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路 第十章 一夜魚龍舞(二)

山水有路 第十章 一夜魚龍舞(二)

張老頭皺眉看著眼前的楚狐,以他多年以來的經驗告訴他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對勁。

楚狐手中的本命物狹刀的紅光愈發強烈,而他整個人的氣勢也是不斷向上攀升,達到令人心悸的程度。

張老頭看著楚狐蒼白的臉色怒喝道:「你是命都不要了?」

楚狐自嘲一笑:「我們山澤野修,自打第一天走江湖開始,就是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的,其中艱辛豈會是你們這些仙門正統出身的人能想象的。」

————

楚狐原本出身在一個偏遠的小漁村,每個月都得按時向那些官吏老爺們上交這個月捕來的大部分的魚來換取銀兩,雖然日子是貧苦了一點,但是每次從那些士卒手中領到一點碎銀時,便覺得生活充滿了盼頭。

然而好景不長,官吏老爺的要求越來越嚴苛,甚至讓他們在休漁期也得按時按份上交。

村裡的老人唉聲嘆氣起來,這在休漁期捕魚是會讓一地的魚苗斷絕的,等到了以後又該如何提交啊?

村裡的青壯終究是沉不住氣,暗中商量著行動。

楚狐現在仍對那一天晚上記憶猶新。

一向拮据的家裡破天荒地炒了一兩豬肉,和著家中院子里栽的幾顆青椒,當時年幼懵懂的楚狐望著鍋中緩緩升起的油煙,心中只有喜悅,因為平日里除了過節時分,家中向來是只有素菜的,偶爾會擺上一兩條魚便也是佳肴了。

年月已經過於久遠了,父母的面容在記憶中已是模糊不清了,但父親吃飯時說的話,還有在自己頭上的輕柔一撫,就算時至今日,一切仍彷彿發生在昨日。

自己忙著在那裡大塊朵頤,父親和母親只是笑著看向自己,父親還伸出自己因常年辛苦勞作而布滿厚厚一層老繭的左手撫摸著自己的頭。

一邊還說道:「慢點吃,以後這種日子還多著呢。」。

而自己也是在低頭吃飯之際狠狠點了個頭,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

晚飯過後,父親在院子里抬頭看了一會天空以後,反常地讓他早點去睡,一向聽話的他也照做了。

睡過後沒多久,楚狐便被外面一陣嘈雜聲吵醒,掀開薄薄一層的被褥,有點迷糊地走到外面。

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一向平和的小漁村此時正火光衝天,火焰正張牙舞爪地吞噬著這個小漁村的一切,遠方也不斷傳來著村中婦女和孩童的哭喊聲。

他步履蹣跚地朝外面走去,在人群中搜尋著自己的父母。

「鐵牛哥,你看到我爸爸媽媽沒?」「劉婆婆,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去哪了沒?」「李叔叔,我爸爸媽媽沒和你在一起么?」

他抓著從他身邊跑過的人的衣角問道,但是平日里一向和善的大家此刻臉上都是神色慌張,急忙扯過衣角,忙著朝村外的方向跑去。

沒有人在大難臨頭之際會對一個孩子多施捨幾分關心。

他走到村子平日里出河的港口,而一路上不曾有一個人停下腳步,聽一個六歲小孩說完自己的請求。

他遠遠地看到父母的身影在港口的柱子上,他張開嘴巴,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他朝著他們跑去,但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抱起,是與自己家相鄰的林叔叔。

他聲音哽咽道:「孩子,你的父母已經,已經為了這個村子獻出生命了。」

「他們在臨走前,囑託我一定要保護好你,但現在看來也是辦不到了,只有祈禱上天保佑你了。」

說罷后,便把楚狐朝著一旁的湍急的河流拋去,楚狐在空中遠遠看著火焰中心處的父母。

他們似乎張了張嘴說了什麼,雖然相隔太遠聽不真切,但他們的口型正是五個字。

「好好活下去。」

他便失去了知覺,隨著水流漂向遠方。

而當他再次睜開眼睛,周圍已是全然陌生的環境,一位路過此地的老人看中了他的根骨,將他收為弟子,傳授了自己畢生所學。

他也記得師傅對他說的:「哀大莫過於心死,你現在的心結就是你父母的死。」

「事情的原委我也聽聞了,你的父母他們聯合一鄉的人想要和這些官吏討教個說法?其實要求也不是很高,就只是想要每月結銀錢的時候,能多給一點碎銀,能把要求再降低幾分也就足夠了。」

「秘密籌備了很久,結果在行動的那天晚上,卻被官府的人一網打盡。」

「原來是鄉裡面有人僅僅為了一貫銅錢,便將你父母他們統統供了出去,整個村子啊,一夜之間全部死絕。」

「你小子應該是老天爺開眼,讓你順著水流逃過了這一劫,但是心結會隨著你的境界越高越是難以解開,你在我這裡習武之後,便動身去官府找個說法吧,無論結果如何。」

他聽到這裡,終於是忍不住了,肆意地在山間放聲哭泣。

他隨著老人走過了很遠的路,時間轉眼就過去了多年,他也成長為少年了,然而與他有再造之恩的師傅在行至山間一座荒蕪的古廟處便匆匆駕鶴西去,臨終之際只是叮囑他一定要好好活著,若是不能報仇也不必過於勉強自己,畢竟復仇是一種誰都承擔不起的奢望。

他在師傅的墳前磕了三個響頭便毅然決然地踏上復仇之路。

他四處打聽到當初出賣村子的人,他們現在搬到了縣城中,住在不是很繁華的地帶,雖然如此,比起當初的小漁村仍是條件好了十倍有餘,一家其樂融融,並且剛剛誕下一子,家中更是好不喜慶。

楚狐在鐵匠鋪買了一柄狹刀,當天晚上以後那戶人家再沒有半點聲響傳出,只是第二天鄰里街坊看見血跡從屋中一直流到了大街中央的位置,一家人加上奴僕總共十六人,全部死絕。

他也試著去暗殺當初那位官吏,但是不敵其侍衛,被重傷以後再次逃亡于山林之間。

他與綠林好漢結伍,與劫鏢馬匪接伍......他是註定於只能當個山澤野修的,因為他無法相信別人。

每次陷入險境他都會拋棄自己的同夥,而且可以僅僅因為懷疑便能向身邊的人抽刀。

因為他想活著,一直記住父母當初的話「好好活著」。

他不斷地精進著自己的武藝,但是當年那位官吏在官場上也是平步青雲,身邊的侍衛也是越來越強大,復仇的機會似乎越來越渺茫。

直到不久前聽聞有著遠古時期的聖人證道天梯的洞天即將現世,他的呼吸狂熱了起來,若是能到手,那自己的復仇之路終將畫上句號。

楚狐知道自己這煉神境根本不夠那些人看的,於是路途上隨便與一位來自仙家宗門的一看就是初出門廬尚且不諳世事的傻瓜相約一同去搶奪此次福緣。

但是沒想到洞天中居然就有眾多實力強勁的老怪物們,一來便受挫,但是沒關係,當初風餐露宿之時,也是處處碰壁,只要及時放棄趁早跑路就好了。

他想要好好活著。

————

楚狐揮出狹刀,徑直將張老頭喚出的雷電一分為二,但整個人也是壓不住翻湧的氣血,直接吐出一口鮮血。

但他仍是提著狹刀朝著張老頭疾馳而去,刀身已是變成詭異的艷紅。

張老頭迅速結印重新引導雷電,但已經來不及了,楚狐太快了!

照著張老頭的頭顱就是豎直劈下,但還是被張老頭的護體罡氣擋住,但是隨即楚狐手中的狹刀大放光芒,詭異的紅色一邊消退,一便化作無數紅色的細絲,在張老頭背後凝實成為一個一模一樣的楚狐!朝著張老頭背後的脖頸就是一個橫抹。

正在奮力抵擋前方的楚狐勢大力沉的一刀,護體罡氣根本來不及聚集到背部脖頸處抵擋這一擊,楚狐似乎就要得逞了!

藤婆婆牽引出飛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接洞穿剛剛突然出現的楚狐的眉心。

本以為也就到此為止了,但分身楚狐直接爆開,化作一道道血箭朝著四周激射而去,而真身也是朝著遠方飛快逃竄。

「糟了,這小子用這個吸引注意力,本人要跑了!」張老頭一邊強忍著右肩和左腿被洞穿的痛楚,一邊出聲提醒眾人。

而楚狐其實仍有後手,他剛剛逃離之時,把自己煉神期修鍊出的第四魂也同時剝離,不僅要忍受剝離時神魂的煎熬,還有境界不可避免的損失,但他只要第四魂能逃脫,日後便可附身於他人之身,達到一種奪舍的效果,都無所謂了,他只想活下去,然後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自己的真身是不可避免被追上了,沒有關係,自己的第四魂已經逃離到了數里之外,而且自己用了一種飾掩法,短時間內那群人是無法發現自己的第四魂的缺陷,就演算法門時間提早結束了,屆時自己也是百里之外了。

他這樣想著飛速朝著有人煙的地方飛去,魂靈會受到天地法則的壓制,不能在世俗行走過久,終究還得儘早找到適合寄生的軀體。

察覺到什麼,他轉過頭看,發現一個老人正笑眯眯地在他的身側一同飛行。

楚狐大驚道:「你是誰?」其實也不怪他驚訝,畢竟魂靈沒有肉體的束縛是要比正常修鍊者是要更快一些的。

老人仍是一臉笑眯眯的模樣:「我啊,只是一個小村子的守門人罷了,倒是你,真的很想復仇么?」

楚狐冷漠道:「我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這回事,老東西你是從哪裡得知的。」

老人倒是豁達一笑:「小小神通,不足掛齒,我『看』到了你的過去,這裡有你的一個機會也是你唯一能活下來的方法。」

「你不要小瞧了剛剛看似被你戲耍了的那些人,裡面那個抽著水煙的那個其實最善與鬼魂打交道,你現在是逃出了一段距離,但等他們發現了真相之後,人家能馬上把你捉拿回來。」

楚狐反問道:「為什麼要給我一個機會?」

老人只是淡淡說到:「我看到了,你對當初那戶人家剛誕生的子嗣沒有揮下手中的刀,這說明你還有著一絲良知;而你師傅隨口說的一句讓你要是路過山水廟就進去點柱香,你就一直放在心底,從此一直堅持至今,所以我願意給你這個機會。」

「而我只有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將這個習慣堅持至今?」

楚狐只是答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未知苦處,不信神佛。」

老人點頭欣慰道:「善。」

————

這邊觀戰沒被找上門的宓蹤正在向身邊老人抱怨看熱鬧還沒看夠呢。

老人只是把手背在背後笑道:「你啊,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隨後緩緩說到:「表面的雜魚已經差不多都被這幫人要收拾完了,這方面還得感謝一下他們,接下來就等大魚咬鉤了。」

天色才剛剛暗下來,今夜註定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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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夜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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