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路 第十二章 一夜魚龍舞(五)
這邊劉鐵牛正緩緩用腳步在青石板路上默默地丈量著。
一不小心便走過了這條無數熟悉的小路,他微微有些訝異,沒有想到這條路會是這麼短。
因為在他印象中會是要更長一點。
輕輕吸入一口靈氣,於腳掌處發力,整個人便騰空而起,向著小酒館的位置掠去。
一路上四周沒有傳來半點聲響,意識到已經是到了時辰被坐鎮洞天的守護者傳送走了。
腳尖率先點住地面,然後身形便是穩穩噹噹地停在了地面上。
黑衣老者遠遠地拋過一件黑色披風,「把它穿上吧,你差不多應該有二十年沒有再穿過了吧。」
劉鐵牛隻是把披風默默收起,沉聲道:「以前的事情我已經不想去想了,這次就做個了斷吧。」
黑衣老者只是冷哼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整個隊伍有著四個人,估計暗處也是被安排了眼線等,陣勢極大。
一行人小心謹慎地向前悄悄摸索著,但隊伍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粗布麻衣,腳著一雙沾滿灰塵布鞋的老人。
老人撫摸著花白的鬍鬚,笑眯眯地問道:「幾位這是要上哪去啊?不知是否順路呢?」
黑衣老者瞳孔放大,低聲爆喝:「動手!這老頭子就是這洞天的守護者了。」
兩襲黑衣朝著老人激射而去,手中各持一柄長劍。
兩人的身影和腳步交織,形成一種莫名的韻味,老人動了動腳步發現居然無法移動半步。
仍是風輕雲淡地:「幾年沒在江湖上現身的靈犀劍技,拿來對付我這個老頭子,我是不是該說一句受寵了?」
說罷便直接展開了自己的混沌天地,兩人的劍尖眼看就要直逼老人的脖頸,似乎下一秒便要人頭落地。
兩把劍相撞,產生極大的靈氣爆炸,將兩人的身影往後逼退。
而應該在原地人首分離的老人,身形只是憑空地消失不見。
黑衣老者直接放聲道:「董老兒,你與我馮至的恩怨這麼多年也該有個了結了,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董水井的聲音只是從四方傳來,直接在這座小天地內響徹,「馮老兒,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你一直在死纏爛打吧,怎麼的,覺得自己到了證道期就能和我過過手了?」
馮至只是冷哼一聲:「試試看!」
接著一步踏出,張開自己的小天地,兩種空間因為碰撞發齣劇烈的聲響,最後都歸於虛無。
董水井露出讚許的眼光:「不錯不錯,已經比上一次強了很多了。」接著便伸個懶腰,「沒有小天地確實有點累啊,只有多出幾分氣力了。」
身旁兩人的身影突然出現,朝著董水井橫腰斬去,令人詫異的是,董水井就此一分為二,整個人從腰身斷開。
兩人相視一笑,得逞了!
原來第一次被擊退後,馮至一邊談話吸引董水井的注意力的同時,兩人便悄悄潛伏到離董水井距離不遠之處,等到其露出破綻之時便一擊致死。
但心底還是有點疑惑,證道期怎麼會這麼弱?
馮至想到了什麼,急忙呼喊:「兩個蠢貨!快往後退。」
兩人剛剛轉身,結果身形就是在空中一滯,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董水井笑眯眯地站在他們的身後,雙手如虛空地抓著二人一般,開口道:「年輕人戾氣不要太重,而且也要沒事多揉揉眼睛,讓自己看的清楚一點。」
原來,被兩人切實斬斷的身體只是一團虛影!而眼前這位才是本尊。
董水井這是使用了自己的天賦,井中窺月。
剛剛那一副軀體,是類似於投影一般虛構出一個與自己一般無二的「真身」,而本尊則是與其遙相呼應,呈井中窺月之勢。
「言曰:『人不可無良知』」董水井緩緩開口,如口含天憲。
被抓住的兩人眼神逐漸迷離起來,然後又是緩緩地變得清明,如堅定了信念一般。
馮至低聲怒罵一句:「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
接著也是直接以傳道的口吻喚醒二人:「言曰:『篤志而得乎近道』」
這是證道期常用的對付境界低微的人所用的手段,傳道。
將自己的大道意志加於他人之身,問道之心不堅定,就會直接被教化成為信徒。
兩人渾渾噩噩地重新恢復神智,宛若大夢初醒,渾身已近被汗水浸濕。
剛剛簡單的兩句話對於他們來說卻是如同將他們的精神世界完全地揉碎再重新打造一番,其中痛楚,如身受鈍刀之刑,每一次不會十分痛苦,但卻是一刀一刀一直劃下去,若無盡頭,對於神智的煎熬,更是無法為外人所想。
「你們兩個先退下吧,再呆在這裡也不會起任何作用,只會讓我覺得礙眼。」馮至不耐煩地揮手,示意讓他們退去。
兩人鞠躬后便朝著遠處閃去。
董水井嘲笑道:「這麼多年沒見,你就給我準備了這點禮物?感覺還不夠啊。」
馮至只是淡淡回應道:「以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怎麼可能只有這點禮物?莫不是看不起我馮至?」
然後他側過身對著劉鐵牛說到:「要是想讓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就此一筆勾銷,最好等下你就拿出點真功夫。」
劉鐵牛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抽出自己平日里打鐵用的鐵鎚,像是在以行動告訴他,不必多言。
「董老,多有得罪了。」帶著歉意說到,劉鐵牛的身體卻是朝著董水井的位置飛去。
董水井微微嘆氣一聲:「你這小子,就是自己和自己過意不去,這又是何苦呢?」
手上也沒有閑著,引導著周身靈氣呈迴旋狀,迎著劉鐵牛迎面而來的一錘。
雖然樸實無華,但其實此錘做到了返璞歸真之境,會讓與之對陣之人生出無處躲藏之感,所以一番考慮下來,還是硬碰硬是最為簡單方便的接招之法。當然,是對於境界更高的人來說才是如此。
錘面接觸到靈氣的瞬間,直接發出一聲如黃鐘大鳴一般的聲響,而方圓幾里的氣流也是被震蕩地紊亂不堪!
兩人的身形卻還是維持在原地,沒有被爆開的靈氣擊退分毫。
緊接著劉鐵牛猛地一抽回右手揮出的鎚子,將它順著方向甩入左手,再不給任何喘息的機會,整個身體往下作下沉之勢,將全身的力量匯聚於左手,伴隨著自己的天賦,震蕩,反手揮出!
董水井也沒有料想到下一擊會來的如此之快,只有將右臂屈起來作一定程度上的抵禦。
受了如此猛擊的董水井也是十分不好受,整個人被此錘直接揮出了數十丈有餘,而右臂就算是證道期的肉體,也是不免隱隱作痛。
劉鐵牛仍是不知疲倦般緊追不捨,鎚子撞擊在董水井的護體罡氣上被反彈起來后,變換做左手揮擊,一刻也不給董水井喘息的機會,再連續揮出數擊之後,一個高五丈有餘的天兵神匠突然出現在劉鐵牛的身後,隨著劉鐵牛的揮錘也是一錘砸下,直接讓董水井的身影倒飛出去。
遠方的馮至大笑一聲:「好一個『人屠』,我這就來為你助陣。」
說罷,整個人朝著董水井飛撲而來,手中的刀刃狠辣無比地朝向著他的心臟所在之處刺去。
饒是董水井的好脾氣也被惹得不耐煩了,「你這小老兒真的是一把年紀連臉都不要了,裝不下去世外高人的樣子,終於要趁人之危了么?」
馮至卻是宛若沒有聽聞一般,仍是自顧自地朝著董水井刺去,整個人的速度過快,居然拉出一抹刀光,如彗星襲月!
董水井只好祭出自己的法劍,心底默念:月出東山。
接著自己左手把持住劍鞘,右手按壓住劍柄,整個人的氣勢也是猛漲起來,如天神下凡。
但在董水井拔劍之前,馮至的刀尖已經率先洞穿了董水井的心臟,還來不及喜悅,馮至便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眼前被洞穿的董水井身影模糊起來,又是虛影!
而董水井醇厚的嗓音在他的身後響起:「老夥計,我在這裡呢。」
言畢,右手直接將法劍橫向拔出,整個人的氣勢也是同時到達巔峰,出劍,劍如殘月。
劍氣宛如清冷的月光,讓人看上一眼便心悸不已。
馮至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貫穿自己整個胸膛那道誇張的劍氣切口,怎麼會?明明剛剛出鞘,下一秒劍氣便以洞穿自己的胸膛。
伴隨著些許瘋狂的神色,馮至眼底閃過一絲陰毒,左手如鉤,彷彿抓住了什麼似的,接著便將左手往回拉,原本已經離開眾遠距離的兩人直接出現在老人的面前。
兩人看著馮至一臉的瘋狂神色加之其胸前的猙獰傷口,便大致猜出了接下來兩人的結局。
其中一人驚恐地說到:「求求您不要這麼做,我們兩人雖然這次沒有表現好,但是日後,日後一定會竭盡全力不辜負您的期望的。」
馮至只是不耐煩道:「聒噪!」說罷,兩人便化作絲絲血氣,融入到馮至的傷口處,而傷口也是直接以肉眼可見之速度癒合著。
日後?你們兩個若是不現在就死,哪來我的日後?
劉鐵牛隻是皺眉看著馮至,神情中帶著一絲厭惡。
馮至只是咧嘴一笑:「怎麼的?覺得我太殘忍了?但在我的印像中你好像也不是什麼心善仁慈之輩吧?」
劉鐵牛冷漠地答道:「我雖然不是,但也不是濫殺無辜之輩。」
「濫殺無辜?」馮至卻是如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在原地直接哈哈大笑起來,「你知道他們兩是什麼人么?」
「在兩年前我在一個小國上空經過的時候,感知到濃郁的血氣,便想著來湊湊熱鬧。」
「你猜猜我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啊,一座豪宅的院子里是數十具屍體,一家人全部死絕,而那兩個人正坐在死人堆中央,就著手中的酒,拿著手中的劍直接分人而食。」
「感到些許的興趣,我詢問他們這些人是他們殺的么。」
「他們說,當然是啊,這個小國里沒有神仙坐鎮,對於習得靈犀劍法的二人,殺人不過是如探囊取物般。」
「我再追問他們背後的緣由,原來啊,他們看上了這戶人家的小姐,對人家毛手毛腳,沒想到人家性子卻也是一個烈的主,不但扇了二人一人一巴掌,還朝他們唾了一口唾沫。」
「然後這一家人便只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而被他們分食的,依稀可見便是一副年輕女子的容貌。」
「我就覺得二人足夠狠毒,一些時候會用上這類人,便將他們納入麾下。」
「你說我是濫殺無辜的殘忍之輩?」
「他們在我麾下的時候,我一直約束著他們不得隨意殺人,若是他們沒有我的約束,這世上便肯定會有更多的人因他們而死,這樣以來,你說我是不是還救了一些人?」
「而我剛剛取了這二人的性命,結束了兩人沾滿血液的一生,是不是也是功德一件?而且他們兩個骯髒的靈魂換來成就我能造福一方天下的大道,不更是無量功德?」
「既然如此,為何言我是骯髒的儈子手?」
劉鐵牛沉默不語,而遠處的董水井卻是緩緩開口,聲音悠遠。
「在這幾日里,我曾經問過一個小鬼頭一個問題。」
「我問他殺一個人來救一個人,他願不願意做。」
「那個小子第一句給我回答的是,要是救自己心愛的姑娘的話,他當然樂意,但要是殺心愛的姑娘的話,他就恕不奉陪了。」
「一個很插科打諢的答案,但也很有嚼頭。」
「他先將人劃分為是不是心愛的姑娘,然後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所以我對於你剛剛的說法,稍微劃分了一下。」
「手刃無藥可救的靈魂是救贖,而讓人死不瞑目滿懷怨念則是一樁業障因果。」
「所以我不怎麼覺得你是做了功德一樁。」
馮至只是淡漠地一拂袖,似在警告董水井,「小老兒,休想壞我道心!」
董水井仍是一臉醇厚的微笑:「痴兒,悲乎!」
馮至用心底傳音對劉鐵牛說到:「等會你跟著我的行動便是,我在暗處布置了一番陣法,等到暗處的人一啟動,屆時董老兒自會成為刀板上的魚肉,認我們宰割,你放心,此役過後你我之間必一筆勾銷。」
劉鐵牛也是凝神傳音回復道:「這樣最好,就算只是現在這麼一會我也是不想繼續以修行者的身份在江湖上行走了,我只想當一個鐵匠,然後守著我的家人們。」
董水井雖然表面雲淡風輕,但仍是抓緊恢復自己的右臂,自己一路走來便不是側重肉身的路子,與劉鐵牛近身來的影響比他想象的還要大,自己的右臂已是有著微微的凝滯之感,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隱隱有更加強烈之感,要知道在這種層次的戰鬥中,一點小傷便可能影響大局的走向,遑論影響出手的傷病。
但董水井仍是只有觀摩兩人的動向,畢竟自己尚且只能針對一人出手,若是換作兩人,只有繼續觀察破綻。
與董水井僵持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后,馮至忍不住低聲罵道:「那群廢物陣法師到底在幹什麼玩意,這麼久還啟動不了,就這真的除了能吃兩碗白米飯就幹不成任何事情。」
遠方有一個人影慢慢出現,正是之前一直在近月山上看戲的宓蹤,手中還提著一個人。
一邊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再放到嘴邊呼地一吹,漫不經心地開口道:「過來的路上看到有個人鬼鬼祟祟的在那裡結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順手就給他打暈了,你們來認領一下是誰家的人啊。」
馮至的瞳孔猛地一收縮,不用說,自然是他暗中安排的陣法師,但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漢子是如何發現的?
要知道自己雇傭的這批陣法師便是以隱蔽氣息而著名,本來自己都對這次福緣勢在必得了,要知道在他的謀劃下,此陣一啟動以後,便是證道期的內化境他也可以斬殺。
但眼下已經有一個陣法師被揪了出來,這樣發動陣法的時間便是又要延遲幾分。
更讓馮至感到崩潰的是,這個漢子一拍腦袋,好像想起什麼似的。
「忘記說了,我的一夥兄弟不也來了,怎麼能不出來見見世面呢?」
「喂,你們快來啊,這裡打架可熱鬧了。」一邊朝著左右揮手。
一支陣容整齊瀰漫著肅殺之氣的戎裝軍隊正齊步走來,每個人都約莫是煉神境。
要知道這樣一支修行者軍隊,配合起來的殺力之大可以直接覆滅一個小王朝,雖然相應的需要的資源也是數不勝數,但眼前這樣一支便是貨真價實的,已經可以威脅到尚且踏足證道期尋道境的馮至了。
宓蹤抽出身側的軍刀插在地上,眯起眼睛看向馮至,緩緩說道:
「我們已經講了很多年的道理了。」
「今天也是約莫著還需要重申一下。」
「不要覺得自己本事高了,修道了,便是無拘無束,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實力不如自己的人了。」
「你現在站在我們大楚的土地上,就得聽我們的規矩。」
「是虎,你給我趴著;是龍?你也得給我盤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