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章一：辨唐玉

2020年春節，川北斗城，富康老年公寓公眾娛樂室。

「要想知道年成凱之後做了什麼，請聽下回分解，」一個年約30歲的男子合上了手中的線裝冊子，看著周圍那些眼巴巴看著他的老頭兒老太太道，「各位，該午睡了，午睡醒了之後，去花園裡走走，適當鍛煉。」

那群老人明顯不滿，有人忍不住舉手並叫著男子的名字：「年先生！」

男子轉身看著舉手的老人：「都說多少回了，我是晚輩，叫我名字就行了。」

老人起身：「年綬，你不能每次都這樣吧？故事講一半不說了，還趕我們去午睡，我們睡得著嗎？」

其餘老人紛紛附和，讓年綬趕緊將之前關於陵弈的故事給講完。

被叫做年綬的男子抬手示意眾人安靜，隨後一字字道：「故事後半段沒有，我也沒找著，要不大家去想象，要不等我找著了再繼續講。」

老人們見他這麼說，只得搖頭，紛紛起身散去，最終公眾娛樂室中就剩下年綬一人。年綬在那收拾著桌椅板凳的時候，一個中年人從後門走進來，徑直來到桌前，拿起先前年綬手中的那本封面沒有名字的線裝冊子翻看著。

年綬也不轉身，繼續收拾著：「大哥，別無聲無息的靠近我，我這人膽小。」

被年綬叫大哥的人就是這家老年公寓的老闆，姓楊，名巔峰。從小就納悶父母幹嘛給自己取這麼個倒霉名字，所以最討厭人叫自己的全名。

楊巔峰將線裝冊子放下，打著哈欠道：「年綬，我實在不能理解你到底在想什麼，家裡有房子不住，非得住我的老年公寓來，整天和這群老人家混在一塊兒，沒事還給他們講故事，還講那麼驚心動魄的，萬一人家聽了爆血管怎麼辦？」

年綬將最後一把椅子放好：「大哥，我喜歡清靜，你以前不也說過嗎？我過的日子和退休老頭兒老太太差不多，老年公寓是我最好的選擇，再說了，我也沒白住，照樣繳錢。」

楊巔峰還要說什麼，年綬上前拿起線裝冊子：「你再說一個字，我就出去叫你全名。」

楊巔峰趕緊道：「你敢！我弄死你！」

年綬笑著離開，楊巔峰追上：「走那麼快乾嘛，我找你有事呢。」

年綬問：「什麼事？十五分鐘能搞定嗎？我想睡覺。」

楊巔峰道：「幾分鐘就搞定，就請你幫人鑒定一件東西。」

年綬駐足道：「又是你那些個沒眼力的朋友？」

楊巔峰道：「能幫則幫，你不是也不想他們上當受騙嘛。」

年綬嘆了口氣：「人在哪兒？」

「我辦公室，」楊巔峰露出笑容，「走吧，我那還有好茶，今天朋友剛送來的，老樹龍井。」

楊巔峰的辦公室內的桌上，擺著一件玉器，準確來說是一件佩飾，佩飾所琢的是一名仕女。桌旁的沙發上坐著一個戴著墨鏡，留著寸頭，夾著手包，戴著金錶，手臂上還有紋身的男子，男子約莫二十七八，痞氣很重，不時抬手看錶，不耐煩地看著站在桌旁盯著那佩飾的年綬。

楊巔峰就站在年綬的旁邊，而在辦公桌對面還站著一個看樣子老實巴交的中年男子。

渾身痞氣的男子問：「好了沒呀？」

楊巔峰用手捅了下年綬：「看好了沒？」

年綬低聲問：「他們誰是買家誰是賣家？」

楊巔峰卻是笑道：「你猜？」

年綬偷看了一眼那痞氣男子：「他該不會是買家吧？」

「好眼力，」楊巔峰悄悄稱讚道，「那是我外甥。」

年綬看著渾身痞氣的男子：「我覺得，就你外甥這樣的，就應該吃點虧，得點教訓，你看他那模樣。」

對面的賣家，也就是看似老實巴交的男子小心翼翼問：「請問，兩位看好了嗎？」

楊巔峰示意他別急，將年綬拉到一邊問：「怎麼？有問題？」

年綬將他撥到一邊，先問那痞子男子：「你存心要買？」

痞子男一愣，反問：「怎麼？」

年綬又問：「回答我，你是不是要買？」

痞子男道：「這不廢話嗎？」

年綬問：「我再問你，你有經驗嗎？」

痞子男不屑道：「我玩這些東西也好有幾年的功夫了……」

「行了，我知道了，」年綬轉身問那中年男子，「你怎麼賣？」

中年男子笑道：「這位兄弟，你也知道規矩，你不是買家，我和你也說不上。」

年綬轉身看著痞子男：「你給我把眼睛瞪大了，耳朵豎起來。」

痞子男一臉茫然，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年綬轉向中年男子：「實際上的買家是我，您給我講講，這是什麼玩意兒？」

中年男子一愣，看著痞子男，見痞子男沒說話，便笑道：「兄弟，這可是唐朝的配飾，用的是當時最好的天玉。」

年綬問：「你憑什麼說這是唐朝的？」

中年男子道：「首先，這是我家傳的物件，來路絕對清楚明白，其次，你看這仕女，是標準的唐朝大頭。」

所謂唐朝大頭，通俗來說，就是指唐朝時期人物造型都是大頭，身子和頭不成比例，屬於唐朝特有的時代美學。

年綬看著中年男子道：「唐朝已經是玉器製作比較發達的時代，琢玉的刀法、研磨的工藝都已經到了相當嫻熟的境地，很多東西都受到當時西域風格的影響。一般的收藏家對唐代人物時代造型特徵的歸納，多是建立在唐代玉器中人物頭部與身體比例可不協調的認知上，也就是以大頭為標準，相反把比例合理的認為是宋代時期的產物，實際上並不是如此。」

中年男子臉色有些難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年綬又道：「曾經在江蘇無錫出土的一件唐代玉器，人物衣敞寬大，頭部與身體的比例正常，沒有大頭的誇張痕迹，這個你可能不清楚，那麼我們就說說故宮博物館里的那件唐代玉飛天，頭部比例也正常。因為唐朝的時代美學特點是畫肉不畫骨，設計過程比較浪漫，而你這件……」

說到這，年綬故意沒說下去了，只是微笑著。

中年男子只是尷尬地笑著，旁邊的痞子男都傻了，因為他完全聽不懂，而楊巔峰則是一臉得意的站在那，彷彿在說：看到沒？這是我兄弟，真正的行家。

年綬問：「您出什麼價？」

中年男子忍了忍豎起五根手指頭。

年綬轉身問痞子男：「五十萬？」

痞子男立即點頭。

年綬笑了：「八千，我收了。」

中年男子拿起佩飾，拱了拱手：「服了，不知兄弟也是做這個的，對不住了。」說完，中年男子就走了，而且走得飛快。

痞子男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立即上前問：「什麼意思？」

年綬道：「那是民國時期的老仿件，仿得還很差的那種，至於我是怎麼看出來的，我告訴你，你也不懂，兄弟……」

「什麼兄弟，這是我外甥，按輩分，他也得管你叫叔，」楊巔峰立即打斷年綬的話，又對痞子男說，「蔻馳，叫叔。」

蔻馳？這什麼名字？

那痞子男立即變得老實：「叔……」

年綬對痞子男說：「這一行水深，靠的是眼力，而眼力就是靠經驗，經驗靠學習和積累，任何事都一樣，你玩的那幾年連門都沒摸著呢，多看點書，學點歷史，多和前輩們學習，謙虛點，明白？」

痞子男連連點頭，若不是年綬，今天他那五十萬就算是飛了。

痞子男離開的時候，年綬看著他的背影：「他為什麼叫蔻馳呀？」

「他小時候口吃，乾脆家裡也起了一名字叫蔻馳，賤名嘛，好養活。」羊癲瘋立即解釋道。

年綬上下打量著楊巔峰：「蔻馳還算是賤名兒？不是，你們家取名不是口吃就是羊癲瘋，疾病綜合體是吧？」

「你他媽……」楊巔峰剛抬手，年綬就指著他。

年綬道：「你試試，我馬上出去喊你名字。」

楊巔峰只得作罷，年綬轉身就走，楊巔峰趕緊問：「你去哪兒呀？」

「睡覺！」年綬邊走邊說。

楊巔峰道：「你走錯了，電梯在這邊。」

年綬回答：「我去鋪子里睡。」

年綬所謂的鋪子，就是他的典當鋪，實際上他的典當鋪是一輛商務車，在工商局登記的鋪子實際上只是他的庫房。平日內沒事的時候，他就住在老年公寓里，整日跟那群老頭兒老太太混在一起，有事的時候就開著他那輛改裝商務車天南地北的跑。

年綬剛走到樓下停車場，就看到一個戴著墨鏡的女子站在那，手中拿著一根導盲杖，肩頭還站著一隻鸚鵡。

年綬剛打開車門，那鸚鵡就說話了：「有個男人把車門打開了。」

年綬一愣，看著鸚鵡，而那女子也開口道：「請問是年先生嗎？」

年綬從那女子的導盲杖以及磨鏡分析出，這是個盲人，點頭道：「對，我是，有什麼事嗎？」

「我姓夕，」女子笑得很勉強，「我找您鑒定一件東西。」

年綬問：「誰介紹你來的？」

女子道：「這個不重要吧？您也是做生意的。」

年綬道：「不好意思，我是合法的生意人，我開的當鋪也是合法的，我必須問清楚，來路不明的買賣我不做。」

夕姓女子只得道：「我是您母親介紹來的。」

年綬一聽，眉頭緊鎖：「她比我厲害，你要鑒定，找她就可以了。」

年綬說完上車，誰知道那女子從包里掏出一個東西，用拇指和食指拿著道：「年先生，您看看這個。」

年綬只是隨意看了一眼，就立即被那女子手中的東西吸引住了，那是一枚棋子，他頓時想到了陵弈棋子，可那女子手中的棋子明顯不是陵弈。

不過，年綬還是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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