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我會一直陪著你(下)
周正從來不是什麼矯情的人。
刑警嘛,出任務受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住院跟家常便飯似的。甭管多疼、多觸目驚心的傷口,他作為一個大老爺們兒,基本都會咬著牙硬挺過來,哼都不怎麼哼一聲。沒辦法,男人的自尊心作祟,面子至上。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
面子和裡子加一起,也不會比那個好不容易回來、泡在醋缸里喝的正起勁兒的人重要。
軟化氣頭上男朋友的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心疼你。
這是周正逛了三個貼吧,看了五篇微博以及八篇公眾號推送的小文章學來的妙招。
於是,在時針即將指到七的時候,周正開始皺著眉頭輕哼,為了裝的再像一點,他還時不時挪一挪被醫生包的嚴嚴實實、生怕傷口裂開的左胳膊和右腿。在他真假參半的疼痛表演下,招來了護士、招來了醫生,就是沒有招來江城。
不應該啊,以往江城差不多都是這個點來的,再演五分鐘好了。
就在周正的演出倒計時到最後一分鐘的時候,病房的門終於「吱呀」響了一聲。
周正輕輕呼了口氣,壓抑著滿心的期待和欣喜抬頭望向門口,在看到來人的瞬間,那股子從心底升騰到四肢百骸的開心勁兒立馬被秒的連個渣渣都不剩。
「怎麼是你?」
慕妍拎著飯盒,看著病床上那個臉色黑的跟鍋底一樣、滿臉不爽的人,試探性的開口:「你好像看到是我很失望嘛?」
周正:「自信點,把好像兩個字去掉。」
慕妍:……
「你以為我樂意來?要不是江城怕你餓死,拜託我過來給你送飯,我才不來呢。」慕妍走進房間,重重把飯盒往病床旁邊的小柜子上一擱,抱著胳膊沒好氣道:「趕緊吃,吃完我還要回去復命呢。」
周正:「他自己怎麼不來?」
慕妍:「江城最近忙著呢。之前守了你兩天,推了個很重要的學術講座,現在校領導抓著他不放,要他無論如何也要在本周內把講座的事搞定,這會兒他估計在跟自己的演講稿死磕吧……」瞥見周正額頭的薄汗,慕妍頓了頓,好心關切道:「誒,我剛進來的時候好像聽見你哼哼了,傷口沒裂開吧?需要幫你叫醫生嗎?」
周正:「你是眼神兒不太好還是腦子不太好?我傷的胳膊又不是喉嚨。」
慕妍:……
叫你自作多情,叫你多管閑事,沒事關心他幹嘛!這種人疼死都不值得同情好不好!
慕妍咬牙:「你趕緊吃,我還忙著呢。」說著拿過小柜子上的飯盒,擰開蓋遞給周正,拿著勺子猶豫再三,歪頭問道:「你,應該不需要我喂吧?」
周正把手伸到慕妍面前,招了招手指示意她把勺子遞過來,挑眉道:「你喂我還能吃的進去?」
「趕緊吃吧你!」慕妍忿忿的把勺子塞進周正手裡,暗暗罵了他一百遍。這人嘴損的真是可以,老天真是不開眼,他不是從崖上摔下來了嗎?怎麼不是嘴先著的地?!
清甜的大米粥里放了些有助消化的山藥和玉米粒,色澤鮮美,口感上佳,比起醫院五塊錢一小碗的米粥不論從量上還是質上都是絕對碾壓。
不過這些差距,對於無辣不歡的周正來說沒差。
勉為其難的嘗了兩口后,周正拿著勺子跟雞刨米似的在飯盒裡攪來攪去,攪了一會兒把勺子往飯盒裡一戳。「端走吧。」
慕妍不可思議的看著周正:「不要告訴我你這就算吃完了?粒粒皆辛苦懂不懂?」
周正理直氣壯道:「進化論懂不懂?人類花了幾千萬時間好不容易爬上食物鏈的頂端,不是為了圖這口清粥小菜的。再說了,就算要買粥,你也買個帶點葷腥的好不好。買不起鮑魚還買不起蝦仁了?你有這麼窮嗎?」
慕妍氣結:「你……」罵人的話剛起了個頭,又被良好的涵養生生壓下,慕妍笑眯眯的端起飯盒,往床頭柜上一擱,順手往遠推了一把,「不吃拉倒。行了,江城交代我的事辦完了,我走了。」
「那塊表是你送給江城的?」
「是啊。」本來已經走到門口的慕妍,又被周正這個問題揪了回來,料想到周正肯定還有一大堆想問的,慕妍低頭看了眼表,時間還來得及,她乾脆拉了個凳子坐在周正病床前,「還有什麼問題一併問吧,今個兒本姑娘心情不錯,算你半價。」
都已經明碼標價了,那還客氣什麼。「你和江城是怎麼認識的?」
怎麼認識的,提到這事慕妍就想哭。
那是一個百無聊賴的上午,慕妍被兩個閨蜜拉著特意導了兩趟公交車去慕尼黑馬克西米利安大學看那位傳說中新來的、帥死個人的交換生。
起初慕妍還不屑一顧,她們念的可是男女比例極為失調、女多男少到極致的新聞系,再加上她那兩閨蜜都是母胎單身至今,久旱之下,自然看只公狗絕覺得格外瀟洒帥氣。她們的眼光能有多好?還帥死個人,估計頂多也就是五官端正、勉強能看罷了。
結果,見到江城的第一眼,慕妍的臉就被狠狠的打了。
白色短袖,淺色牛仔褲,少年乾淨的像塊不染塵埃的美玉。
帥死個人,果然名不虛傳。
此等級的帥哥,自然不乏前赴後繼的追求者。
慕妍雖不是眾多追求者中最美、最性感的那一個,但絕對是其中最執著、最厚臉皮的那一個。
終於,在她鼓足勇氣、精心準備了一個禮拜的告白之下,她從江城嘴裡得知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她心心念念的男神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且對方還是個男人!
這是什麼世道?!她的魅力比不過女人就算了,居然還敗給了一個男人!
慕妍自此一蹶不振,關起門來深夜痛哭了好幾回才漸漸緩過來。
那之後一個月,她都沒有再去找過江城,直到後來兩人因為各種事情有了不少交集,隨著彼此的深入了解,這才慢慢培養出了革命般的友誼。
「江城的話不多,可一聊起關於你的話題,他就跟突然打了興奮劑似的滔滔不絕到停都停不下來。」慕妍感嘆:「這得多喜歡一個人,才能這樣啊。」說到這兒停了下來,狠狠瞪了周正一眼,「偏偏有些人,生在福中不知福,隔了這麼多年沒見不抱在一起狂吻一通就算了,還給人一拳。真不知道在鬧什麼彆扭,耍什麼小性子、小脾氣。逞英雄還差點把自己命搭進去,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那麼好一對象可就便宜我了。」
周正:「放心,便宜不了你。」
慕妍笑道:「呵,對江城這麼有信心?」
「那倒不是。」周正打量了慕妍一眼:「我只是對他找對象的眼光挺有信心。」
慕妍:……
看著面前故意被推遠、極力伸長胳膊還差了一截的飯盒,周正想送慕妍個過肩摔的心情越發強烈。
奶奶的,臨走才告訴他這是江城百忙之中親手熬出來的粥,說不是故意的鬼才信!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夠到飯盒。裡面粥早已涼透,最上層的粥結了一層厚厚的米油,看著很油膩,賣相有些慘。周正拿著勺子攪了攪,猶豫了片刻,皺著眉,端起飯盒豪邁的「噸噸噸噸」將涼粥一氣兒喝完,完事還拿勺子將飯盒盒壁上掛著的米一顆不落的全部刮進嘴裡。
真是奇怪,賣相這麼差,味道居然出奇的好。
終於校完最後一遍稿子走出X醫大大門,已經是晚上十一點的事了。
顧晴明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明知故問:「這個點兒了,還要去醫院?」
江城點點頭,笑道:「嗯,親眼看看,比較放心。」
顧晴明「切」了一聲,「那小子是在醫院,又不是在戰場,有什麼不放心的。想人家就直說,兜什麼圈子。這麼不坦誠,當心再錯過嘍。」
「這話你有資格說別人嗎?」
冷不丁被人插了一嘴,顧晴明扭頭,對一旁靠著車門早已等候多時的嚴愷不爽道:「有你什麼事啊?」
「要不是某人的不坦誠,我好像也不用一氣之下去德國蹉跎了這麼多年青春。」嚴愷挑眉,反問:「你說有我什麼事。」
顧晴明瞬間蔫了。
嚴愷沖江城指了指車,「上車,送你過去。」
江城擺擺手,「不用了,不太順路。我已經叫了車,馬上到。這個點兒了,兩位老師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嚴愷也不跟他客氣,「行,那你自己注意點兒,有什麼事電話聯繫。」說完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搖下車窗沖還站著無動於衷的顧晴明打了個響指,「楞著幹嘛,上車啊,等我給你鋪塊紅毯嗎?」
顧晴明極不情願的、碎碎念的暗呸著坐了上去。
一腳油門,白色路虎躥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視線中。
江城笑笑,難得見顧老師這麼溫順,別說,還真是一物降一物。行了,也該去看看這輩子註定降著他的那個人了,去的晚了,某人又該不高興了。
江城趕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副場景。
他原以為應該已經睡到打呼的某人,此刻正伸長了還扎著針的、能動的胳膊,非常努力的去夠擱在床頭柜上的水杯。大概是動作扯到了針頭,他齜牙咧嘴的倒吸了口涼氣,然後緩了緩,繼續更努力的去夠水杯。
江城無奈的笑笑,擰開門把手踏進去,「床頭那個呼叫鈴也不是什麼碰不得的易碎物品,你也犯不著這麼捨不得按吧?」
「都這個點兒了,老麻煩人家護士幹什麼。我是骨折,又不是癱瘓。」見到江城,周正縮回床上,心安理得的使喚他:「幫我遞下杯子。」
江城走到床邊,看著周正,無動於衷的開口:「你是骨折,又不是癱瘓。」
周正催促他:「快點,我渴的很。」語氣微微上揚,像只撒嬌的貓。
江城伸手拿過床頭柜上的杯子,冰涼的觸感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轉身在房間里掃視了一圈,拿著杯子走到燒水壺跟前,提起空壺晃了晃,江城的眉皺的更緊了,他忍不住扭頭,苛責般的凶了一眼周正。
周正倚著床頭,攤開手聳了聳肩,一副無辜又無賴的樣子,「怪我嘍?」頓了頓,舔舔唇,盯著江城手中的杯子開口:「你能不能先拿過來讓我喝兩口,我真渴的很。」
江城無奈的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水壺,走到周正跟前,把杯蓋擰開遞給他,見他仰起頭「噸噸噸噸」渴壞了似的一氣兒喝完,忍不住開口斥責:「說好的兩口呢?我看你是真不想好了。」
周正把手中的空瓶遞給江城,笑嘻嘻的耍無賴:「對啊,不想好了。怎麼,心疼了?也該讓你好好心疼心疼,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不告而別。」
冷戰這麼久,這還是兩人頭一回直面當年的事。
江城訝異了一秒,繼而又恢復如常,淡淡的反駁:「我哪有不告而別,走的前一天晚上我明明告訴你了。」
「你放……」腦子裡突然竄過那通長達四個半小時的通話記錄,周正瞪著江城,氣急敗壞的罵道:「這他媽也算?!」
江城歪頭笑笑,反問:「為什麼不算?」
周正緩了又緩,咬牙道:「你真該感謝老子現在胳膊有傷。」
江城望著周正,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正哥。」
聽到這個稱呼,周正先是楞了一下,表情驟變,冷笑一聲,話里壓著怒火:「別他媽喊我正哥!能喊我正哥的只有我男朋友,你他媽誰啊?」
江城:「……正哥……」
周正怒不可遏的對江城吼道:「你耳朵聾了?我說了,別他媽喊我正哥!我跟你有什麼關係?我是你的誰?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徵求過老子一句意見沒有?!走的時候你有想過我是你正哥嗎?這會兒想起來叫人了?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都往肚裡揣,以為自個兒扛下一切挺牛掰是不是?!兩個人的事,你他媽憑什麼商量都不跟老子商量一下?!憑什麼就這麼自作主張的替老子做了決定?!憑什麼現在還他媽有臉吃老子的飛醋等著老子來哄你?!你是吃定老子了嗎?!憑什麼?!憑什麼?!我就想問問你到底憑什麼?!!」
憋了許久的火兒,一朝爆發,說的過程太過激動,還加了一些幅度較大的動作,手背上扎的針被硬生生扯出,血立馬從針眼涌了出來。
「正哥!」江城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住周正的手腕,拿起床頭柜上的棉團摁在冒血的針眼處,「出血了,你先別動。」
「別碰老子!」
「別動!」
周正:「你說不動就不動,你他媽以為你誰啊?!」
江城:「我是你男朋友。」
周正怒吼:「放屁!老子跟你早分了!分了!!」
江城盯著周正,半晌才開口,輕聲道:「是嗎?」
「鬆開。」周正低頭,象徵性的掙扎了兩下。
江城摁著他的手背,制止著他逐漸無力的掙扎,待他平靜了一些,這才緩緩開口:「你問我憑什麼,我想,也許是憑我那麼喜歡你吧。」說完,看向周正,笑笑繼續道:「太喜歡你了,不想讓你為難,所以當初決定離開。太喜歡你了,不想為難自己,所以現在又決定回來。抱歉,我把你想的太過脆弱。抱歉,沒徵求你的意見就闖進你的生活又冒然離開,以後不會了。」
周正低著頭,看不出臉上是什麼表情,聲音還是一樣盛怒,只是隱約好像多了一絲哽咽,「呵,你愛離開就離開,愛他媽去哪兒就去哪兒,跟老子有個……」
「不困擾,不打擾,這是我愛你的方式……」江城溫潤的聲音,從耳朵灌進心臟,周正方才還暴怒的每一根神經,在這溫潤聲音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下來。江城看著周正,笑著繼續開口:「……只要你說一聲需要,我會一直陪著你。正哥,你,還需要我嗎?」
周正低著頭,沒有回答。
江城看著周正,再次開口追問:「……正哥,你還需要我嗎?」
良久,周正抬頭,瞪著江城,哽咽的、微弱的吐出兩個字:「……需要。」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且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江城臉上終於露出了這麼多天來第一個燦爛、安心的笑容。他伸手撫上周正被淚打的微濕的臉頰,俯身貼下去,用唇一點點吮干他臉上還未乾透的淚漬,溫潤的聲音夾雜著不可遏制的狂喜:「……正哥,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這個吻,由江城開始,卻漸漸換做周正主導。從溫柔纏綿,到懲罰般的肆虐,直到雙方都漸漸有了起火的苗頭才狼狽結束。
擁著彼此,兩人都睡了個久違的好覺。
次日早晨六點半,江城的鬧鐘如約響起,幾乎是在響起的第二秒,江城就已經伸手摁掉了它。
揉著被壓了一整晚發麻的胳膊,江城低頭看了眼懷裡睡熟的跟考拉似的貼在他身上的人,不由得彎起了嘴角。
窗外,太陽正慢慢升起,灑了一房間金色暖陽。
真是個好天氣。
從今以後,每一天都是好天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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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起,正文就完結啦,下周開始咱們番外走起。感謝能看到這裡的親們,願我們都能像周正和江城一樣,兜兜轉轉后遇見的依舊是那個心心念念最愛的人。也願我們如周正一樣勇敢,永遠不為自己沒做錯的事向生活低頭。愛你們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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