東側殿換衣,這次是白色深衣和紅色羅裙,衣裳上綉著大朵的紅色曼珠沙華。湛容說,這種花只有琅嬛內才有,是象徵吉祥的神花。
靈致又想起那個夢,她流淌的血里長出這種紅色花朵,血腥,妖冶,又異常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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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①,摘自《儀禮·士冠辭》
註:②,摘自《儀禮·士冠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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