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魂之初始 第三章 百合人生
又是一年春來到,萬物復甦,新的生命出芽兒。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偶爾我騎著馬,四處閑逛,這春日農耕時節,我也神清氣爽,遊覽著大好風光。
一聲稚嫩的哭喊聲傳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這哭聲真是撕心裂肺,直入耳膜。我心裡一番氣惱,縣郊的王婆又在打罵她的童養媳了,才七歲的女娃,要割草,要做飯,要下地,還要每天挨打受罵。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王婆的丈夫王大喜愛賭博,賭場里贏來別人的一個丫頭,本來日子不好過,不想要,又打著養著將來做兒媳的盤算。王大好吃懶做,又賭性難改,十有九輸,王婆的日子也是一個月里有一半的日子揭不開鍋,養著兩個孩子,艱難困苦。
大家都很不幸,弱者便有借口向更弱小的人釋放壓力,呵呵,人性啊!
王婆養著這麼個童養媳,等於有了個免費的苦力,還平日里耍耍威風,自己的兒子是手心裡的寶,生怕磕著碰著,那是含在口裡的,可童養媳就糟了殃,被拿來打罵釋放壓抑的痛苦,生活上不管她,精神上虐待她,真是打的一個好算盤!
我望著那可憐的孩子,臉色薑黃黝黑,頭髮稀少,鼻子一抽一抽,嘴巴滿手的污垢,神色無助,眼神驚恐,心裡一陣憐憫,跟著抽痛起來。唉,寂寞人生里來個伴吧!跟王婆一番討價還價,身下的野馬換了個小人兒。
我悠悠然走著,身後的人兒小心翼翼的緊跟著。「春妮兒這名字不好,俗氣得很,以後叫月芽兒吧。」月芽兒眼神迷惑,估計人小不懂,我瞧著自覺些許尷尬,好吧,月牙芽兒其實比春妮兒好不到哪兒去。
有了孩子,便需要有黃白之物,縱然我是活了許久的精怪,也頭疼這東西,自己不吃不喝,吸收日月精華可以過,孩子不行啊,要有房,要有糧,最好車馬嗎,也要湊齊。雖然相依為命的感覺有點奇妙,但帶孩子的責任,有點大,難怪單身狗越來越多,自己一樹不吃,全家不餓的好日子一去不返吶!
縣城的土豪周老爺過六十大壽,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我思索著或許能靠著這機會打開名氣賺些黃白之物。整理衣冠,一身錦衣,頭戴玉簪,卓卓風華,湖水裡攬鏡自照,一雙美目英氣十足,肌膚細膩,鼻樑高挺。呀,滿身貴氣,還帶著仙氣,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真真是過目難忘,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啊!太子丹算啥,哪有我這皮囊優秀!
悠哉悠哉,走到周府門前,還未踏入門檻,聽門房說得一聲:「請柬?」后,目不斜視,闊步邁入,門內小廝便不自覺已經引導我到客廳,我暗舒一口氣,過了,面不改色,步履輕鬆。
到得廳堂,賓客如雲,周老爺端坐上首,我將手中一幅畫呈上。畫中一顆千年松,挺拔矗立深山中,悠然自得,題字:綠琪千歲樹,杖朝步履春秋永。微微鞠躬,雙手合十,口誦:「柳詠祝老太爺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嘿嘿,我瞧著周圍人的艷羨目光,竊竊私語的詢問,暗自得意自己越來越像個人,雌雄莫辨。
從此,我柳詠才名遠播,一畫難求,黃白之物與我結緣而來。始於顏值,陷於才華,我用的甚妙。
購買小院,與月芽兒入住。只是月芽兒戰戰兢兢,我不知如何與之相處,唯有溫柔相待,隨她在屋裡自由行動。我這撫育者,未免太過輕鬆,買來米面,還要月芽兒自己燒水做飯,我愧疚:「苦了你了」。
月芽兒露出剛換的白牙:「不苦啊,這裡有吃有喝,公子人好,我什麼都可以做,不要拋棄我」。
我想著自己白天不著調,喜歡東奔西跑,不知這月芽兒百日如何度過。某日中午遊逛回來,屋裡多了一個小乞丐,我看著這和諧的畫面,有點詫異,顯然這不是第一天啦。
月芽兒已經跪下來,一臉惶恐,低頭輕言到:「公子,二狗的父母都沒了,是我留他過來吃飯的,要怪就怪我吧」,語音里哭腔隱現。被稱作二狗的孩子,也跟著跪下來,不卑不亢平靜的說:「求公子開恩,是我貪吃,不要怪月牙兒」。這個小少年微抬著頭,倔強的抿著嘴,眼神看往別處,是個有心氣的妙人兒。
只是這動不動就下跪的動作真是不好,活像我是個刻薄的主子,要懲罰那天性善良的忠僕,何況這忠僕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唉,我只想做個助人為樂的奶媽而已,雖然也心虛自己這奶媽名不副實。
想著月芽兒一個人未免孤單,罷了,罷了,一個人是養,兩個人養也是養,那就都待在家裡養著吧!覺得二狗這名字真是難聽,我又搜腸刮肚,想了半天,叫什麼,日月,日明,日程,日華,對了,還是叫日輝吧。
又暗嘆自己總是離不開吃啊,日月精華,日月同輝。我本來極其地喜歡各種各樣的水,河水,湖水,雨水,鹹的,淡的,甜的,酸的,來者不拒。可是品嘗過淚水,又苦又咸;沾染過血水,無助又惶恐。我不再執迷於水,還是日月精華更靠譜,有益無害。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過,月芽兒操持著一手好家務。昔日稀疏的頭髮變得烏黑髮亮,菜色發黃的皮膚牛奶般白皙,畏畏縮縮變成了俏皮可愛,一顆小草慢慢變成一朵鮮花要綻放了。二狗,不對,日輝也慢慢長大,提拔的身軀,五官端正,儀錶堂堂,成為一個看上去穩妥有擔當的少年。一個主內,操持家務,一個主外,跟著我游遊逛逛。也難為這兩個孩子,遇到我這不靠譜的扶養人,自生自長又自學成才。
偶爾我教些字和詩詞給他們,顯擺下我的多才多藝。頂著才子的虛偽美名,更多的日子,東奔西走,名義上以文會友,以畫求知己,實際南邊買來北邊賣,竟然積攢下不菲的財富。品嘗著月芽兒的精巧高超的廚藝糕點,欣賞著美人兒的婀娜風姿,又有人幫忙處理那繁雜的事物。
我很滿足於現在的人生,閑來學著棄筆投戎,桃花樹下,花瓣翩翩落下,一襲白衣,附庸風雅,舞把劍,一側美人陪侍,彈古琴,一側美少年,吹著笛子,名義上一主二仆,靜態上好一副優美閑適的多彩畫啊!實際一樹二主,動態里,舞劍的歪歪斜斜,彈琴的噪音穿耳,吹笛子的寂然無聲,我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這閑散又忙碌自在多彩的人生,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我自詡通人性,善察言觀色,了解各地風土人情,卻不知人性複雜,人心難測,隔著物種,隔著肚皮,終歸差了許多啊!
到了適婚年齡,月芽兒的仰慕目光讓我沐浴在被崇拜的得意里,那羞澀的面容,含情的眼波,期許的目光,當然還有那可口的糕點,入口即化,融化在我的心裡,我心虛地認為自己應該回饋些什麼才對得起那每日變換著花樣的糕點。投桃報李,那就學著小主人的樣子,寫一些情詩。
「良緣一世同地久,佳偶百年共天長。」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每每看著月芽兒興高采烈,如獲至寶收藏這些我似懂非懂的詩詞,我會再意氣風發的多來幾首。我暗想這就是愛情嗎?嘿嘿,好像沒那麼神秘,沒那麼甜蜜,我也有了啊。
洞房花燭夜,獨留月芽兒一人,我與賓客吆東喝西的談天說地,意氣風發自認為找到了人生的圓滿,喝得酩酊大醉,我立業成家,不比人類那兩腳生物差。一片火紅祥和的喜慶里,蔓延著我無知的希望,承載著月芽兒的失望,又包容著日輝的心塞絕望。同樣喝得爛醉的還有那二狗日輝,不省人事,我以為他同樣的開心,以為情意相投,以為主僕同心,那麼多的自以為是成就以後悲劇的開頭嗎?
很多年後,我覺得當時我一定是抽了風,自以為知曉愛情的真諦,實際卻只是窺見那麼點的皮毛。如果我早點明白,是不是事情的發展是不是可以有歡喜的開頭有幸福團圓的結尾,而不是那麼悲情的結束。
那個無辜的踏入了百合情期望著生兒育女延續生命的人,憑什麼要與你共患難同富貴處一生呢?那個最後連虛假的微笑都不願給予你的人,為何會認為他仍在甘心情願的追隨你呢?
在各種的明示暗示里,我與月芽兒仍舊和衣而卧和平共處。我不太理解我的妻子為何臉上的愉悅越來越少,為何總是疑神疑鬼的檢查我的行蹤?
日輝莫名其妙的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對妻子要體貼,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如何如何,次數多了,我斜眼看他:「我對她不體貼嗎?哪兒不好?」敢覬覦我的女人,哼哼,有你好果子吃。
然而可口的糕點卻也越來越少,我不以為意,在多日的經營下,我的府邸越來越大,下人們越來越多,確實不再需要月芽兒親力親為。
隨後在管家河伯莫測高深的眼光里,下人們的竊竊私語里,月芽兒的肚子大了起來,那裡孕育著人類的新生命。在月芽兒無喜無悲的神情里,在日輝些許愧疚些許欣喜的行為里,我欣慰著新生命的誕生,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也有孩子了,我也能有生命的延續了嗎?
在一個春雨綿綿的日子裡,經歷了兩天兩夜嘶喊的月芽兒終於在緊張的氣氛里平安生下了孩子。我抱著這個嬰兒,看著他皺皺的皮膚,醜醜的五官,不由得怔神起來。這就是生命的初始嗎?我想起消失了的白狐,想起為了孕育新生幾乎丟掉性命的阿珠,感慨著生命的脆弱和新鮮,以及女性的偉大。
比我更激動的是日輝,宣布母子平安的那刻,開心的幾乎手舞足蹈起來,滿臉凝重變為激動,也要爭著抱這個帶著哭聲來到世界的小人兒。
時至今日,我難免自嘲,我這綠帽帶的委實沒那麼冤枉,可也悲憤為何財帛動人心,疑惑為何養育的恩情抵不了那所謂的款款深情。
可當時的我,想的是我要像主人一樣當父親了,我要怎麼對待怎麼教育這新來的生命呢?
陰風陣陣吹來的夜晚,寥落的星星點綴著天空,柳樹上的枝條有一搭沒一搭的迎著風擺動,府里寂靜的可怕,那細碎的蟲叫都漸漸沒了聲音。
我看著眼前送來的毒酒,驚詫莫名,又心知肚明,偷梁換柱地送還了半杯給日輝,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的心一陣凄涼,暗自思索揣摩月芽兒是否參與了這個事件,是否是同謀?我不相信也不敢細究各種細節,猶豫著剩下的半杯是否也要還了月芽兒。
終究捨不得那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在沒了親生父親后,又失去母親,可也再不能當無事發生樣般生活在一起。我甚至沒有力氣去詢問月芽兒心內存疑的真相,沒有勇氣面對這意想不到的殘局,還有那已經無聲無息的日輝的屍體。是為財,還是為情呢?倘若是前者,全部給你又何妨?倘若是後者,愛情是情,養育之情不是情嗎?
望著剩下的半杯毒酒,我摩挲著杯子,緩緩倒入嘴裡,流進肚裡,心跟著扭痛起來,這痛告訴我殘局不是幻象,提醒著我以往自己的愚蠢,夾雜著我對人性的失望,流淌到軀幹里。
以我的功力,毒酒算不得什麼,本來可以很快自愈,可它卻長時間傷害了我的身體,始終不好。這人生仿若一夢,白雲過隙,錯錯對對,恩恩怨怨,終不過日月無聲,水過無痕,我希望我的絲絲執念能慢慢消逝在歲月靜好中,可殘留的毒藥又悄無聲息般駐留在心裡。。
我埋怨造物主為何造出了這麼複雜的人類,害我白白吃了苦頭。
猛然耳邊傳來聲音:「你不懂人性,不懂感情。」
「我不懂,你懂啊?」不假思索的我馬上還擊,最近心浮氣躁,我越發小氣起來。
「想當初....」聲音頓了一下,然後責問說:「你一個精怪跟人結什麼婚,搞什麼百合情?」
「放屁,我樂意。」我異常氣憤又惱羞成怒,你是誰?要你管啊!
哪個混蛋如此不識時務,來戳我心窩,信不信我豁出命來打一架?百合情,我還想斷袖了,扯淡。你個無情的天道瞎嗶嗶啥,上回的雷霆閃電咱們可以叨叨下,決一高下!
「做了就做了,畢竟他有負於你,這麼心不安,當初為什麼不慈悲到底?作繭自縛,咎由自取啊」
我默不做聲,良久暗嘆一口氣:「你不懂我的悲傷,或許覺得自己也不好,但是終究又意難平。」
果然,兩腳生物說傾訴溝通會減緩苦悶,相當的有道理了,現在有人來提及往事,我反而突然的就看開了。
「老東西,你倒是說,我要怎麼恢復治癒呢?」我不願后縮,強硬得委屈求全。
「你個小柳精,真是犯上啊!」惱怒帶威嚴的聲音頓了頓。「你傷了本體,怕是難治癒了。」天道的聲音再次傳來:「你不是自詡了解人類嗎?給你個機會,完整體驗下吧,挺過來,本體自然就痊癒了」
「真的嗎?有危險嗎?」我暗自誹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有這麼好的事嗎?
「這次你有機會利用人類的身體來體驗生命了,比你的本體更有感覺更真實了」,這循循善誘充滿誘惑的聲音讓我覺得相當的不妥,卻忍不住蠢蠢欲動。「不過,你也要考慮清楚,若是你挺不過來,本體就沒了。」
「哇哦」這麼一講,我反而心安定下來,有來有往,有因有果,有得有失,這才符合天道老兒的算盤啊。「謝謝啊,你老人家慈悲為懷,必能修得無上大道啊!」我語氣無比真心的讚美,實則譏笑嘲諷道。
猛然一股外力掀起,我懵逼地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