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柳鶯銜泥 第五章 拉手結拜(2)

第二集 柳鶯銜泥 第五章 拉手結拜(2)

華欣的步履很沉重。想著江天長為了他受的欺辱,想著仁可久在灶上接開水、打玉米糊湯時總替他往前擠,逐提出:咱們三人像「三國」故事裡的「桃園三結義」那樣,來個「結拜」。

江天長、仁可久欣然同意。

咋樣才能將三人永遠地「焊」在一起永不判友?永不背叛結義「盟約」?

三人不約而同的意見是:每人說出一件自己心中的秘密。

從小在「運動」的風暴中長大,雖沒有身體力行,但也耳喧目染——「秘密」的妙用,早已在三人年少懵懂的心裡生根發芽。「秘密」就像大雪地里扣麻雀的篩子里撒下的谷糠。只要同吃「谷糠」,即使被扣在同一「篩子」下,「三隻小麻雀」也不得不相依為命——「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那是板上釘釘的事。

講秘密的順序,按年齡排,依次是江、仁、華。

江天長說:「暑假有一次上山挖葯,那天運氣好,不到中午就挖滿一籠筐子,坐在坡塄上歇氣。突然看見塄下邊正對面的草地上坐著一個女人——是我們隊上來保的老婆在脫了上衣逮虱子,身子雪白雪白的,兩個**直晃……我悄悄撬了籠就跑,掉了幾根都沒顧上撿。來保去年在腰店煤礦上挖煤塌死了——來保老婆拖兒帶母真不容易,一個女人家也要上山挖葯。到了小岔路口,我就把自己挖的葯七零八落地撒在路邊,躲在小樹林里偷著看。到中午飯時,她回家經過,果然就高興地拾了去……」

「快說接下來呢?」仁可久急著問。

「晚上回去就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把她給壓倒在身子底下了,我下身還流了黏糊糊的白水水……我太骯髒了,幾次都恨不得把下身的小雀給割了……」江天長說著,從臉到脖根都紅得通透。

「唉呀,你這是為她失了童子身……」仁可久大呼小叫。

仁可久說:「我上初中從不和女生說話,桌子上都划著三八線,只要同桌女生過了線,就狠搗一捶。」

「這不算什麼秘密,你可久把同桌女生的辮子綁在凳子上,在全班大會上檢查,咱倆在柏山鎮初中同班,能算秘密?……重講一個。」江天長嫌仁可久講得不「秘密」。

仁可久沉思片刻,並向前後路上看了看:「……路上該不會來人吧?」

「荒山野嶺的,今天又不跟會,騎車子的人都走了大川,除了咱三個,哪來的人?」江天長覺著仁可久太磨嘰。

仁可久低垂了頭,邊走邊講述著。我父親在四川老家,年輕的時候上過四川「山城地質大學」,大學肄業在舊政府縣衙里當了書記員,就是這時間和縣長的小女兒——我現在的母親私定了終身。縣長想把我母親嫁給一個軍官,就不同意我父母的婚事。父母倆就私奔到了葫蘆河川大山裡來了。

父母把這個秘密一直掩藏得很深,兩個姐姐和弟弟長久都不知這個秘密,我也是在去年偶爾偷聽到的。當時母親哭著說,離開家鄉三十多年了,想回老家看看。父親說再等等看吧,萬一再來個「運動」,咱這虛假貧農成份不是露了餡,全家人可咋活?

那段時間,我父親天天豎著耳朵聽廣播,從公社借來報紙、收音機,趴在上面看、上面聽,父親得到一條信息:四川一些地方已開始把生產隊的地承包給了社員,「大鍋飯」快吃不成了……這條消息是父母動了回一次老家的念想。可惜的是,全家人積攢多年的家底,還有我豁命挖葯、掏沙子攢下買車子的錢,也被父母要去當了路費。為這事我整整掉了三天淚……

仁可久還沒講完,江天長就顫抖著手制止住了:「誰讓你講這麼秘密的事,這讓別人知道了你們家假冒貧農,還不得戴個地富反壞右的帽子……」

「可久真夠義氣,把這麼秘密的事都對咱們說了!」江天長和華欣慨嘆。

上了一個小坡,在一棵粗壯的杜梨樹下有幾塊小方石頭,三人坐了下來。華欣講了康曉河的事,仁、江聽后噓唏不已。

「……我康嬸從山崖上掉下來,摔成腦震蕩成了獃子,康曉河沒有參加升高中考試……考上也白搭,她在家要伺候母親。給她母親看病的錢都沒有,更不用說學費……」淚水從華欣臉上撲簌簌地流下了。

淚水一直滴在了草地上。

野地上,胖乎乎的金黃色小菊花上有幾隻小蜜蜂在采蜜:菊花戰戰兢兢地開著,把最後一縷芳香留給山野,菊花們很清楚霜凍隨時會奪去她們美麗的容顏:蜜蜂在最後的時光釀造著生活的甜蜜,輕輕的嗡嗡聲是無奈的嘆息——「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便無花!」

江天長和仁可久什麼也沒再說,默默地拍了拍華欣的肩膀,一左一右地拉了他胳膊,繼續趕路……

相互間誠摯坦露的「秘密」感染著三人,一股熱流開始在心頭涌動,他們急著找一個廟宇呀古塔呀之類有古文物的地方,學著古代俠客的樣子,儘快來個結拜儀式。

一提到文物,仁可久就興趣盎然,不再耷拉著腦袋,話音也高了,沒有了方才像蜜蜂的嗡嗡聲。

可久的父親干農活不是個好把式,卻喜歡探個古考個文的,是川子河一帶有名的「古物迷」。他講周圍的古文物,像在燉一鍋牛骨湯,從生到熟不光是講究文火煨燉,還加進去了不少佐料,喝起來濃而不膩、香醇開口。

在「運動」風頭颳得緊時,可久的父親曾被駐隊幹部做為「封建殘渣餘孽」靶子被批判過。但風頭過後,社員們還是慫恿他偷偷講——這裡畢竟山大溝深,陽光雨露總有滋潤不到地地方。社員們在陰雨連綿或大雪紛揚的寂靜夜晚,在木炭上煨一壺四川紅磚茶,伸著懶腰,聽著他的「古事」,也不失為一種消遣——除此之外,別的消遺也沒有。

附近就有兩處有名的文物——

一處是石泓寺,離柏山鎮子有十幾公里之遙,又叫川子河石窟。據載,該寺始建於隨大業年間,唐、宋、元、明續修而成,舊藏天尊像為北朝元魏時期最早作品。石窟在東西長約70米的山崖上開鑿而成,共有7個洞窟,主洞前有木結構三開間二層房……明嘉靖塞北知府劉汝松有詩云:「飛閣撐雲棧,清泉繞茂林……」

另一處是鎮上的人一抬眼就能望見、坐落在柏山半山腰之際的柏山寺塔。塔於北宋早期建造:塔為八角十一級密檐式磚塔,通高四十餘米,塔底為四方形:塔身每層檐以下兩層青磚砌出平枋,上有五鋪雙沿斗拱,每層塔檐上都有帶座欄杆:塔門作小拱形龕,內供佛教造像,如羅漢、天王等,是宋代佛教石刻的藝術珍品,刀法洗鍊、形象生動……

仁可久受父親的言傳身教,講起近處的文物來如數家珍,有鼻子有眼兒。

「聽說這兩處古建筑前原來都有寺院的,現在連寺影都見不到了,不知是真是假?」江天長問道。

仁可久遺憾地回答,「有塔必有寺」,「柏山寺」、「石泓寺」顧名思義都有寺院的,至於毀於何年,父親也不得而知。

三人結伴而行,沒覺著累,快到響午時分,就走完了嶺路。

到胡家坡準備下山時,仁可久一驚一乍道:「唉呀天長,都忘了咱這山頂上就有文物聖人條的呀!」由於「古道」沒有塔或窟之類高大建築實體,可久竟一時沒有記起了這麼重要的故物。

「聖人條?你是說咱們川子河後山頂上那條平坦的寬草路,真的是古道?」經仁可久這一提醒,江天長自不然地就想到了這條「寬路」——上山挖葯、拾木耳、拉柴,不止一次的走這條路。路寬展,平坦,路基上只有雜草衍生,不長喬木,順此道一直可向山裡南邊走很遠。川子河的人管這條路叫「聖人條」,有的叫「皇上路」,至於真正是不是古道,平頭百性吃不飽穿暖的,誰管這擋子事?

仁可久在大杜梨樹下坐了,又眉飛色舞地諞了起來。

可久對古道的了解能上升到「文物」高度,還是源於父親多年處心積慮地考究和實地勘察,僅憑在路上多走幾回,和大夥「身在山中不識山」的結果無二異。

仁可久:「我父親在四川老家時,就在史書上知這條古道,逃難時就有意識地向這邊奔了過來。」

「聖人條」就是秦直道,是秦朝時秦始皇命大將蒙恬監修的一條軍事要道,30萬大軍歷時兩年半修建而成。長城、兵馬俑、秦直道並稱秦朝三大歷史工程,前二者名揚天下,後者卻鮮為人知。它南起秦都甘泉宮附近,北抵包頭西的九原故城,全長約700多公里,基本保持南北走向,故此稱為「直道」。直道在葫蘆河兩岸的東西兩側山嶺上是塹山堙谷修造……

「塹山堙谷是啥意思?在葫蘆河周圍從哪到哪?哪裡過得河呢?」華欣最關心的是葫蘆河周圍的直道情況。

一下問了幾個問題,仁可久一時還真不好做答:「……秦直道由淳化北上,經旬邑至沮源關進入塞北地區軒轅縣的,再順蚰蜒嶺方言稱蜈蚣為蚰蜒東折,從雙龍北進入了咱們縣境內,再由川子河至和尚塬的魯柱坪過了葫蘆河就進入了河東岸山頂的墩梁……據我父親說塹山堙谷是史書上記載的:直道沿山脊選線,把山脊向下開挖,挖平路面就稱塹山:挖取的土填在山谷一側就叫堙谷。別的地方不敢說,咱們縣坡根底到第二埡口這段路又直又平,現在保存得非常完好,一般路寬都在二、三十米,最寬的地方都有四、五十米。川子河後山頂上一直到魯柱坪的這條山樑,由於直道筆直的緣故,才被稱為車路梁……」可久一邊說一邊還用樹棍在地上划著難懂的幾個字。

還是江長天年長一些,考慮事情周全:「走了半天路,也都餓了,去石泓寺太遠,眼下也沒時間去:去柏山寺塔還要上到半山腰也不太方便:秦直道既是古文物,又和咱們現在處的位置在同一水平線上,不如就此對著西邊的直道拜一拜,趕緊了卻結拜兄弟這樁心事……中午去我家吃了飯,華欣老弟下午還要去鎮子路邊等班車呢。」

仁可久一聽此安排不錯,迫不及待地下跪磕頭。

結拜,是華欣首先提出的,心裡一百個願意,但要對著秦朝時修的一條古路去磕頭做揖,還是有點不以為然:「兩千多年前修這麼長的路,秦始皇的暴政不知使沿途多少窮苦百姓飽受了徭役之苦呀!」父親的「拉呱」中說秦始皇執政時大興文字獄,把農夫拾牛糞用三股叉在地上劃下的痕迹也當成是寫「橫看是三、堅看是川」的文人迫害。父親愛講笑話,當然不足為信。但張老師說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卻有歷史記載。

仁可久辯解道:「誰說要拜秦始皇這個暴君,我父親說應該這樣去理解,天下文物都是受苦人汗水和智慧的結晶……」

江天長急忙站起身,站在兩人中間:「只要心中結義,又何必在乎形式。今天咱們什麼信物也不要,什麼古物也不要,哥弟三人拉手結拜怎麼樣?」

江天長的一隻手伸了出來,仁可久的一隻手馬上就搭上去,華欣的一隻手隨即蓋上去……一隻,一隻,又一隻……重疊交錯的六隻手緊緊的融在了一起,堆起了「寶塔」。

三人默默無語——江湖俠客「同生共死、福禍同當」的俗氣承諾和誇張的豪言壯語,此時顯得累贅,僅留的是六隻手間洶湧澎湃融流著的熱血!

山風輕輕拂過,舉首投下真誠的一瞥:杜梨樹葉呼呼作響,和三人心臟砰砰的跳動聲,產生著和弦、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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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丹花落黃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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