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願得一人心
自蕭澈走後,院中的下人們便開始揣測懿王臨走時的那句「董相之事不必刻意瞞著她」到底是什麼意思,眉眼細長的流珠心思機靈,很快就領悟了,按照蕭澈的吩咐為董婉兒送葯的時候,她就極為刻意地將董世賢勾結北朝,已經入獄之事透露給了董婉兒。
董婉兒哭昏死過去兩次,不過方才懿王送來的大把上好的人蔘補藥,流珠為她灌了幾碗,有這些補藥吊著她的命,她一時半刻也死不了,蕭澈走之前下了命令,晚上院子里有十多個奴才輪流守著,只待明日天一亮,便是將她綁著也要塞進喜轎,抬進瑞王府。
如今相府早已不比以前,董婉兒哭天喊地鬧了一整晚也沒有人再進去看她一眼,直到嗓子哭啞了,到天明時分,董婉兒才昏昏沉沉地睡著。
次日,天剛亮,瑞王府的兩個婆子親自上門,不顧哭鬧的董婉兒,強行為她梳洗打扮,換上大紅的嫁衣,董婉兒不從,便使勁往她身上掐,只要臉上看不見傷就成,無論董婉兒如何哭天喊地,還是不得不屈服了,被塞進了喜轎,抬進了瑞王府。
今日雖是蕭譽大婚,南宣帝也並未解除對他的禁足,尋常人家喜事都是怎麼熱鬧怎麼來,若是董相併未獲罪入獄,董婉兒出嫁也是十里紅妝,熱鬧非常,今日瑞王大婚,卻低調得恨不得不叫人知道才好。
董婉兒坐在喜轎中,面上精緻的妝容都哭花了,大紅喜服之下,兩條手臂上布滿了青紫的傷痕。
只有通過兩個婆子的不斷提醒才知自己就這樣靜悄悄地被抬進了瑞王府,明明是瑞王迎娶正妃,卻像是悄悄納了個妾,只有董婉兒明白,她這輩子唯一一次的大婚,竟還不如那些大戶人家貴妾出嫁。
董婉兒淚水都要流幹了,她哭累了,便擦乾了眼淚,從喜轎的縫隙里向外看去,只見瑞王府府門緊閉,門前冷冷清清,連個上門祝賀的人都沒有。
那身形微胖,約莫五十歲年紀的婆子粗著嗓門喊道:「王妃,已經到了。老奴扶王妃下轎。」
董婉兒啞著嗓子,膽怯道:「我可以自己走。」
但走了兩步,腳下一軟,就要跌在地上,兩個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攙著她,冷冷地威脅道:「老奴勸王妃還是不要逞強,待今日大婚後,王妃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反正瑞王府也沒人會管您。」
兩個婆子尚且如此態度,那府中下人,甚至瑞王蕭譽又會如何對她,董婉兒不敢想。
兩個婆子攙著董婉兒進了王府前廳,除了滿院的紅綢之外,絲毫不見大婚的喜慶,北風呼嘯,雪花飛舞,董婉兒身上的喜服單薄,她抱臂打了個寒戰,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兩個婆子看她這病怏怏的模樣,甚是不喜。
王府剛送走了個病秧子,這會子又娶進來個半死不活的,王爺怎會如此倒霉,娶的王妃都是這種活不長的,兩個婆子嘆了一口氣,還好,王府里還有十多個妾室和通房,死了王妃也並不打緊,大不了再娶一個罷了。
這不是快要過年了,死了人不吉利,微胖的婆子板著臉道:「王爺還沒到,老奴我先教教王妃咱們王府的規矩。」
董婉兒眼中閃著淚花,又開始抽泣了,方才她已經被掐了十多下,疼的手臂都無法抬高,舉著綉金團扇的手不住的顫抖,董婉兒點了點頭,淚似珠串般垂落。
「這頭一條便是不許無故落淚,這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也不嫌晦氣。」
董婉兒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可她一想到關在死牢里的父親,自己被迫嫁給不愛之人,蕭澈對她的冷漠,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另一個滿臉皺紋,尖嘴猴腮的婆子,喊了一聲道:「喲,這又委屈上了,王妃病弱不能站規矩,也不能罰跪,但頭一天進門就壞了王府的規矩,那就罰今天晚上不許吃飯,反正補藥是不會少的,一天不吃飯也不礙事。」
此刻已經到了正午,她從昨晚就沒吃過任何東西,只顧著哭了,一大早被這兩個婆子拖上了轎子,更是什麼都沒吃,此刻已是腹中空空,開始唱空城計了。
董婉兒臉色慘白,險些暈倒,幸虧兩個婆子反應快,在她左右胳膊上各掐了一下,用這種方式讓她保持清醒。
蕭譽這幾日在府中借酒消愁,雖他父皇並未降罪,但京都官員都心知肚明,董世賢和柳家父子獲罪,他們犯下的那些罪,背後指使之人定是蕭譽,對他是唯恐避之不及,且他禁足在府,雖今日是他大婚之日,卻格外冷清,除了幾個年幼的皇弟,無一人前來慶賀。
他將酒一杯接著一杯往肚裡灌,仍覺不解氣,便乾脆提著酒壺猛灌了幾口,他根本就對董婉兒無意,想起自己多年的努力毀在了蕭澈的手中,而董婉兒居然愛著蕭澈,他發瘋似的揮劍斬斷了府里刺眼的紅綢,他的幾個皇弟都被嚇跑了,他大笑數聲,笑著笑著便跌倒在了地上。
……
當葉卿卿策馬來到瑞王府外,碰到了帶著賀禮前來的蕭澈,他們二人相識一笑,蕭澈對葉卿卿伸出了手,溫聲道:「雪天路滑,孤攙著卿卿。」
葉卿卿眨眼一笑,問道:「今日殿下可是來送關門弟子出嫁的?不過來的這樣遲,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蕭澈抬屈著手指敲在葉卿卿的眉心,笑道:「三皇嫂親自選的這門好親事,孤是親自上門送祝福的。」
連稱呼都改了,若是董婉兒聽到,說不定又會病個兩三日下不了床,原本她是想要取董婉兒的性命的,可如今的董婉兒就如同塘中的浮萍,取她性命就如同隨意拔起一根野草那般容易。
葉卿卿反而不想要她的性命了,她父親入獄,就這兩日處置的聖旨就要下了,必定是難逃一死了,而她又嫁給了自己不愛的人,蕭譽這個人最擅長算計人心,滿腔的野心,董婉兒於他而言,根本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而他一直都知道董婉兒心裡只有蕭澈。
試想一個心裡只有自己弟弟的女人,蕭譽對她又能又分好眼色,她嫁入王府的日子,不用想也定會很痛苦吧。
知道她今後過的不好,葉卿卿就放心了。
大雪越下越大,蕭澈撐著傘站在葉卿卿的身旁,向她伸出了手,見她無動於衷,便去捉她的小手,笑道:「卿卿,今後的路,孤陪著卿卿走,不論天涯海角。」
葉卿卿抿嘴一笑,問道:「聽說今上想立殿下為太子,可殿下卻拒絕了。」
蕭澈淡然一笑,眉眼間帶著寵溺的笑,「卿卿知我因何會拒絕?」
「為何?」那亮若星子的眼眸彎了彎。
蕭澈湊到葉卿卿的耳邊,柔聲道:「孤知曉卿卿想聽,那孤便順了卿卿的意,因為這一世,孤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葉卿卿臉上爬上了兩道紅雲,額間那紅梅花鈿,越發襯的她膚白若雪,明媚嬌艷。
葉卿卿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將手放在那溫暖的掌心,小聲道:「這可是殿下說的,殿下可不許反悔。」
蕭澈緊緊地握著葉卿卿的手,這一世他是真的不願成為太子,成為皇帝,父皇兒子眾多,再過個幾年,七弟、十二弟、十六弟都會成年,他們都可成為南朝的太子,可葉卿卿只有一個,這輩子很短,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上。
這一世除了葉卿卿,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蕭澈薄唇漸漸勾起,抬起葉卿卿的手,吻在手背上,深情地注視著她的眼眸道:「孤此生絕不後悔。」
葉卿卿滿意地笑了,他們之間經歷了這許多事,不論他是不是在她身邊,她早已不再是前世那個被人利用,輕易就叫人害了性命的葉卿卿了。
蕭澈也不再是前世那個一心想登上帝位的冷漠的懿王了,他或許能成為一個比南宣帝更好的皇帝,可她卻並不想當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后,與後宮嬪妃一起分享一個夫君,這個皇帝誰想當便讓他當去了,只要不是她的夫君就好,如今的蕭澈就很好,只對她一個人好就夠了。
若是註定這輩子也要糾纏到底,那她也認命了,這一世的蕭澈很好,待她更好。
日後他會是個閑散王爺,那她也會是個富貴閑散王妃,葉卿卿點了點頭道:「這一次我信你。」
蕭澈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聲道:「孤此生定不相負。」
這句信任來之不易,他可得好好珍惜了。
雪靜靜地落在傘上,他們緊緊相擁,彷彿時間靜止在了這一刻。
半晌,蕭澈才依依不捨道:「孤帶卿卿去看戲?」
葉卿卿一臉天真道:「今日瑞王還請了戲班子?」看來董世賢出事,柳常青父子出事,對他也並沒有什麼影響嘛。
蕭澈笑吟吟地看著她,不知她是腹黑還是真的太天真,不過她多半時候都是極聰慧的,很少有天真的時候,偶爾天真一下,蕭澈更覺歡喜的緊。
蕭澈搖頭一笑,他那三皇兄恨不得取消了婚事,便是越低調越好,哪敢如此高調還去請戲班子,他勾了勾葉卿卿的鼻尖道:「想什麼呢?你不是想看三皇嫂如何了嗎?正好孤也想看,不情不願,各懷鬼胎,不就是在作戲嗎?」
美中不足的是這場戲看的人太少。
葉卿卿捂嘴一笑,「殿下當真如此狠心?她好歹是殿下的關門弟子,她那畫技還是殿下親手教的呢?」
蕭澈挑眉看向身旁的美人,柔聲一笑道:「卿卿這是醋了?卿卿可放心,孤已經和她劃清了界限,我和她再無師生情誼,孤日後只教卿卿一人作畫,可好!」
她想起董婉兒紅著眼,忍著蕭澈將她的畫從頭挑剔到尾,葉卿卿連忙擺了擺手道:「人各有所長,卿卿志不在此,還是不辛苦殿下了!」
說完又連忙岔開話題,拉著蕭澈跑進了瑞王府,道:「婚宴要開始了,殿下快進去吧!」
葉卿卿的性子喜動不喜靜,學習作畫於她而言,本就不適合,她這樣就很好,哪裡都好,她身上有自己沒有的天真活潑,恣意洒脫,她不需要為了任何人而改變。
葉卿卿入了瑞王府才徹底地傻了眼,偌大的空曠的府邸,只有十幾個忙碌的下人,奏喜樂的宮中樂師也有些敷衍,那歡快喜慶的樂曲竟然透著慵懶和悲涼。
董婉兒手持綉金團扇,身穿華貴的大婚喜服,被兩個婆子一左一右連拖帶拽著出了喜轎,兩個婆子在她耳邊低聲道:「王妃,今天的大婚若是因為王妃搞砸了,您知道王爺的手段,您那位父親可是害了王爺的前程,王爺只是有氣沒地方發作罷了。不過您放心,王爺定會讓您好好的活著,不過老奴聽說,之前有了小妾爭風吃醋,被王爺賣了,後來卻流落青樓,聽說她也是罪臣之女,本來就是要進教坊司的。」
那身體微胖的婆子略微停頓,又提醒道:「老奴的話,王妃可明白?」
董婉兒嚇得臉色慘白,知道這兩位婆子都是蕭譽的人,也深信這是蕭譽所為,淚水已然滾落了下來,點點頭,道:「多謝兩位麽麽提醒,婉兒明白。」
王妃已經由兩個婆子攙著站了半個時辰了,瑞王卻連影子都沒看到,此時已經過了拜堂的吉時了,董婉兒連早飯都沒吃,此刻更是頭重腳輕,一陣陣發昏,葉卿卿這是知道蕭譽定是連面子功夫都不願意做了,可想而知董婉兒今後在瑞王府的處境有多凄慘,「殿下,咱們還要等多久,卿卿有些餓了!」
葉卿卿的話傳入董婉兒的耳中,蕭澈看葉卿卿寵溺的眼神越發覺得刺眼,從進門的那一刻起,蕭澈的手就緊握著葉卿卿的手不放。
她眼中帶著濃濃的恨意,他們只是來看她笑話的,看她此刻的樣子有多狼狽,她身子有些發抖,搖搖欲墜,旁邊的麽麽卻隔著衣裳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眼淚直流,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不過這法子確然是好,董婉兒也確實沒有成功暈過去。
蕭澈也等的有些不耐煩了,顯然他並不指望他那虛偽的皇兄會讓他留下來用晚飯,他今日是奉旨而來,早點親眼見著皇兄完婚,他早點帶卿卿去綴玉樓用飯。
「卿卿再等等,孤去尋皇兄,讓他趕緊拜堂成婚,再帶卿卿去綴玉樓用飯。」
董婉兒聽聞差點氣的兩眼一翻,暈死過去。兩個老婆子立馬又掐了她一把,她手臂上已是烏青一片,她悶哼一聲,只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站得筆直。
葉卿卿看了那兩個凶神惡煞的婆子一眼,便明白了一切。
葉卿卿捧著手邊的茶抿了一口,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若非你處心積慮的害我,你何至於會有今日這般下場。」
便是她父親勾結北朝,蕭澈也會憐惜她,讓她後半生富貴不愁,可見害人之心不可有,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半分都怨不得別人。
「便是我害了你又如何,你還不是照樣沒有證據,照樣不能拿我怎麼樣!看著我還好好的活著,你內心每一刻都是一種煎熬吧!我偏不讓你如願,我要好好地活著。」
葉卿卿放下茶盞,淡淡一笑道:「我沒你那樣惡毒,暫時也還不想讓你死,你自小病弱,本就活不長久,死於你而言,只是一種解脫,我想讓你活著,但活著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葉卿卿看著喝的大醉,腳步踉蹌而來的瑞王,淡淡一笑道:「你的噩夢要來了。」
葉卿卿湊到兩個婆子的跟前,笑道:「你們可要防著這位王妃,她頗懂醫理,又是制毒的高手,你們要小心些。」
兩個婆子恭敬道:「老奴多謝郡主提醒。」
董婉兒疾言厲色,想要撲上去,「葉卿卿,你……啊!」
還沒等她說完,兩個婆子一把擰在了她的手臂之上,又是一聲慘叫。
方才蕭澈將大醉不醒的瑞王潑醒,讓下人為他灌下了醒酒湯,將今上的口諭告知了他,父皇國事繁忙,今日大婚他來不了,明日也不用入宮謝恩,年後就啟程去幽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