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笑得好難

第五十九章 笑得好難

入伏以來,苦雨連綿,莊稼田裡長滿了雜草,影響了莊稼正常生長,各村社員們都整天忙于田里鋤草滅荒,因為雨水多,往往是上午鋤了草,夜間來雨了,草,不過是搬了搬「家」,因為「及時雨」的澆灌,搬過「家」的草基本又活了。在這種天氣里,雜草的生長速度比莊稼還快,以豆子為例,豆子長到一定的高度再不長了,雜草卻繼續長高,其他莊稼也一樣,莊稼在長,雜草也在長,很多地塊的雜草捂住了莊稼,各村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草荒。為確保糧食豐收,公社提出各行各業都要支援農村滅荒,決定基建隊統一放假七天,全部回村幫助隊上滅荒。

聽說要回到隊上滅荒了,天高首先想到的是這七天的吃飯問題。他到伙房找事務長預訂了21個窩窩頭,計劃一頓一個,每天三個。晚上下班時,他用尼龍袋子背回來了21個窩窩頭,回家后平擺在鍋蓋子上。

從山上幹活回來,腚往鍋台角上一坐,拿起一個窩窩頭就吃起來,不用筷子不用菜,簡單麻利,一天吃三頓,三天吃九個……

火辣辣的太陽下,人們鑽進玉米地里(兩壠玉米一壠豆,套作)拔草,像鑽進蒸籠似的,熱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地里的草密匝匝的,同莊稼混長在一起,一不小心,天高拔下了一棵玉米苗,這可不是小事,天高害怕被別人看見記上黑帳,來個秋後算賬,他機警地將玉米苗壓在雜草下面……

中午回家了,天高渴的嗓子冒煙,先喝了一碗涼水,然後拿起了窩窩頭,發現表面上有了紅黑相間的豆粒大小的斑點——窩窩頭變質了,用鼻子一聞,有股酸臭味,他咬了一口,有酸臭味不說,還粘牙,在嘴裡老打轉,咽不下去,怎麼辦?有東西吃總比沒東西吃強,有為田力家蓋房以水代飯的毅力還愁吞不下去?他就著涼水,一口一口地嚼,眼一閉,就吞下了。

回家滅荒的第七天(最後一天),晚上收工回來,他發現鍋蓋子上最後一個窩窩頭表面上爬滿了蒼蠅,還有幾個綠頭蠅,他用手趕走了它們,拿起了這個面目全非的窩窩頭,看見窩窩頭底部那個眼兒里長滿了黑毛,表面上也披上了茸嘟嘟的黑色「絨衣」,就先把眼兒里的黑毛摳去了,然後脫去了「絨衣」,用手掰開,裡面的絲兒抻的老長,這樣的窩窩頭,對於一般人來說,別說要他吃了,要他看了就噁心。可是天高吃了,天高拿著窩窩頭,聞聞,瞅瞅,瞅瞅,聞聞,就是張不開嘴,好歹張開嘴咬了一口,窩窩頭又酸又臭,嚼了一會兒,就在嘴裡打轉兒,怎麼也過不了嗓子眼這道「山海關」,這時他想起了紅軍長征過草地連樹皮草根都吃了,這窩窩頭不比樹皮草根強多了?他拿起窩窩頭,艱難地一口一口地咬著……

大街上開始熱鬧了,因為村裡來了盲人文藝宣傳隊,晚上要在十字路口演節目,陣陣的鼓樂聲吸引著男女老少,人們又說又笑地從天高窗外走過。天高也想趕緊吃完飯早點上街看熱鬧。

內街門「吱」的一聲開了,初蓮的弟弟初相來了,見天高吃著發霉發黑了的窩窩頭,便從天高手裡拿過來用鼻子一聞,遂手就摔在鍋蓋子上:「這樣的窩窩頭你也能吃?連俺家的雞也不戲的吃,走,到俺家喝碗麵湯去……」

天高能去嗎?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人可以沒有氣質,但不能沒有氣節,別人不在時,天高能牙赤眼瞪地咬著嚼著,咕嚕一下吞下去。現在有初相在場了,他不得不極力做出像吃白面饅頭那樣的自然:「謝謝你……你看,這不挺好吃的嗎?」他笑了,笑的很不自然:「其實啊,飯沒有孬好,能吞下就是好飯。」他屏住了呼吸,背著燈影,咕嚕一下,一口窩窩頭終於過了「山海關」,又是一口……

初相驚呆了:「你真行,你怎麼吞得下去?我看你比俺家的雞還潑辣……」

「是嗎?」天高又笑了,笑的好難,此時,他不僅要集中精力打「殲滅戰」——快速「消滅」掉這個窩窩頭,還要騰出精力同初相搭訕著,儘可能不讓對方看出他吃窩窩頭有多艱難,儘可能不讓對方看出他為了頑強地表現「自然」而在故意造作。

初相見他把窩窩頭終於吃完了,同情之餘,深有感觸:「唉,人比人差大了,真沒想到你這麼能遭罪,這樣的窩窩頭,換了別人,殺了他也不吃……」

熱鬧的十字路口,盲人文藝宣傳隊奏起了:「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一曲終了,一曲又開始:「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盲人高超的演奏技藝深深地吸引了天高,他擠在最前面,聚精會神地聽著,可就在這時,他的肚子翻拉了一下,不好——要嘔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立即緊閉嘴唇,用舌尖舐住上顎,極力封住喉嚨……肚子又「翻江倒海」了,最終還是封不住喉嚨,他趕緊跑出場外,在無人處,躬起了腰,張開了嘴——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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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烙印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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