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續篇無題
近日,有讀者問我,天高(作者本人)現在過的怎麼樣?初蓮和錢棲的近況如何?也有問到其他原型人物的命運,還有熱心的讀者問那四個金元寶是否還在錢棲手裡……
為感謝讀者的關愛和支持,特續寫本章,以作為對讀者的回復,並以此向那些曾經推薦和閱讀過本人拙作的讀者表示誠摯的謝意。
先說我本人吧。改了成份后,我像變了個人似的,整天容光煥發,神采飛揚。那時下班回來走在街上,腰杆子挺的溜直,頭也抬起來了,但是,當看到別人夫妻牽著孩子的手,到小賣部買東西給孩子吃時,羨慕之心油然而生:自己什麼時候能成個家?什麼時候自己也能當上爸爸,有點「丁香空結雨中愁」的感覺,很快,在那春風得意,花紅柳綠的季節,我結婚了。婚後,我再不用干老婆活了,下班回家就吃上熱湯熱水的現成飯了,而且改了成份后,人前敢大聲說話了,再也不受窩囊氣了,雖然整天干瓦工活累點臟點,但我從不覺得苦,特別是有了第一個女兒,真的當上爸爸了。我常將婚後的幸福生活同婚前的光棍生活相比較,覺得真是前後社會兩重天——現在很幸福了。
人的一生實際是永無止境追求的過程。有了妻子女兒后,就覺得低矮的倒廳房太窄巴了,想蓋棟新瓦房。找到村幹部申請要地皮,村幹部很順利地批給了地皮。蓋房錢不夠,親戚朋友借遍了,仍然短缺。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幸虧村裡最後那次開支(人糞尿錢,共二十元),那天下午我上班去了,妻子去會計室取的錢,當時信用社於會計動員妻子花十元錢買了一張有獎儲蓄卷,號碼為「5499」,沒料想半個月後在牟平劇場搖獎,真的搖出了「5499」的號碼,妻子中了一等獎,得了二百元錢。我用這筆錢買了五千個紅磚,大家都說妻子是個有福的人。
住上了新瓦房后,我更忙了,白天在工地上砌石基,抹牆皮,晚飯後爬格子,嘗試著往報刊上投稿,還得抽空伺理自留園和口糧田,整天忙中有樂,苦中有甜。
後來,建築公司蓋起了三層辦公大樓,技術和設備力量都已初具規模。一些德才兼備的人被提拔到領導崗位和充實到各科室里,這時有些人羨慕起那些頭兒腦兒的或者干行政的人員,說他們身子輕鬆,穿戴乾淨,環境舒適,少掙點工資也合算。可我從來沒羨慕過,我想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要有人干,干一輩子瓦工也蠻好的,反正只要不當地主子弟了,幹什麼工作我都願意。再說,世上只有被瞧不起的人,沒有被瞧不起的工作。
說來也怪,從來不經意的東西,有時卻能突然從天而降,得來全不費工夫。在我婚後的第二年(1980年4月24日),領導將我從工地一線調到科室,任統計員。人就是這樣,有的時候的確走投無路,但有的時候也能柳暗花明。幾年以後,公司升級為縣二建公司,我又兼任公司的材料會計。
一些熟悉我的人見我整天坐在辦公室,他們不知道我的工作有多忙,光知道辦公室冬有暖氣,夏有風扇,渴了能喝茶水,閑了能看報紙,不禁有種羨慕和肅然起敬,然而我卻沒有半點飄飄然,一直保持著平靜的心態。以前上帝曾對我關閉了命運之門,現在又為我重新打開了生命之窗,使我擁有了今天,應該說,上帝對我不薄,我不應該忘乎所以,既然擁有了今天,就應該倍加珍惜,所以我一直恪盡職守,兢兢業業地干到退休。
提到退休,不得不說說退休金了。因為建築公司屬於鎮辦性質,鎮政府按我的工齡每月發給退休金一百四十三元六角,人們都說太少了,我也承認不多,但我知足了,想來,如果當初村裡當官的知道我以後能由基建隊轉為鎮辦工人,還能坐上辦公室的椅子,老來還能領到退休金(雖然不多),可以想象到,在那個「年代」里,當官的能讓我去基建隊嗎?那些患「紅眼病」的人是不是又紅眼了?還有,村裡那幾個和我同齡的瓦匠,因為成份好,沒去基建隊干,一輩子呆在家門口,如今也年老了,鎮政府不給他們一分錢的退休金,相比之下,我不應該感到知足嗎?
正因為我常有知足之心,在改革開放初期才沒有下海搞個體,一生也沒掙到大錢。一來我沒有那本事,二來也沒有那**。我雖不能掙大錢,但我會省錢,過日子細,家裡一鍋一瓢都是汗水的結晶,深知來之不易,從不輕易換掉,能用則盡量將就著用,別人家的彩電都換成液晶屏的了,我還在看著老「海信」。我認為,人一輩子不可能什麼都有,也不可能什麼都沒有,但一定要珍惜已經得到的東西。我有個有錢的老闆親戚,曾經尖刻地譏笑我,說我一輩子摳摳搜搜的沒有個大出息,永遠掙不了大錢。這個我承認,我覺得夠吃夠穿就行了,不想老往錢「眼」里鑽。我知道,人沒有錢寸步難行,但錢多了也可能是禍害。有人說:「人不能把錢帶入墳墓,但錢能把人帶入墳墓」。還有人說:「人生如船,生命之船不能超載,不能載太多的虛榮和物慾」,這些話不是沒有道理的。我的親戚喜歡大手筆,能掙大錢,他有本事,我當然佩服。而我,沒有本事,善於小打小鬧掙小錢,這叫穿衣戴帽,各有所好,那位親戚用不著成天家在我面前炫耀:好酒喝夠了,好煙抽膩了,還老重複他的「座右銘」:「現在的大學生過剩了,而且高分低能,讀不讀書不要緊,最好抓緊多掙錢,如今這社會,有錢能使鬼推磨……」但他可別忘了,「瞧不起別人的人,也會被別人瞧不起」,「凡是信奉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人,必將成為推磨的鬼」。再說,人攢錢是對的,可是攢到幾位數是個標準?
誠然,我不是有錢人,但我有兩個孝順的女兒,女兒就是「活期存摺」。我沒有錢,但也不缺錢,我這人不太追求物質享受,我看重的是精神生活,一個人只要精神不垮,就沒有什麼能垮的,「精神上的快樂,絲毫不比擁有財富的快樂少」。什麼寶馬香車山珍海味的,我不羨慕,也不想,現在很多人吃出了「三高」,我不吃這個虧,我比較重視保健,飲食上控制精糧和肉類,原則上粗茶淡飯吃飽就行,目前我身體沒什麼病,這除了我心胸豁達和堅持鍛煉以外,再就是我注重飲食,吃出了健康。
人就怕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現在是有福也知福。我不會忘記過去那段日子,那段日子不堪回首,曾記得,春天的夜晚,夢見「春江花月夜」,醒來卻是雲遮月無光;盛夏的夜晚,夢見「小橋流水雲中燕」,醒來卻是「祖國山河一片紅」;深秋的夜晚,「夢入江南煙雨路」,醒來卻是滿目荊棘舉步難;隆冬的夜晚,夢見「葡萄美酒夜光杯」,醒來卻是烀熟的地瓜一大堆……特別在那十三年的光棍生活中,真的一言難盡——每當趕上麥季雙搶(搶收搶種)的大忙季節,由於不敢誤工誤時,來不及做飯,一日三餐經常少一頓,有幾人同情?都是飽漢不知餓漢飢;到了秋天,又開始三秋會戰了,為了不耽誤頻頻的晌班和夜班,有時實在擠不出時間做飯,一天也只能胡弄地吃一頓飯,甚至還像賊一樣爬到外村地瓜地里去摳地瓜充饑,這些又能有幾人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樣?生產隊長才不管你吃沒吃飯,他只管催著快點下地幹活,隊長是呼風喚雨的土皇帝,是「醉入楊子在流水」,其他人也一樣,有誰肯為光棍的「崽子」著想?也是「悲愁不到貴人心。」
世上沒有永遠的絕境,也沒有永遠的勝境。今年八月份我和妻子從山東老家來到北京,為在大學任教的女兒照看孩子,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也算苦盡甘來,老來有福了。人到老年,往往會緬懷自己的青春,也有人會擔心老無所依,我雖然有時也緬懷青春,但我不擔心老無所依,我什麼也不愁,什麼也不擔心。
在寫此書的五年裡,我一次次被自己的命運所打動,寫到傷心之處,常常拋筆落淚。當然,我寫書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人同情,讓人落淚,主要想讓人們記住那段歷史,珍惜今天的幸福;想以文字的形式來道盡那個「年代」中的「子女」之苦,為普天下的「子女們」掏一把同情眼淚;想讓人們知道「人生的磨難是財富」,知道一個人凡是走過酸甜苦辣的歷程,經歷過坎坷和憂患,才能懂得幸福的價值——這些,就是我寫書的本意所在。
說到初蓮了,我結婚兩個月後,她也結婚了。那年她三十三歲,對象是我農中時的老同學,老同學「解放」前也是地主子弟,三十六歲,為人誠實,有經濟頭腦,「解放」后,先為村裡跑了幾年外交,后又自立門頭幹個體電器維修。幾年前兒子大學畢業就業了,女兒在縣醫院工作,兩口子日子過的殷實,有房有樓有車,提前進入了小康生活。遺憾的是,老同學於五年前因病去世了,如今初蓮孤身度日,好在她為女兒照看著孩子,有孩子陪伴,也許能彌補些精神的孤寂。人能忘記全世界,卻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初戀。雖然時光之腳奔跑迅捷,我們的事已經過去四十多年了,但我們都不會忘記當初分手時是多麼痛,幸虧時間是個神奇的東西,它為我們平復了一切。現在我們相隔二里,偶爾在她回娘家的時候能見上一面,當然,「船過水無痕」,見面也只是相互問候一下而已。
談到錢棲,離婚後,她很快就同離她村更遠的鄉下的一個生產隊副隊長結婚了。僅當了八年的副隊長夫人,就趕上中央下達文件改成份了。改革開放后,她丈夫在當地溫泉干過,后又下來幹個體,串鄉趕集賣粉條,再後來患癌症死了。錢棲拉扯兩個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當然是吃苦受累了。今年夏天,我到縣城表妹(四舅的女兒)家串門,談到了錢棲,表妹說錢棲在城裡打工好幾年了,具體乾的是伺候自理困難的退休老人,在人家家裡管吃管住,每月工資六百元。聽說錢棲在城裡打工,我感到了驚訝,她當初是寧肯吃囫圇粒,也不肯推磨,寧肯不買火柴,也要買雪花膏搽,寧肯上工遲到了,也要對著鏡子「梅花三弄」,想不到她那麼嬌貴也有今天,不禁有了憐憫之心,就對錶妹說:「怎麼會這樣?她都六十四歲了,還出來打的什麼工?呆在家裡干點什麼不好?還非要出來干伺候人的活兒,干到哪年是個頭?」
「是啊,人就是命,她不幹怎麼辦?上哪兒弄錢花?」表妹也對錢棲表示同情。
「她不是有兩個兒子嗎?兒子不管她嗎?」我心裡暗想,錢棲至於窮到這樣嗎?
「有兒子又怎麼樣?就她那個窮鄉下,兒子也沒辦法弄錢給她。」
「唉,真沒想到她走到這一步了,現在如果能見到她,我幫他個三頭五百的……」
「啊!……大哥,」表妹一臉的驚疑:「你真的能給她錢嗎?你不記恨她了?」
「真的,我早就不記恨她了。」我說的是心裡話。雖然她當初把事情做絕了,本來對她美好的回憶已經變質變味變成痛苦回憶的根源了,但我還是同情她。回來的路上,我忽然想到那四個金元寶了,當年離婚後,她媽沒分幾個給她嗎?如果她手裡有金元寶,是不是就用不著背井離鄉地出來打工了——唉,她到底是老年人了……
再說說衣嫣。自從當年橋頭一別,直到一九八四年春天才偶然見過一面。那時我已年方四十,華髮蒼然,她也三十多歲了,當我知道她仍然獨身時,就問她:「為什麼不找一個?」
她如此回答:「你應該知道為什麼。」
她的回答使我感到愕然,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相互沉默了片刻,我避開了她那雙含有埋怨的目光,又試探性地問:「最近有給你提的嗎?」
「有,」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男的老婆死了,兒子九歲了……」
我一聽,當時就想,她雖然年齡大了點,屬於剩女了,但也不至於當後娘,再說,她會愛上那個「他」嗎?她也是女人,世上有哪個女人願意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又有哪個女人不想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我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只是婉轉相勸:「如果有合適的,差不多就行了,不用挑了。」我知道她芳年已過,失去了底線,所以才這樣勸她。她聽了后,沒有表態,只是淡淡地一笑……
面對衣嫣,自然想起了同她相約在港城那會兒:那是個「綠槐高柳咽新蟬」的季節,在那個喧囂的城市裡,那車水馬龍的繁華大街,那清靜的市郊柏油馬路,那遊人如織的美麗公園,那垂柳遮蔭的人行道上,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還有那影院的促膝並肩和默默無語;還有那飯店的餛飩烤餅以及我在吃她在看;還有那街上亮麗飄逸的長發,五顏六色的花裙,漂亮的遮陽傘,融化的冰激凌,蟬兒的鳴叫,茶色的墨鏡,幸福的微笑,浪漫的情調;還有那臨海的上河橋頭,輕風習習,細雨濛濛,人慾醉,心已碎;還有那凄美的過程,無言的結局,一切如同昨天……
我對她說,我的成份改了后,很快就結婚了,女兒已經五歲了,我現在在建築公司上班……她只是聽了,對我沒有祝福,也沒有其他方面的問候。我知道以前的事是我有負於她了,記得當年橋頭分別時,我曾經承諾,以後一定去看她。最後我還是推翻了自己的承諾。沒辦法,那個時候我有一萬個理由認為,她的歸屬應該屬於貧下中農人士或者工人子弟,根本不屬於我這個臭哄哄的地主子弟,當時的承諾只不過是無奈的謊言,因為選擇了逃避,我只能言而無信,有去無回,除此別無選擇;還有,回家后,她連續來過幾封信,我都置若罔聞……改了成份后,也曾有過想去看她的念頭,但一想到她是國家正式工,我是個農民,工農身份的差別又一次讓我望而卻步……想不到這次又見面了,但我木已成舟,對她已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打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面,今年五月,在城裡偶見她姐姐,談話中,她姐說:「俺妹三十七歲結的婚,現在也退休了……」由於我跟她姐只是面熟,她根本不知道我和她妹之間的秘密,所以她姐說到哪兒我就聽到哪兒,有些事我想問也不能問了。
還有個原型人物應該提一提,就是在我挨批鬥的時候,曾經冒著風險為我通風報信,使我免遭棍棒之苦的浩仁大哥。他今年八十歲了,身體健康,他的子女們事業有成,也都孝順,如今他和老伴衣食無憂,安享晚年。今年夏天,我和妻子應邀參加了子女們為他舉行的八十壽辰宴會。為了助興,我自帶了二胡,為他獨奏了《好人一生平安》、《走進新時代》和《梁祝》。其實我和浩仁只是鄰居,非親非故,但我視他為恩人,宴會上,我對他承諾,等他八十五歲時,我和妻子還來為他祝壽,願他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關於a、b,上帝沒有忘記他二人。中央文件公布改成份不久,a的妻子就因長年患糖尿病醫治無效而死,後來他二十六歲的女兒婚後不到一年因夫妻感情不和而自殺,再後來他四十七歲的兒子患暴病病死在縣醫院;再說b,b早年喪妻,一生凄苦,「文革」結束后,不幾年也患病死去。人們都說他倆傷天理了,遭報應了,怎麼說呢?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還有田力、虎哥和《街審》中的隊長,他們也沒好過多少。改革開放后,好日子沒過幾天,田力的妻子就患癌症死了,很快,田力自己也患了半身不遂,出不了家門,至今未好……虎哥倒是死的痛快,他騎著自行車進城辦完事,回來途中經村北頭,因腦溢血發作,連人帶車栽倒在路旁,后被人發現告知了他的家人,等家人趕到現場,虎哥已經咽氣了……還有那個不可一世的隊長,廢除了「大鍋飯」后,分田到戶了,自然就失去了官位,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一手拤腰,一手捏著煙捲,站在地頭上,望著幹活的人們指手劃腳地大呼小叫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耀武揚威地像催命鬼一樣吹著鐵哨子要大家早晨起早朝、中午不歇晌、晚上打夜班,喊著「學大寨」,催著「過長江」,田間休息時,還得聽他講:「大家不能只低頭拉車,不抬頭看路,不能光顧幹活,忘了階級鬥爭……」因為失去了昔日的光環,腰桿不硬了,口氣不沖了,放屁不香了,說話不橫了,幸虧有個當官的親戚護著,勉強又在大隊上混了幾年,後來好景不長,患上了癌症,自知末日來臨,從此閉門不出,直到生命結束……
上天是有記性的,就連拤我脖子扭我胳膊,讓我頻頻坐上「噴氣式飛機」的「革命」青年也沒有放過,其中一個將近四十歲討了個二婚的殘疾老婆,一輩子躥躥跳跳的,又沒入上團,又沒入上黨,碌碌無為,一事無成,至今還在村裡干零工;另一個可就慘了,不到五十歲就撇下老婆孩子去見「馬克思」了。
這些人的下場為什麼會這樣?我想他們一個是心眼子壞,再一個他們狗屁不是,全是混飯吃的空手道,他們沒有著述,不是文人,沒有名論,不是名士,沒有貢獻,不是公僕,空手道的本錢是「自來紅」,所以他們才敢橫,敢闖,敢傷天害理。沒想到上帝公正而且有眼,村裡那些在「文革」中傷天害理的人,沒有幾個好過的,要麼是患病,要麼是早死,活著的也是身敗名裂,昔日的香餑餑,而今是六月的韭菜——臭的不得了。
為了不因寫書而與人結下不善之緣,其他原型人物就不一一贅述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縱觀在那個「年代」里作惡多端的人,有的患絕症而死,有的疾病纏身,有的兒死女亡,有的中年喪偶,有的晚年凄苦……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真的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間未到,時間一到,一切都報」嗎?是是非非,眾說紛紜,我也說不清楚,我也不想說清楚了,也不生他們的氣了。因為我想開了:一個人生氣,就是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是何苦呢?太不值得了!
再說說那四個金元寶吧,當年離婚時,信訪科的杜律師曾幫我追討過,因錢棲父女喪了良心,硬說還給我媽了。那時我媽已過世四年,死無對證了,杜律師也沒辦法。結果錢家如願以償,「意外得佳月」,離婚又發財。而我,只能自認倒霉了。
「席間花影座間移」,與錢棲離婚一晃快到四十年了,連小舅弔死也有二十年了,現在錢棲的哥弟姐妹都結婚了,只有小舅母健在,那四個金元寶是否還在小舅母手裡?當初錢棲離婚,護寶有功,是不是能分到幾個?再說,金元寶還在嗎?錢家守得住嗎?沒花掉嗎?如果金元寶還在,如今花落誰家?實在是不得而知了。
我剛開始寫書時,是保密的,到最後還是讓人們知道了,有人這樣問我:「你明知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不能掙一分錢,為什麼還要廢寢忘食地去爭這瓢沒有米的糠?」我只能說:因為我「不差錢」,所以我不談錢,只是簡單地回答:「我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我雖沒什麼文化,但也多少讀過幾本書,通過讀書,我知道偉人的功績,崇拜英雄的壯舉,敬仰愛國的人士……同時,我也讀懂了人生,知道該怎樣做人。但是遺憾的是,至今也沒讀到一本專門描寫地富子女這方面的書,也許有,我沒有看到吧,也許沒有,有也好,沒有也好,反正我認為全國這麼多的地富子女,不可能沒有一個不值得寫寫。也許有人會說:「這幫人」太平庸了,有什麼好寫的?沒錯,在講階級成份那漫長的「年代里」,「這幫人」除了平庸,還是平庸,真正有所作為的沒有幾個。不過,地富子女是中國近代歷史的「產物」,這是任何人無法改變也否認不了的事實。自己作為「這幫人」的一分子,有責任打開歷史的窗幔,讓人們重溫一下歷史的原貌與真相,讓人們永遠記住那段歷史,那個年代。
當我真的要寫書了,又苦於找不到人物的原型和真實材料,寫誰好呢?想來想去,乾脆寫自己吧,我想用第一人稱「我」來寫《***自傳》,可仔細一想,這不行,自己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哪有資格寫自傳?這會惹人笑話的,斟酌再三,以「他」——天高代表我本人,書名定為《打上烙印的歲月》。當我寫完此書的時候,不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終於做了件自己應該做的事。
在寫書的過程中,也曾得到很多友人的支持,有提供歷史資料的,有贈送紙張的,也有在精神上給予鼓勵的:「寫,該寫,你喜歡寫作,人願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比什麼都強,錢不錢的無所謂了……」
「你愛寫就寫吧,我們這一代人有太多的東西寫,我們也想寫,就是心有意而力不足,茶壺裡煮餃子倒不出來……」
「別談錢,有些東西用錢是買不來的,錢算個老幾?你能在網上發表文章,有的人就不能,要他打工一天能掙一百,要他寫文章,一天給他一萬也不行,就憑這點,你就該感到自豪……」
當然,也有提出異議的:「快拉倒吧,你一無關係二無錢,三沒有水平四不是名人,三更燈火五更雞的熬了夜遭了罪,白白地浪費腦細胞,寫了也是瞎忙活……」
更有性情中人說:「你的故事不合乎潮流了,年輕人不願看,老年人不懂電腦,寫了有用嗎?能出版嗎?能編成電視劇嗎?我看夠嗆!……」
然而,我看重的是過程,對我來說,追求的過程就是幸福,至於結果怎麼樣,我不在乎。不管怎樣,此書是我的心血之作,是用我的心寫的,雖然水平有限,稱不上一個什麼作品,但他會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來,我已經很滿足了。
本來不會寫書,偏要寫書,既然寫了,再丑的媳婦也要見見婆娘,懇請讀者批評指正。
本章寫於北京,2010年國慶節。
作者:王德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