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常
靈致不曾受過趙太后的苦,也無法裁斷她對錯,見她自嘲的仰天大笑,問她說:「太后,這輩子你可曾真心待過王上,對他可還有一絲母子情義?」
趙太后毫不猶豫的說:「他是我生的,我當然疼他愛他。不過嘛,他也是我爭寵穩固地位的工具,工具沒有用了,可以收起來了。」可惜他太鋒利,刺傷了她的手。
靈致聽了她半晌的歪理,越發憐憫秦業,她一定會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話不投機,便道:「太后請自重,我不多留了,告辭。」
「王上!」靈致剛轉身,便看到秦業站在牆邊,不知他何時來的,更不知道他聽了多少。
秦業不再躲藏,走到趙太后所在的監牢前,看了她片刻。
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十年,饒是秦業現在變得不可捉摸,趙太后仍能摸到幾分他的性子,「知道你的女人來見我,就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了,那麼怕我帶壞她?」
靈致看了看秦業,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王上。」
「這次我敗了,我認輸。看你長成一個合格的君王,為娘很欣慰。不過業兒,人不會永遠順利,你也一樣。」趙太后說。
「有我這樣的母親,你一定很失望吧。可惜了,我再不堪也是你的親娘,你不可能也不敢殺我。」她有恃無恐的道。
「你最好活得久一點,不然會像你父親一樣。越是漂亮的女人,越耐不住寂寞,你可得把你的王后看緊了。」
這時還不忘上眼藥,靈致氣得撩袖子想和趙太后這個瘋女人大幹一架。秦業一言不發,拉著靈致離開監牢。
「王上,趙太后胡說八道,你別聽她的。」靈致急忙解釋說。
「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樣。」秦業說,又停下來看著她,問道:「靈致,如果我活不長久,你會如何?」
他一定聽到趙太后說的所有話,靈致堅定道:「不會有這一天,就算要走,也是我走在王上前面。」
聽她這句話,秦業又一次想起執天的話,他不該這麼問:「別胡說。」
靈致怕他多心,又說道:「我沒有胡說,如果王上真到油盡燈枯之時,我便自行了結為王上殉葬……」
秦業捂上她的嘴,不讓她再胡說:「你的心意我明白,靈致,我不許你咒自己,你要好好活著,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著。」
靈致抿緊雙唇,不再說話。
回宮之後的幾日,秦業一直歇在前殿書房,靈致不擾他,送上飯食后便退下。
正月初十是九名陪嫁宮女的婚期,靈致出宮為她們送嫁。
這件事早已在咸陽傳開,初十這日不少人趕到姜國驛館附近瞧熱鬧,議論著軍中哪九個青年有幸娶到王后的陪嫁宮女。早前他們見過那些宮女,雖不比王后傾國傾城,卻也是花顏月貌的美人。
婚事由上將軍夫人操辦,歡喜又熱鬧。靈致給的嫁妝已經送來,這會兒抬出門格外有面子。紅衣美人們又羞又喜的登上花轎,出發去各自的夫君家裡。
靈致目送她們離開,折去駟車庶長府看秦施。
「你們說到底是王上不能生還是王后不能生?這都成婚近一年了,還是沒動靜。」
「誰知道呢?」
「趙太后這毒婦當真歹毒,竟然給王上下絕嗣葯,王上可是她親兒子。」
「別看王上年紀輕,手段丁點兒不輸昭襄先王,他這回乾淨利落的剷除安信侯一黨,就可窺見一二。趙太后算計不了他,王上一定能生。」
靈致靠在車裡,聽著大馬路上行人的議論之聲。
只有她生下子嗣,才能破了這些流言。
想到在書房歇了十日的秦業,今晚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攏回後殿,不睡一張床怎麼生孩子。
「趙太后糊塗啊,好好當太后,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這下不止讓王上難堪,還斷了自己的錦繡路。」
「被安信侯蠱惑了唄,亓徵真乃神人也,聽說那功夫尤其厲害,讓太后欲罷不能……」
話越說越葷,靈致沒工夫再聽,催促車夫走快一些。
抵達駟車庶長府,靈致撲了個空,府中只有陳霈在,秦施被王翊領著外出騎馬散心了。
「謝娘娘關心,施兒好多了。她記不起過去,但在慢慢適應。」陳霈什麼也不求了,只希望秦施平安。
「她和王將軍如何了?」靈致記得,秦施醒來之後與王翊疏遠了,這事很是頭疼。
提起王翊,陳霈不免嘆氣,「還是老樣子,說什麼也不同意這門婚事,還讓我們把親退了。阿翊是個好孩子,施兒現在的癥狀又不知會持續到何時,我和夫君也不願耽擱他,想著退了也好。不過他不同意,說可以等。都怪我,如果讓施兒及笄后出嫁,就不會有現在的結果了。」
「嬸嬸別擔心,就當做好事多磨,王將軍和阿施會有結為連理的一天。」靈致只得這般安慰陳霈。
陳霈憂心不已:「但願如此。」
咸陽郊野,秦施打馬在馬路上狂奔,三個月來,她已能自理。雖不記得以前的事,但身體還留有記憶,無論騎馬練武,亦或是讀書交際,皆能很快上手。她已適應現在的身份和生活,只是眼前的未婚夫婿……
相處幾月,秦施知道他是好人,前途光明,人品上佳,但她就是不能嫁給他。她也不知道為何,只是腦子裡有個聲音告訴她,要遠離此人。
秦施勒住韁繩,讓馬兒慢下來,問道:「王將軍,你整日陪著我,不用上朝,不用領兵打仗嗎?」
「王上准我休沐兩個月,施兒不必擔心。」王翊跑馬追到她身邊說。
秦施看著了無生氣的原野,頓時沒了散心的心思:「雪未化,花未開,沒什麼看頭,我想回去了。」
「那便回去。」王翊順著她的話辦。
今夜,秦業仍歇在前殿書房,靈致派人去請,李興親自過來說王上在忙,讓她早些歇下。
靈致有些猶豫,決定等秦業忙完了親自去請。
李興見她這般堅持,卻又不得其法,幫著出主意說:「先王曾有一位韓夫人,每每得知先王寵信其他美人時,便差宮女去請先王,每一次,都將人請過去。王后可知是為何?」
靈致好奇:「為何?」
「因為病了,有時是頭疼,有時是心疼,有時是肚子疼。」李興笑回道。
靈致有些囧,「我知道了。」
裝病邀寵嗎?但也要願者上鉤,秦業可不好糊弄。
打發走李興,靈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末了枕著自己的手望著帳頂的紋飾,要不要試一次?可她不知道怎樣爭寵,怎樣做得天衣無縫不被看穿。秦業那麼聰明,一定不會上當。
忍不住拍了拍臉,都怪她這一路走得太順,不知道如何邀寵。宮裡女人少,她又找不到師傅。
靈致睡不著,披了件斗篷去前殿。早春的天不比寒冬暖和,走在屋外冷氣直往衣裳里鑽。
走到書房外,燈已經熄了,問守在門外的李興,才知秦業已經歇下。
靈致欲言又止,想問秦業近況如何,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
凝望書房一眼,靈致移步回後殿。
還是裝病吧,現在天涼,明天就說自己染上風寒。
不過這個借口太拙劣,靈致想了想,見玉絮等人都歇下了,打開窗戶在床邊坐了一陣,等手腳涼下來后才關窗回床上,晚上睡覺也不蓋被子,就這麼凍著。
如她所願,早起之後就著涼了,額頭有些燙,說話有濃重的鼻音,頭疼全身無力。
自找罪受,靈致不好意思告訴秦業,難得說重話不許玉絮她們泄露出去,只自己服用從琅嬛帶出來的葯。
「王后沒過來?」晚上雖不歇一處,但早午晚膳仍舊一起用。秦業看著空空的位置,問李興說。
李興知道靈致聽進他的話,假做疑惑地道:「奴婢不清楚,等會兒去後殿瞧瞧。」
「等下朝之後,我去看看。」秦業擦了手,起身去議政殿。
靈致這風寒來勢洶洶,雖服了葯,一時半會兒作用不大,仍然頭暈腦脹難受得緊。好在這葯吃了會打瞌睡,就這麼磕磕絆絆的睡了,她以後再也不這麼傻了。
亓徵之亂后,秦業以雷霆手段剷除其餘黨,將他的同夥腰斬於菜市口。至於真正的幕後主使趙太后,秦業未動她,削去她太后之尊,貶為庶人,送去雍宮榮養,餘生不得離開雍宮半步。
眾臣明白,秦王這是網開一面,饒了趙太后一命,將其軟禁在雍宮。想起他這次的所作所為,還有前年加冠禮上的奇遇,對這位年輕的王越加心悅誠服。
商議完政事回外書房,張德來稟說秦施求見。
「施兒?」自從她失憶后,秦業已數月沒見過她。她也不像過去那樣,三五不時的進宮來見他。
「是王姬,說有要事求見,現在在宣室殿候著。」李興說。
秦施進宮來有一陣了,秦業不在,便去見靈致。
服藥后靈致昏沉沉的睡了一覺,醒過來玉絮正好進殿來通傳。「秦姐姐來了?快替我梳妝。」
靈致簡單拾掇一番去見秦施,秦施規規矩矩的行禮叩拜,疏遠至極。
「你我之間不必多禮,日後進宮便免了那些禮節。」看秦施變成現在的模樣,靈致止不住暗暗嘆息。
秦施禮數周全,說:「禮不可廢。聽母親說王后昨日上門尋我,而我卻不在,實在失禮,今日特地進宮來賠罪。」
靈致沒轍,讓她入席跪坐著說話。
「昨天送宮女出嫁,想起多日不見嬸娘和你,便順路過去瞧瞧。今日見你平安,我便安心了。」
「謝王后掛懷,母親行事周全,我也適應得極好。」秦施客氣周到,都說她與王后交好,曾是同吃同住的好姐妹,可她什麼也記不起來。
昔日無話不談的好友變得生疏,靈致莫名地感傷,握著秦施的手道:「若有空多進宮走走,你以前常來,咱們也好說說話。」
秦施點點頭,覺察到靈致雙手發燙,探了探她的額頭說:「王后,你的額頭好燙,病了嗎?」
靈致不好意思的收回手來,說:「怪我夜裡不小心著涼染上風寒,不過不礙事,已經用過葯了,你見到王上不要告訴他。」實在是丟臉,回想起來只想扇自己一耳光。
「有什麼是本王不能知道的?」秦業剛進殿,便聽到靈致最後一句話。
靈致趕忙起身行禮,剛想開口,秦施已搶在前頭說:「王后著涼染上風寒,渾身燙得很,不過她說已經用過葯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秦業也探了探靈致的額頭,「請大夫了來看過沒有?」
靈致紅著臉,愧疚的低下頭,「已經服了治傷寒的葯,不必麻煩。」
「張德,你去請夏安過來看看。」秦業不管她說了什麼,吩咐宮人說,又叮囑她回寢殿躺著。
秦施見二人舉止親密,像市井尋常恩愛夫妻那般,沒來由的羨慕。想到王翊,又摒棄所有不該有的旖旎念想。
秦業站定問她:「你許久不曾入宮了,這回來見我有何要事?」
秦施醒神,說:「也不是什麼要緊事。臣妹覺著王將軍休沐陪我騎馬練劍實在大材小用,他有將帥之才,應當去軍隊里操練士兵,去戰場殺敵。我身為宗室公主,不求為國效力,但求不拖後腿。所以臣妹肯請王上,讓王將軍回到朝堂。」
曾經,王翊和秦施是他以為天生一對的範本,現在二人生疏至此,秦業不免感慨,「施兒,你要想好了。」
不止一個人這麼說,秦施已經想得很透徹明白,推開王翊,她會後悔,但若嫁給他,她會更後悔:「我想好了。」
「既然這是你的決定,我也不勉強。明天,我便讓他回藍田大營。」秦業說。
秦施如釋重負,拜謝道:「謝王兄。」
待她離開后,秦業召王翊進宮,將秦施說的那番話告訴他,「你怎麼想?」
「既然是她的決定,就照她的意思做,我也應該為王上培養一支可以驅除妖邪的軍隊。」王翊對秦施的話無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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