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送不出去的芙蓉花燈
又是一年上元燈會,安寧街頭各色花燈林立,月漓橋頭大紅燈籠排排高掛,烘托出濃濃的節日氣氛。
車馬喧囂,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沿街叫賣的各色攤販,街邊熱氣騰騰的各色糕餅和小吃,街頭表演雜耍的跑江湖賣藝的漢子,手舞大刀,刀光凌厲,綻出冷清的銀色光芒,人群中不時迸發出陣陣喝彩聲和雷鳴般的掌聲。
流雲閣中,葉卿卿窩在被褥里,睡得天昏地暗。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響起,葉卿卿輕蹙眉頭,翻了個身,頭縮進了錦被中。
「妹妹,大事不好啦!」又是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傳來。
葉卿卿連續翻身數次,被葉定遠那一聲聲鬼哭狼嚎和一陣陣急促的叩門聲攪得睡意全無,打了個哈欠,披衣靸鞋,慢吞吞地起身去開門。
只見她烏青著一雙眼,星眼半睜,臉上無精打采,接連打了數個哈欠。
葉定遠嚇了一跳,「妹妹,你怎麼搞成這幅鬼樣子?」
葉卿卿朝擱在桌上的綉帕努了努嘴,那是她昨晚練習了整整一夜的成果。
葉定遠拿起綉帕,仔細地端詳。
「這是妹妹繡的?」
葉卿卿點了點頭,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提提神。
「這一團紅的是?」
葉卿卿將白底青雲紋茶盞遞到嘴邊,輕抿了一口,緩緩道:「牡丹。」
「那這綠的呢?」
她放下茶盞,抬手托住香腮,有氣無力道:「綠葉。」
說完又打了個哈欠,她實在是太困了。
葉定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指著綉帕之上那黑黢黢、胖乎乎的一坨,驚詫萬分道,「那這黑的我知道,定是妹妹為了突出秋日肅殺、蕭條之感,故在綠葉上綉上了黑團,暗示綠葉不日即將枯萎衰敗,妹妹的刺繡果然是意境深遠啊!」
葉定遠得意地昂著頭,他實在太佩服自己了,竟能在如此扭曲抽象的刺繡中,猜出刺繡者的意圖,他簡直不要太聰明。
話說這繡的都是些什麼玩意?簡直不忍直視。
不過,牡丹不應在春日才綻放的嗎?這刺繡倒是符合妹妹不學無術的風格。
葉卿卿白了葉定遠一眼,換隻手托腮,道:「那是樹葉上的毛毛蟲。」
葉定遠拿著綉帕,左看看,右看看,也沒能看出那黑乎乎、亂糟糟的一團是只毛毛蟲,妹妹是不是有什麼誤解,毛毛蟲不應該是綠色的嗎?
他扶額輕嘆一聲,放下綉帕:「妹妹這雙手,適合拿刀,也適合拿劍,就是不適合拿繡花針。」
葉卿卿抬手拿了一塊面前的梅花糕,遞到自己的嘴邊,那梅花糕香甜,入口即化,唇齒生香。
「我知道啊,但昨日南陽侯世子又送了我一盒點心,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想著不如送他一個親手繡的香囊,就拿手帕先練練手。」
葉定遠不禁對葉卿卿刮目相看,他也伸手從白瓷小碟中拿了一塊梅花糕,咬了一口,皺起了眉頭,「太甜了,甜得齁牙。果然只有女人才喜歡這種甜的膩死人的糕點。」
他將咬了一口的梅花糕放下,笑道:「妹妹果然高明,若是南陽侯世子見了妹妹親手繡的香囊定會知難而退,這一招當真是高啊!」
葉卿卿沒好氣的看了葉定遠一眼,「恭喜二哥哥猜得全錯!」
難怪自己都要議親了,長她三歲的葉定遠還是單身,就他這樣的會有女子喜歡嗎?
葉卿卿搖了搖頭,定是沒有!
葉卿卿打了個哈欠,又道:「二哥哥今日前來,不會是特意來此打擊卿卿的罷?」
葉定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猛拍自己的頭,差點就忘了,他神秘一笑,「你猜二哥方才在府外,見到誰了?」
葉卿卿漠不關心地搖了搖頭,管他是誰,總歸不是蕭澈就好。
「正是懿王。」
葉卿卿聽聞變了臉色,為何他還是不肯放過自己。就算她拒了婚,他沒能得到長公主和大將軍的支持,他也可娶了董婉兒,有董丞相的支持,也可助他奪得大權。
前世,他不正是為了得到朝中大臣們的支持,娶了董丞相之女董婉兒、兵部尚書之女李欣茹,吏部尚書之女蔣菁菁嗎?
葉卿卿嘆了一口氣,問道:「他來做什麼?」
葉定遠搖了搖頭,看向葉卿卿,他怎會知道。總之他覺得蕭澈從青州回來后就變了,從前蕭澈對妹妹可沒那麼上心,對任何人也都是那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模樣,可那晚他竟然為了妹妹跪了一整夜,聽說回府之後,還卧床了幾日。
葉定遠長嘆一聲,或許啊,男人都是如此,主動送上門的不稀罕,就喜歡那種對他愛答不理的,一句話總結,就是犯賤唄!
蕭澈站在長公主府門外,從正午等到了天黑,都沒等到葉卿卿出府。
其實不只是今日,昨日,前日,他都在府外等候,只為了將手中這盞親手做的芙蓉花燈送給葉卿卿。
前世,上元節前,葉卿卿整日纏著蕭澈,讓蕭澈為她做一盞花燈,陪她一起過上元節,可那時蕭澈奉旨肅清前太子餘黨,整日早出晚歸,那花燈最後自然也沒能做成,待到上元節都過了,有一日,蕭澈突然想起還欠葉卿卿一盞花燈,便讓手下洛寧去安寧街上,買了一盞,並將兩盒珠寶首飾一道送去了蘭香苑。
葉卿卿起先還是歡天喜地,覺得雖然上元節過了,但蕭澈還記得答應她的事。
後來問了洛寧,才知這盞花燈並非蕭澈親手所做,於是將花燈連同那些送來的珠寶首飾都扔到了箱底,她再也沒看一眼。
買來的和親手做的又怎會一樣!之後,葉卿卿再未提過花燈之事。
自那時起,她便再不敢奢望,她深知只要有奢望,最終也只會更失望。
這一世,蕭澈早早地帶著親手做好的花燈,只待在上元節前將花燈送給葉卿卿,再陪她一起過上元節,彌補前世的遺憾。
前日,葉卿卿同趙澄明約好一起聽曲,待過了四更天她才盡興而歸,蕭澈遠遠地站在府外,見到趙澄明親自將葉卿卿攙下馬車,臨走前趙澄明送了葉卿卿一枚家傳的玉佩。
昨日,葉卿卿清早出府去近郊打獵,親自將獵物送到了南陽侯府,趙澄明又親自送葉卿卿回府,臨走還送了她一盒點心。
蕭澈見眼前成雙成對葉卿卿和趙澄明,卻沒了上前的勇氣。
但他今日還是來了。
漆黑的夜幕之上,星辰閃爍,泛出瑩白耀眼的光芒,安寧街上明燈高掛,亮若白晝。
今日蕭澈不覺在府外已站了四個時辰,那晚蕭澈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膝蓋上的傷還未痊癒。
洛寧心疼自家主子,蕭澈雖是習武之人,可也經不起這連續三日站在長公主府外,數個時辰的苦等。
更何況,這幾日大雪雖停,但凜冽刺骨的北風呼嘯不止,每日站在這風口上,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良久,洛寧觀蕭澈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待要繼續苦等下去,他躬身上前,「殿下可否容屬下去叩開長公主府的大門,請縣主出府相見?」
「不必了,再等等吧。」重生一世,他再不願再以王爺的身份逼葉卿卿做她不喜歡的事。
葉定遠神神秘秘地湊到葉卿卿跟前,悄聲道:「我聽王管家說,還不止今日,昨日,前日,懿王都來過,從正午一直等到四更天才走。」
為何他還要苦苦相逼,她都已經決定放下了,為何他還不願放手,葉卿卿神色一凜,冷冷道:「他喜歡等,那便讓他等著罷!」
葉定遠笑著試探道:「妹妹當真不心疼?聽說懿王那日在雪地里脆了一夜,雙膝上還帶著傷呢!何況今日是上元節,卿卿當真不想出去看看嗎?」
提起上元節,葉卿卿想起了前世,亮如星子般的眼眸,又寒了幾分。
若是等就能讓她回心轉意,過去自己在懿王府也沒少等,那蕭澈又是如何待她的!
將她扔到一旁,不理不踩?
「妹妹當真不去?」葉定遠倒是有些同情蕭澈,看來妹妹是下定決心不願再和蕭澈有任何糾纏。
「去,今日是上元節,那捧玉齋定是推出了新品糕點,卿卿定是要去的,只不過不是為了蕭澈。」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而苛待自己,不值得,趁著自己還未議親,該玩樂,享受的一樣都不能少。
她不信蕭澈會為了一紙賜婚,去貼自己的冷臉,她了解蕭澈更勝過自己,高冷、心機善權謀,卻從未將精力浪費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
葉卿卿坐在鏡台前,好好梳妝打扮了一番,今日她一身鵝黃色夾襖,粉緞長裙,綴著紅寶石的玉帶高束纖腰,鬢邊戴一朵緋色芙蓉珠花,戴金蝶墜流蘇發簪,一副嬌俏少女打扮。
才出府,就遠遠地看見宛若一尊望妻石的蕭澈。
只不過他輕蹙眉頭,臉色有些蒼白。
葉卿卿故意視而不見,正待離開。
突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位少年將軍翻身下馬。
少年將軍拱手道,「縣主。」
「這位將軍是?」
少年將軍生得唇紅齒白,簡直可用白白胖胖來形容,未語面先紅,一臉的憨厚老實相。
身後的葉定遠大步地迎了上去,拍了拍少年將軍的肩膀,「這是二哥哥的至交,邱信,邱小將軍。邱將軍近日從東郊大營調任禁軍副統領,是妹妹的仰慕者。」
聞言,邱信白白胖胖的臉上紅得徹底。
「末將參見縣主!」邱信雙手抱拳,向葉卿卿行了個大禮。
行禮之時,握在邱信手上的那一長串大大小小的可愛的兔子花燈,晃在葉卿卿眼前。
「好精緻可愛的花燈。」葉卿卿不由得讚歎道。
邱信憨厚一笑,臉似煮熟的蟹,更紅了。「這是末將親手所做,縣主若不嫌棄,還請縣主收下。」
「慢!」洛寧急忙上前阻止。
自家主子在長公主府外整整等了三日,憑什麼被這姓邱的小子捷足先登。
其實葉卿卿早就看見了蕭澈手中的芙蓉花燈,那花燈栩栩如生,宛若剛從折頭採摘的新鮮芙蓉花,只有擅長作畫的蕭澈,才能做出這盞形神具備的芙蓉花燈。
葉卿卿冷笑一聲,前世自己求了許久,都沒能求來這盞花燈,如今蕭澈竟為了拉攏長公主和大將軍的支持,主動送上門來。
可惜自己不稀罕了。那帶著目的的討好,只會讓自己更恨他的虛情假意和不知手段。
蕭澈上前道:「卿卿,孤今日來是想將這盞親手做的花燈送給你。」
邱信見身旁謫仙般的男子拿出了手中的花燈,那花燈花瓣舒展開來,每一片花瓣都薄若蟬翼,輕盈鮮活,彷彿秋日裡枝頭盛開的木芙蓉,一陣風吹來,花瓣輕顫,宛若初綻。
那盞花燈輕易將邱信手中的兔子花燈比了下去。
邱信此前一直在東郊大營,瑞王的麾下效力,近日才調任禁軍副統領,還未正式赴任,自然不知眼前這位蘭芝玉樹,貴氣逼人的男子就是今上的第六子,懿王蕭澈。
「兄台手中的花燈好生精緻!」邱信都忍不住讚歎一聲。
「放肆,這是懿王殿下。」洛寧厲聲喝道。
邱信聽聞趕忙跪下:「末將有眼無珠,還請懿王恕罪!」
葉卿卿輕笑一聲:「我倒是覺得邱將軍的兔子花燈可愛有趣,卿卿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