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孤獨囚籠(五)

第48章 孤獨囚籠(五)

「碰到那個白影子之前,就看見守夜的老伯在中間大道的一個棚屋下歇息。後面追著白影在房舍中繞了好幾圈,又在一處牆角再次見到老伯,那時我便起了疑問——

剛剛去試了下距離,若按正常步速,除非老伯在我們離開后立即起身,一路小跑,才能趕在之前去到牆角處。而且前提是,他目的地明確。可是一位守夜者,年長夜深,這樣做不是很奇怪嗎?」

將老伯安撫住,趙水從屋中出來,向另外兩人解釋道。

「所以就有兩種可能:一,老伯與那裝神弄鬼之人是一夥兒的;二,悶頭緊裹的那兩個人,至少有一位不是守夜人。」

「老伯的出現對白衣人的逃脫根本不起作用,所以第一種可能性很小。」付錚順著他的思路說道。

許瑤兒皺眉思索道:「那既然躺著的不是守夜人,又是誰?」

趙水彎嘴一笑,回答道:「沒錯。如果把失蹤、白影子和守夜人聯繫在一起的話,或許就能想到一個偷龍轉鳳的辦法。

真正的嫌疑人先找到個恰當的理由,將守夜人藏在一處,自己扮作守夜人出門作案。他將人弄暈后,讓對方套上與守夜人類似的衣裝,然後分別放在各處——這就是他最高明的地方——山上這麼大,誰也不會注意到守夜人出現的時間和距離有問題。如此便能堂而皇之地將人移動,而不引人注目。」

「哦!」許瑤兒恍然道,「所以嫌疑人扮作白影子,是為了將人嚇跑?」

「有可能。」趙水遲疑地點點頭。

還是有許多解釋不通的地方。

比如晚間轉移人明明穿夜行衣更為方便,可為何選擇一身白衣?若想造成恐慌,把人直接殺了不是更容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同時出現在各處的白影,難道是嫌疑人的同夥?

還有許瑤兒之前說,看見其中一位是之前失蹤的小艷子……

彷彿背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控著,趙水將中間隔著的窗戶紙捅破,便都能得到解釋。

「世子他們回來了。」付錚看著山下跑回的兩人,說道。

赫連破手中的火把已快燃盡,迎上幾人的目光,搖了搖頭。

「沒找著!」付靖澤拖著一輛獨輪車跟在後面,將它往路邊一推,略微喘氣道,「只剩了這個,其他什麼痕迹都沒有。世子說天黑看不清,只好先放棄回來了。」

趙水上前將剛剛的發現說與赫連破聽,只見他嘴角竟勾起了淡淡淺笑。

「你早就發現了?」他問道。

「嗯。」赫連破點頭道,「蹲守的時候湊巧想到。」

「那路邊的那些人……」

「是其他星同,已經送回。」赫連破肯定他的猜測道,看了眼斜在道邊的獨輪車,「不過看現在的情形,應該還是有人被帶走了。」

付錚蹙眉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赫連破沉默片刻,回道:「再有一個多時辰便要天明,大家都累了。既然嫌疑人已確定是那位叫郭垂的星同,先回去休息,明日看具體情形再作商議。」

回去休息?

趙水頗為不惑地看著赫連破,這似乎,不是他行事的風格。

指間摩挲,奇怪的猜想湧入了趙水的腦海。

「可是——」付錚開口道。

「世子既然都這樣說了,咱們就先好好休息。」趙水看了赫連破一眼,笑道,「正好,我也困了。」

說完,他打著呵欠轉過身,伸個攔腰悠哉哉地往房舍間走去。

許瑤兒拖著步子跟在他後面。

付錚眉頭微抬,看著趙水的背影目光含思。然後她與付靖澤相互看了看,與赫連破一同往回走了。

一夜過去。

趙水睡得並不安穩,好像沒過多久,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叫醒了。

睜開眼,窗上只泛著白,還未灑上第一縷晨光。

「趙水!」

「來了——」趙水應道,迷糊著雙眼去開門,「真是上輩子欠你的,第二次了。」

「哎呀,是急事兒!」金湛湛從他胳膊下鑽到屋子裡,說道,「蘇星同是不是昨晚上沒回來?」

趙水回頭看看對面那鋪得整整齊齊的床鋪,清醒了一半,說道:「沒啊。」

「完了。」

「怎麼了?」

「他好像——」金湛湛抓著趙水的手臂道,「也不見了!」

趙水呆在原地,這下他完全醒過來了。

略一思量,他走到蘇承恆的床鋪邊,翻查著衣櫃桌案上的東西,問道:「確定他不在這附近?」

金湛湛肯定地回道:「是。應該是夜間從練場與你們分開后,就不見人影了。」

「開陽門主怎麼說?」

「他說昨日回屋后蘇星同確實來找他請教過一些兵法陣術,只待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走了。」

趙水停下了動作。

倒不是金湛湛的話讓他想到了什麼,而是他發現,蘇承恆的東西好像少了幾樣。

「湛湛,幫我個忙。」趙水蹲在柜子前,說道,「查一下先前失蹤的那些人,他們的行裝是否也有缺失,比如隨身器刃、換洗的衣物等等,這種日常所需的物件。」

金湛湛拿出本子記了上去,奇怪道:「調查這些做什麼?」

趙水微不可察地一笑,回頭看著她答道:「不可說。」

對於他賣關子的行為,金湛湛「切」了一聲做以回應,然後又直起身子往後蹦了下,說道:「還有我聽人說,昨天鬧鬼了,你知道嗎?」

「別聽他們瞎說。」趙水擺手道,「無稽之談。」

「可是外面都在傳……」

「沒事的。」趙水兩手推著金湛湛的肩膀,將她往外面送,說道,「那就辛苦你多跑幾趟了。慢走。」

金湛湛被弄得迷迷愣愣,說道:「可是蘇星同不見了,你不去找找嗎?」

「打聽出剛才的那些,自然就知道他在哪兒了。」

「真……」

「嘭!」

兩塊門扇不由分說地合上,將她擋在了門外。

金湛湛鼓鼓兩腮,用力拍了下門框后扭頭走了。

「怎麼都這樣。」她心道。方才找過赫連世子、付錚,不知他們是不是累了一夜心力交瘁,還是覺得已經鎖定了嫌疑人有恃無恐,在聽她的消息時都不似昨日那般緊張重視,一個個都沒她上心。

可今早,金湛湛在眾多星同間轉了幾圈,暗暗覺得,事情正在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人心不穩了。

果然,不出數日。

多人失蹤、夜間行鬼的消息,就像一卷狂風,傳到了每一個留困山中的星同耳中,掀起了一陣迷了眼的昏沙。

「將軍!」

「你確定嗎?」

付錚挑眉伏案問道,一隻手輕輕向棋盤上挪去。

「確定。」趙水點頭道。

沒再猶豫,付錚拿起邊界上看著不起眼的「車」,「啪」地打在他的棋子上,將它換了下。

趙水不慌不忙,用手指將「炮」往右挪了一步。

此時那剛落定的「車」便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邊「炮」在對面虎視眈眈,斜對角有有個「馬」寸步不讓。可是倘若將它移走,對方的「炮」就再次直接「將軍」。

「呵。」付錚笑著挺直腰背,說道,「趙水,還說沒怎麼下過棋呢,才過了兩局就會動用『馬後炮』了?」

「馬後炮?」

「嗯,若我這個『車』移走,你的『馬』再移到這裡,三子一線,就叫做『馬後炮』。」付錚解釋道,抬手摸著下巴,「不行,讓我想想……」

「原來是這個意思。」趙水回道。

他的確是沒下過多少棋。一來爹娘都不喜棋,他是在學堂中知曉一些的;二來,比起正經的規則,漁鎮里的學童更樂意玩那些不同而直白的玩法,對弈便只有寥寥幾次。

「你還真沉得住氣。外邊鬧成那樣,還有這閑心陪我下棋?」付錚轉著手中棋子,說道。

「彼此彼此。」趙水回以微笑。

這幾日確實不安寧。

先是赫連破的屋子被擠得水泄不通,讓他根本沒精力再單獨找他們商量。然後嫌疑人郭垂的房間被人翻了個遍,更有甚者還撒上香火跳大神,說能驅邪避災。

山道上時刻都有人來來往往,或是傳遞著捕風捉影的消息,或是激動地商量著什麼。

就連佐星辦事的地方也圍了一堆人,雜七雜八地叫嚷著「下山」、「不安生」之類的話。那天趙水路過,還看見寧從善揮著大臂想攔住他們,結果一個踉蹌,被推倒在路旁。

「瘋了,他們全瘋了!」那是獵場複試后,他對趙水說的第一句話。

而這期間,趙水也並未歇息,他將想到的都查了一遍——失蹤之人的隨身物件、出現白影的樹叢痕迹,還領著白附子去已凌亂不堪的郭垂房間里翻找,發現了幾包瀉藥與迷魂散……

然後在他人越發焦灼的情形下,趙水反而變得閑適散漫起來。

跟他差不多的,付錚跑了兩天兩夜后,也鬆了心,今日竟閑極無聊,拿著棋盤來找他打磨時間。

「咚咚咚!」

「門沒關。」趙水回道。

付靖澤一把推開門,急匆匆地走到屋中道:「你們怎麼還有閑心弄這個,眼下赫連世子信任的人本就不多,還不趕快跟我走!」

說著,他便一把抓住付錚的手腕,將她從坐榻上拉了起來。

「發生什麼了?」付錚問道。

「赫連世子那邊——」付靖澤喘了一大口氣,緊巴著五官說道,「局面快控制不住了!」

當趙水幾人匆匆趕到赫連破的屋舍前時,眼前的場面實在有些微妙——

屋前跪了一大半的人,旁邊一小部分則拔刀相向,大高個兒、汪嵐等人則護在神情複雜的赫連破前面,也是一人一個明晃晃的刀刃。

「他們這是在——實戰演習嗎?」趙水偷偷問道。

見付靖澤瞅了他一眼,他趕忙閉口,將注意力轉移到那兩撥拔刀相對的人身上,他注意到「豆芽菜」他們也在裡面。

「赫連世子,請你拿個主意!」一人說道。

「我說過,那天是約了人見面,根本就沒見過你失蹤的朋友!」站在那人對面的一位說道,「何況就因為我與那郭垂說了幾句話,就如此懷疑我,赫連世子,這恐怕不妥吧?」

「呵,是——你是會見情人去咯!」又一人道。

一開始說話的那個人「哼」了一聲,將刀尖又往上挑了挑,說道:「你明知我朋友與那女子訂了親,還橫插一腳,如此齷齪之事怕被人知道,有目的行兇就有嫌疑,赫連世子,煩請明察!」

這一波剛留出空當,另一波跪著的人便插上了嘴。

「山上的存糧已經不多了……赫連世子,請帶領我們一起上山尋人,翻嶺闖出這困境!」

「上山尋人,闖出困境!」

一個個人都在情緒的高點,竟然還喊出了口號。

趙水真是覺得奇怪:「他們想做什麼去做就好了,為什麼每一句後面都要加上個『赫連世子』?」

「你……」付靖澤想讓他別說廢話,卻聽到付錚聞言笑了下,只能閉口。

「總之,咱們先幫忙把他們趕走吧!」他說道。

於是三人一同跳起,穿過人群縱身躍到了赫連破身前,與大高個兒他們站成一排。

「不得無禮!」付靖澤喝道。

趙水回眸看了赫連破一眼,後者看向他的目光里並沒幾分煩悶,更多的是無奈和無力。

於是他轉過身,攢足中氣,提高聲音壓過爭執之人說道:「各位,此事世子需挨個籌劃安排,請大家靜等片刻,半個時辰后給與答覆。」

說完,他沒等眾人答不答應,便握緊赫連破的胳膊,示意他進屋。

「赫……」

反應快的,想上前攔住。

緊接著從天而降數枚鐵片,片片擦著他們肩膀而過,帶著警告的疾風,狠狠地砸在土中。

再看擋在赫連破前面的幾人,個個都不是善茬,手持器刃隨時準備翻臉無情。

一時無人再敢發聲。

「你們先進去!」付靖澤等人留在門外,讓趙水與付錚跟著赫連破走進了屋中。

房門很快被關上,彷彿把外界的嘈雜一同堵住,趙水他們的耳根子頓時清凈了不少。

「二十多年來,我未曾出過城,所有人告訴我,要為守護好星城的子民做好準備。」赫連破定定站在門邊,背後是門扇和門扇后的一眾星同,聲音沙啞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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