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正的黑歷史
江城跟周正的前緣最早可以追溯到周正小學時期。
周正還在上二年級的時候,學校里聯合M城小學搞了個一對一幫扶的活動,周正的幫扶對象就是江城。
周正第一眼見到江城照片的時候就很喜歡「她」,齊耳短髮,穿著最簡單的白體恤牛仔褲,瘦瘦高高、文文靜靜站在合影的最後一排的最右邊,嘴角那抹淺淺的微笑像只飛蛾一樣撲拉撲拉從照片中飛出來,飛進了周正心裡。
那時候微信還沒有誕生,□□還沒有普及,手機沒有普及到現在這麼人手一個,最流行的通訊方式就是寫信。
除了書籍、學慣用品和玩具之外,周正經常給江城寄信,害怕江城沒有錢買郵票回他信,還隨信寄去了大大一版郵票。
收到江城第一封信的時候是十月初,周正捧著校門口傳達室拿回來的信一溜煙跑回家裡,回到家洗了手,這才坐在書桌前小心翼翼的拆開。
江城在信中寫的不是很多,除了開頭那句「好啊,我們做朋友吧」和自我介紹之外,其他的周正都看的似懂非懂。
隨信一起寄來的還有一片紅彤彤的楓葉。
那個晚上,周正把信和紅楓葉夾進字典里,壓在枕頭下面美滋滋的睡著了。
兩人就這麼一來二去用寫信的方式交流了大半年。
直到那節體育課,因為一點小事周正跟班裡的幾個男生發生了口角。
周正不知道懟了他們什麼,那幾個男生懟不過周正,紛紛仰著頭哇哇的哭了起來。
其中一個男生氣的一臉通紅,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指著周正罵:「那也比你成天跟一個男生膩膩歪歪信件往來要好!你就是個大變態!」
周正擼起袖子就沖了上去,一幫人打翻了天。
直到周正跟他們一起站在訓導處罰站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扭臉問旁邊那個剛罵他,被他揍的最多現在仰著頭止鼻血的男生,「你剛說我跟哪個男生膩膩歪歪信件往來來著?」
就這樣,暗戀了大半年的小女神變成了小男生。
周正那點剛從土裡露頭的愛情小萌芽,就這麼被現實一盆冰雹泯滅的一乾二淨。
從那兒以後,周正還是跟以前一樣定期給江城寄玩具、寄學慣用品,只是再也沒有給江城寄過信。
而江城後來給他的一封封信,他從傳達室拿回來后再沒有拆開。
就這麼直接把未拆的信和之前跟江城來往的信件,連同那本夾著紅楓葉的字典扔進箱子,跟那段不敢入目的黑歷史一起打包好,塞進床底。
慢慢的,江城也不再給他寄信,兩人之間也就不再聯繫了。
江城跟周正得以第一次見面完全要歸功於周正的媽媽。
在周正升高二那個學期暑假的最後一天,周媽媽為了給兒子一個生日驚喜,在徵得江城伯父伯母和江城本人同意后,把遠在M城的江城接來跟周正一起讀書。
時隔多年,江城依然能想起他跟周正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那天他被周媽媽領回家,一推門,周正穿了件黑色T恤,上面印了個骷髏頭,下半身穿著一條居家的運動褲,頂著剛剪完的寸頭,正慵懶的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抱著半個西瓜看電視,聽見有人進門,周正坐起身,扭過頭去看。
江城拎著行李,大大方方的看回去。
兩人四目相對。
該怎麼形容周正那時的眼神呢,江城的腦子飛快的轉了一圈,對了,清澈,就像他夏天常去玩的那條小溪一樣,清澈,明朗。
江城被這樣清澈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然後他聽見周正問周媽媽:「他誰啊?」
江城藏好眼底小小的失落,笑著看向周正,「你好周正,我是江城。」
就像不知道當初周正為什麼單方面斷了兩人的聯繫一樣,江城不知道周正在知道他是江城后,為什麼眼神里更多的是冷漠和不悅。
江城就這樣站在門口,目送周正頭也不回的進了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重重的關上。
那一刻,江城覺得,或許自己來X市是個錯誤的決定。
周媽媽辦事一貫雷厲風行,江城入住周正家的第二天,周媽媽就給他辦好了轉學手續。
第二天早讀課上,江城跟著高二八班班主任徐霞踏進了高二八班的教室,環顧了一圈后,精準的找到最後一排正趴在桌子上補覺的周正。
催眠的朗朗讀書聲戛然而止,周正從睡夢中醒來,揉了揉眼睛,抬頭,正好看到講台上穿著白體恤的少年拿著粉筆,在黑板上行雲流水的寫下兩個清秀的字:江城。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照在少年的身上,勾勒著少年清瘦的身形。少年放下粉筆,轉身面向講台下的同學,笑著彎了彎腰:「大家好,我叫江城,請多關照。」
「好了,江城,你就先坐到……」徐霞四下看了一圈,視線定格在剛睡醒的周正身上,「誒,剛好你跟周正認識,那你就坐到周正旁邊吧。」說完又對周正交代:「周正,江城剛轉來還沒有領課本,上課的時候你們先合著看一本,下午你帶江城去教務處把課本和校服一領,順道熟悉一下學校環境。」
對周正而言,江城是他最不願被人提及的黑歷史。
而現在,他偉大的老媽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目的,不僅把黑歷史接到了他家裡,還特意安排成了他的同班同學甚者是同桌,情何以堪,他現在鬱悶到只想找塊豆腐自我了斷。
那天早上的第一堂課是語文。
上課鈴打響的時候,周正從桌兜里摸出語文書拍在江城課桌上,「書給你,我睡一會兒。」說完,埋頭往桌上一趴。
江城翻了翻周正那本除了封面寫了個名字,其他地方嶄新的像剛從書店買回來的課本,發自內心的笑了一聲。
察覺到旁邊的人在注視自己,江城往旁邊看去,周正趴在桌上向自己這個方向側著臉,雖然只露了半張臉,但明顯能看出他很不爽。江城清了清嗓子,誇獎他:「你還挺愛護課本。」
誇的毫無誠意,更像是在損他。
周正從桌上趴起來,伸手就要把課本拿回來,「不看還我。」
江城護住課本,「看看看,我看呢。」
周正「嘁」了一聲,又埋頭趴回桌上。
過了幾分鐘,他聽見江城問他:「可以直接在你課本上做筆記嗎?」
周正的聲音從胳膊里悶悶的傳出,「隨便你。」
用慕妍的話來說,江城為人最特色的一點就是待人隨和,他總是能很精確的拿捏跟每個人相處的分寸,不逾距,不打擾。
就像那個時候,周正以為失聯多時,再見面江城會有很多問題要問自己,比如為什麼後來不再寫信給他?為什麼現在對他這麼陌生?
可江城自始至終都沒有問過什麼,他那雙溫潤的眼笑眯眯的像是窺破周正不願提及那段往事一樣,他也跟著把那段往事埋在心底、緘口不言。
下課的時候江城把書還給周正,起身去上廁所。周正把書隨手一卷,塞回桌兜的時候沒有塞好,書掉了出來,砸在地上被後門進來的風嘩啦啦的吹著翻了幾頁。
剛好停在江城做了筆記的那一頁。
周正彎腰去拾,手在書的上方頓了一下。
那堂語文課上的是現代詩歌,講的是顧城的《一代人》。
江城在那首詩的旁邊寫了顧城的另一首詩:你/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雲/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
周正不懂詩,只覺得什麼雲啊、你啊、遠啊、近啊,亂七八糟不知所云。只覺得,江城這幾句字裡行間好像有種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情緒。
正想著,江城從門口甩著手上的水漬走進來。
周正拾起書,塞回桌兜,抬頭看著江城越走越近。
啊,對了,那種情緒是跟難過參半的失落。
不知道為什麼,周正隱隱覺得,江城這份跟難過參半的失落情緒,跟自己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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